連着數日, 妧妧都對淵明太子和佟行之橫眉豎眼,佟行之倒是習慣,只淵明太子臉色越來越黑。
他們一行人前往西蜀, 氣氛很是詭異。
來到西蜀第一日, 佟行之入宮述職, 作爲兩國友好者, 淵明太子也攜了妧妧入宮求見西蜀皇。
西蜀皇是個眼神犀利的男人, 妧妧老老實實行禮問好,低垂着眼簾躲在淵明太子身後,講實話, 心裡有些虛。
都怪淵明太子,急火火的曝光她身份幹嘛?這讓她這個此時應該纏綿病榻的人如何解釋來到西蜀的動機?
不過西蜀皇倒是給她留了幾分面子, 對此事隻字不提。
“你先回去。”
妧妧擡擡眼皮, 含糊的應了聲。
此時她和淵明太子剛出皇宮, 作爲南楚皇室,她和淵明太子享受的福利還不錯, 現在淵明太子一走,偌大的馬車上就她一人,翻幾個身也是夠了。
妧妧隨手從匣子裡取出零嘴塞進嘴裡,視線瞧見不時飄起的簾幔,可以瞧見集市上一片熱鬧, 買賣吆喝聲此起彼伏, 她撫平衣裙久坐的褶皺, 微微嘆了口氣。
困在皇宮十八年, 爲奪女媧石纔好不容易出來, 如今,又是得進去了嗎?
若是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樣, 繼續金絲雀也罷,只是知道了外面什麼樣,她反而對自己的身份越發厭惡了起來。
南楚公主又怎麼樣?
不過就是一個高貴的附屬品,左右不了自己命運,爲着旁人而活。
妧妧想起她自幼身邊跟着的禮儀嬤嬤,那是連一個字一個摸頭髮的舉動都要硬生生糾正的人,她們是最完美的禮物,笑容弧度均是最精心的練習。
她無比厭惡這一切,或者說,她厭惡自己,厭惡自己沒有能力改變,以至於她出了皇宮後,行爲舉止故意做的和南楚公主不一樣。
馬車倏然一停,幸好都是軟墊子,妧妧皺皺眉,有些不悅:“怎麼了?”
“有人攔車。”
妧妧隨口道:“給他些銀子打發他走。”
“六姐姐……”
外面的聲音嬌嬌糯糯,帶着一絲委屈。
妧妧渾身一震,慌忙掀開簾子。
是陳嬌。
她八妹妹陳嬌。
“嬌兒,你怎麼在這?”
妧妧左右看了看,迎她上來。
陳嬌堪堪十三歲,一張小臉青澀嬌俏,聽妧妧問話,下脣微咬,眸中水霧瀰漫:“八姐姐,我想回家。”
妧妧鼻尖一酸,掏出了帕子給她拭淚。
淵明太子不是說嬌兒和九皇子相處愉快嗎?這模樣,哪是相處愉快的樣子。
她心下暗惱淵明太子對自己妹妹不上心。
嬌兒輕輕扯了扯妧妧的袖子,有點小心翼翼:“八姐姐,我不想回那裡,今天讓我跟你一起好嗎?”
“這……”妧妧有些遲疑。
嬌兒略略垂頭,神情有些失落,她掀開了袖子,只見白皙的手臂上交錯着幾道鞭痕,觸目驚心。
妧妧瞳孔微緊:“這是怎麼弄得?”
“九皇子最近習武,要我陪他。”
嬌兒縮縮身子,神情隱有畏懼。
她生母是嬪位,生下她便撒手人寰,她寄養在皇后宮中,雖吃穿不愁,卻並不受寵愛,妧妧不開心還會鬧鬧性子,嬌兒卻被養的性子懦弱,莫說宮中姐妹了,便是得寵一些的宦官也對她不甚尊敬。
也是因爲此,妧妧纔會對她和親越發愧疚。
妧妧手指慢慢握緊,心中哪會不知道九皇子將嬌兒當成了練武的靶子,便是他不喜歡嬌兒,爲了兩國和親之誼,他又爲何要如此欺負她?沒成親已經是這樣了,成親之後嬌兒豈不是更受欺侮?
妧妧低聲問道:“九皇子一直都這樣?”
話語裡帶着微微的顫意。
陳嬌快速看了妧妧一眼,低垂下頭:“不,他之前說南楚水國,還曾讓我教過他游水。”
“游水……”
妧妧死死咬着牙,雙目隱有火星。
貴女哪有會游水的?那九皇子分明是故意爲難嬌兒!
“六姐姐別生氣。”嬌兒討好的扯了扯妧妧的衣袖:“我已經習慣了,沒關係的。六姐姐,你讓嬌兒今日跟你一起好不好?”
妧妧自然沒問題,只是淵明太子那邊……
妧妧有些爲難。
陳嬌眼裡異光閃動,雙目噙淚低低道:“六姐姐,我不麻煩你,等晚上,晚上嬌兒在回去好不好?”
