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樂兒沒有兄弟姐妹(聽說他老爸娶的後老婆生了個妹子,不過,他沒有算在自己的親人裡面),但是堂姐有五個。大伯生田有三個女兒,只有剛猛子一個兒子,二伯生土兩個女兒一個兒了。
大姐桃花回孃家來了。
大伯讓嬸子請樂兒去吃飯。大伯有請,樂兒是肯定要去的。不過他也不好空手去,去上陶村的小賣店裡買了兩瓶國公酒,兩斤點心。國公酒是藥酒,對中老年人有益。點心是給大姐的,大姐有小孩,用來逗小孩子嘴。
大姐虛歲三十五了,大兒子比樂兒小不了多少,讀初中了,額上已經爬滿了皺紋。樂兒記得小時候,是最喜歡大姐的。那時的大姐在他的眼中,又漂亮又善良。十九歲出嫁那年,他纔有兩歲。那是個冬天,大姐穿着大花襖,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胸前掛着塊鏡子,眼裡雖然掛着淚花,但整個人充滿了喜氣。大姐出嫁後,很快有了孩子,叫亮,只要回孃家,總帶着小孩子來與樂兒和剛猛子玩,總忘不了給他帶點小嘴兒,兩顆糖、幾顆花生、一把蠶豆……樂兒可喜歡了。
“大姐……”
見到大姐,他還是有些激動。現在的大姐很少回孃家。家裡事多,而且也不富裕,近年公公癱了,成了個錢窟窿,想回來也沒有多少時間。
“樂兒……”大姐看到樂兒,手在圍裙上擦着,眼淚不由就流下來了,“好樂兒,都這麼高了,成了男子漢了,也出息了,該討老婆了哩。”
樂兒從小是苦孩子,大姐很關心他,也想幫他,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現在樂兒起了新屋,有了作爲,她爲他高興呢。樂兒笑呵呵的,幫大姐擦了眼淚。
大伯看她落淚,有些不高興了。
“好好的,哭麼子囉,樂兒有了出息,高興纔對啊。”
大伯對女兒沒有好臉色。女兒他當然心痛,但終究是人家的人了,而且家境又不好,時不時來孃家借點錢拿點米。她今天就是來借錢的,兒子女兒讀書要錢,公公病又發了,丈夫在外面打工也找不到幾個錢。大伯是有些錢的,剛猛子剛給他寄回了一千塊,昨天才取回家,可是,他只借了一百塊錢給女兒,而且因爲心痛錢而大發其火。
“大伯,你發麼子火囉。”樂兒笑呵呵的,“大姐多久纔回來一次呢。”
“不回來纔好呢,每回來不是要錢就是要米,好像我有個錢窖,取不盡呢。”
樂兒不理大伯,拉着大姐到了外面院子裡。悄悄拿出五百塊錢,塞到大姐手裡。大姐看到這麼多錢,手就顫抖起來了,眼淚也不爭氣地流出來了。
“這麼多錢……樂兒,你……”
“別說話,小心讓大伯聽見。”樂兒笑笑,聲音輕輕的,“不就五百塊錢麼,先用着,不用你還的,要是不夠,再來說聲。”
“這錢我哪能要……你才起了屋,又要討老婆的……”
大姐激動得手腳無措。這些年來,到處借錢,親戚們都怕了她,哪還借得到錢?老父親都這個樣了,能借給她一百塊,已經菩薩心腸了。沒想到樂兒一出手就是五百。有了這筆錢,她就可以鬆口氣了。
她還要說話,沒想到裡面的老頭髮話了。
“樂兒給你了,就收下吧,扯來扯去的好看嗎?真是窮命窮八字,一輩子不得好。”
老頭子精着呢,看到樂兒拉女兒出門,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桃花不敢再說話,趕緊將錢塞進衣服裡,給了樂兒一個帶淚的笑臉。然後幫娘做菜做飯去了。
樂兒笑嘻嘻地走到老頭子身邊,老頭子卻沒有給他好臉色。
“你錢多燒的吧?”老頭子吧嗒着旱菸,“她那裡就是個無底洞,家裡的那個老不死也不死,不知道用掉了多少冤枉錢,把個家搞得窮死爛煙……以後就是有錢也不要亂花,要花在個正地方。”
“是……大伯。”