“嗯。”
看見答應後陳嬌面上浮現的欣喜,妧妧又覺難過。
“嬌兒,你想吃什麼,這次匆忙,驛站裡也沒準備些南楚廚子。”
“和六姐姐在一起就好。”
陳嬌乖巧的不像話。
妧妧安撫的拍拍她,輕聲問道:“嬌兒想去什麼地方?不管哪裡,六姐姐今日都作陪。”
“真的可以嗎?”
陳嬌眸中迸出光亮,旋即怯怯道:“六姐姐,我聽說京城中有一樊樓,我…我想去。”
“樊樓?”
樊樓是什麼地方?
似看出了妧妧的疑問,陳嬌道:“許是吃飯的吧,我聽九皇子說,裡面的瓊酒好喝,我…我想嚐嚐。”
似乎怕妧妧不答應,陳嬌不安的拽了拽衣裙:“我想看看九皇子喜歡的是什麼,日後好讓他喜歡。”
她臉色漲的通紅,又羞又躁。
“嬌兒想討好九皇子?”
雖然不失爲一種辦法,可九皇子那般兇殘,會有用嗎?
“嗯。”
陳嬌低低應了聲:“如果…如果姐姐不方便的話,也沒關係。”
“沒什麼不方便的。”不就是一吃飯的地方麻,這她還是能做主的,妧妧掀開簾子:“先去樊樓。”
靳子言衝她微微搖頭。
妧妧一怔,眼神相詢。
靳子言衝她比着口型:“你們不適合去。”
妧妧越發迷茫,一個吃飯的地方怎麼就不適合去了?
見妧妧不懂,靳子言微微一嘆:“六公主,殿下剛剛傳話,讓您儘早回驛站,有事相詢。”
陳嬌道:“就一會兒,太子殿下應該不會生氣吧?”
妧妧回頭瞧了瞧馬車內的陳嬌,心中有異,順着靳子言話道:“我倒是忘記了,估摸着時辰,太子殿下也快到驛站了,嬌兒,不如下次姐姐在陪你去?”
“哦。”
陳嬌掩不住的失望,她低垂着眉眼,手指緊緊攪着衣裙,低聲道:“就一會兒而已……”
妧妧微微一笑:“送嬌兒回去罷。”
將嬌兒送走,妧妧掀開簾子:“師兄,樊樓是什麼地方?”
靳子言騎馬在旁,聞言皺眉:“聽說是煙花之地。”
妧妧微驚,好半天才道:“師兄,你說嬌兒知不知道?”
靳子言搖頭。
妧妧微微頜首,語帶悵然:“我希望她不知道。”
一路無話回了驛站,妧妧輕撫花紋,怔怔發呆,忽聽一陣腳步聲,她未回頭已經知道是誰:“爲了嬌兒過來的?”
“我聽說嬌兒要你帶她去樊樓。”
“嗯。”妧妧低低應了聲:“九皇子喜歡樊樓的瓊酒,嬌兒想去試試。”
“你要帶她去?”
“我答應她了。”
淵明太子沒說什麼,掉頭就走。
妧妧叫住他:“喂,你就不給我一些勸誡?”
“你都打定主意了,多說無益。”淵明太子語氣平淡:“給你一個忠告,闖禍了我不會幫你收拾。”
妧妧癟嘴:“知道了。”
忽似想起什麼,妧妧道:“你剛纔去見了三皇子?”
“嗯。”
“有什麼眉目?”
淵明太子道:“沒什麼,他問我打聽了一下你。”
“我?”妧妧一愣:“他要做什麼?”
“問你對女媧石瞭解多少。”淵明太子微微一頓,“我什麼都沒說。”
說了也無妨,反正需要頭疼的是他。
淵明太子見妧妧神色收入眼底,低聲道:“前幾日的事情……”
妧妧瞪他:“你想說什麼?”
前幾日,前幾日不只有他在佟大人面前胡說的事,難道他還沒死心?
淵明太子道:“最近佟大人合了八字,準備娶親了。”
妧妧的心微微一刺,道:“所以呢?”
難不成要她去搶親?
她喜歡佟大人是一回事,只是若這份感情裡摻雜了其他因素,她倒寧願維持現狀。
淵明太子輕瞥了她一眼:“女媧石我想要,佟大人我也想要,我們並不衝突,爲何那麼固執?”
“不是固執,而是我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要純粹。”妧妧認真道:“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如果摻雜了任何目的性,這份喜歡還能維持多久?”
“女兒心性。”淵明太子嗤笑:“你以爲佟大人待你好就單單是因爲喜歡你?”
妧妧道:“要不然呢?”
她臉微紅,佟大人可沒說過喜歡她。
“你覺得你身上有什麼是他想要的?”
女媧石麼?
妧妧哼了聲,懶得說話。
她哪裡不好,說的好像佟大人單純喜歡她很奇怪一樣。
淵明太子見她模樣,知道她有些惱了,道:“你自己想想。”
說罷擡腳步了出去。
“有什麼好想的,佟大人喜歡我,一定是因爲喜歡我這個人才喜歡我,若是爲了女媧石,這樣的喜歡我纔不要。”
妧妧低聲嘟囔着,手下一使勁,竟折下一截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