“她娘,你們弄了麼子菜?把雞殺了沒有?”老頭子磕了磕旱菸鍋子,衝着廚房喊。
“在殺呢。”
“大伯,還殺雞啊?”在鄉下,殺雞招待客人,那是貴客的禮數,大伯絕對不是爲了女兒回來殺雞,那就是因爲他了,“吃個飯,還殺麼子雞囉。”
“呃……我殺我家的雞,關你麼子事?我想吃雞了呢。”
大伯白了他一眼。樂兒無奈地笑了笑。這個倔老頭子,他可不敢惹。他從小把老頭子當親爹一樣看待,老頭子也把他當親兒子一樣看待,從不生分。他不怕任何人,只怕這個老頭子。
菜上來了,綠油油的炒青菜、白生生的葫蘆瓜炒紅辣椒、黃澄澄的炒雞蛋,絲瓜湯上飄着亮晶晶的油星子,涼拌苦瓜的上面,堆着紅油辣椒與蔥白絲,一個土陶的大鉢裝的是剛剛出鍋的母雞塊。
這樣的菜是城裡人吃不到的。他們在超市裡買的美其名的“綠色”菜,是絕對比不上這裡的菜的。菜園裡從來不會用化肥農藥,土壤裡絕對沒有殘留的毒素。餵雞也不是拿來賣的,是客人來吃的,餵雞不用喂糧食,吃的是草草上的小蟲子長大的,那股子香味,聞一聞都食指大動。
樂兒爲大伯倒了一小碗國公酒,自已倒了一大碗香稻糯米水酒。這種水酒是這裡的特產,不用蒸餾,用泉水泡在糯米甜酒裡釀成。入口甘甜醇清爽,喝過三五碗也不打頭,很難喝醉,只是一旦喝醉,沒有十多個小時是醒不來的。
“嬸孃大姐,快上桌子吃。”
嬸孃與大姐沒有上桌來。家裡來客人,女人一般是不上桌的,大姐說起來是客人,但有大伯在,她也一樣不敢上桌。
“桃花,樂兒要你來,你就來囉。”
聽了老爹的話,樂兒大姐不敢不來,但只拈了點小菜就要下桌。大伯瞪了她一眼,從陶碗裡夾了雞大腿放在了她的碗裡。樂兒看見大姐轉頭下桌時,眼淚顆顆掉落在碗裡。大伯其實非常心痛這個從小就乖巧的大女兒。
一老一少,光了膀子,大吃大喝起來。
“樂兒,聽說生樹老怪的老婆去找你了?”老頭子喝得臉紅紅的了,話也多起來。他臉上的笑容有些曖昧的味道,“你是不是真的與他那兒媳婦有一腿?”
“大伯,你怎麼爲老不尊呢?”
“嘿嘿,你瞞得了別人,卻瞞了我。”老頭子滋地喝了一小口酒,“銀香那小媳婦兒倒是長得水靈,在我們下沙村怕是尋不出第二個。”
樂兒很無奈地聽着,有些尷尬。鄉下人有個不成文的約定俗成的話:笑假不笑真。現在,一般人就算是開玩笑也不也在他面前開他與銀香的玩笑,因爲他發了話了,哪個敢亂說,他要挖人家的竈,搗人家的門,也只有老頭子纔敢說了。
“搞了就搞了,怕個卵子。”老頭強悍地喝了一大口酒,“嘿嘿,看他們下村的人敢放個屁,哈哈……他們下村出了個沙強,以爲了不得了,嘿嘿,我們上村也出了個樂兒,背後有支書與村主任撐腰,還與縣委書記的女兒關係不錯,這還怕他們個卵子!”
豐老師是縣委書記的女兒,早就傳開了。
下沙村說起來是一個老祖宗下的種,但經過兩三百年了,早就不親了。村子分上村與下村,自然而成兩個村落,雖然緊挨在一起,卻一直在明爭暗鬥。以前在人民公社的時代,上村與下村是兩個不同的生產隊,現在是兩個不同的村民組。這些年上村被下村壓着,因爲下村出了個沙強,而且沙強帶着幾個比較親的兄弟也多找了些錢,比起上村來富了一些。大伯早就看不順眼了。
樂兒聽了大伯的話,只是苦笑,將一碗酒仰頭喝了下去。
“你與剛猛子要爭氣,好好地與下村的沙強比一比,不要輸了志氣。”
沒有想到,老頭子將樂兒與羅銀香的關係提到了這樣一個高度,樂兒真是無話可說了。不過,他又不能不同意大伯的話,上村如果再不出幾個強人,是會被下村人壓着的。這樣的情況在清明節祭祖的時候,就更加明顯了。
近幾年來,下村在祭祖時的囂張與強勢,讓上村人很不爽了。
下村的村民組長是沙強的老爹,大伯是上村的村民組長,是上村的領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