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愈發涼了起來,秋季慢慢過去,初冬已經到來。
秦王府有條不紊地備着趙檉的親事,雖然是納娶側室,但女方有誥命封號,從地位上來說,雖不如王妃,但是已和尋常官員的正妻無二了。
這一朝是沒有平妻的,但這一朝的皇室側室可以封誥命,稱爲內命婦。
誥命分內外,內誥命專指皇室宗室,外誥命是封大臣正妻或母親。
大抵親王的側室,可封郡君。
郡君乃是四品誥命!
四品大臣的正妻或者母親封的誥命,就是郡君或郡太君。
二者地位是相同的。
一品至五品稱誥命,六至九品授敕命,正妻從夫品級,故世有“誥命夫人”之說。
宋沿唐制,一品國夫人,三品以上郡夫人,四品郡君,五品縣君,六品孺人,七品媵。
而封其母,前則加太字。
道君皇帝登極之後,又增添了些封號,淑人、恭人等等。
誥命除了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外,還有就是誥命夫人是有朝廷俸祿的,是入宗籍的,是被宗族和天下承認的。
妾姬不入宗籍,很多時候甚至連名字都難留下。
以三皇子趙楷爲例,記載他正妻一人,誥命側室四人,皆封郡君,分別爲:裘冶、石家奴、石吉祥、劉三福。
其她妾姬十幾人,但那些妾姬卻淹沒在滾滾歷史長河中,連姓名都未留下,不入籍譜,不被皇族宗室承認。
可是,並非所有親王的側室妾姬中,都會有誥命夫人出現。
比如五皇子肅王趙樞,除了正妻外,另有側室妾姬數十人,裡面無一人有誥命封號。
又比如六皇子景王趙杞,母親乃是大名鼎鼎的小喬貴妃,他開府之後,有正王妃一名,曰田靜珠,幾十名側室妾姬裡,只有一人誥命在身,封爲郡君,名叫馬舞蝶。
大抵能給側室要來誥命的親王,不是受寵,就是掌權。
趙檉本來想再往高了要要,道君皇帝未必不會給他,可琢磨了許久,覺得這事兒不用着急。
這時已經下午,他在書房看信,信是戴宗送過來的。
東京距離濟州並不算遠,最近一段時間戴宗的來信很密集。
大約是宋江有招安之意,對下面許多頭領的小動作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之前戴宗來信還提到過,宋江曾找各首領逐個密談,找到他時,問的便是有無親朋好友在東京朝上爲官。
這一次戴宗的來信說了兩件事,一件是田虎派人前往梁山兜搭。
另外一件卻是江南明教,最近有兩人造訪,皆武藝高強。
一人號稱白衣鶴王方十九,另外一人則稱渡厄散人杜紅棉。
兩個都是武藝了得,那方十九雖年紀輕輕,但穆弘、索超等人皆不是對手,最後竟與林沖打了個不分高下。
趙檉看到此處,不由微微皺起眉頭……
那日水泊岸邊,方十九坐在酒鋪桌旁,笑看向地上衆人。
他沒有下重手,只是分筋錯骨,但這些梁山的探子都不經打,此刻倒地不起。
朱貴也趴在地上,覺得兩條腿似被扯了筋膜,擡不起來,明教他聽說過,流行於江南,似乎勢大,山東倒不曾見。
而前面這自稱白衣鶴王的方十九武藝端得高強,根本連刀都沒有出,自家些人就全被打倒,他甚至一招都沒走上。
朱貴常年管着梁山情報,練得便是火眼金睛,識人深淺,這時急忙道:“原來是鶴王駕臨,我這就帶鶴王過水泊上梁山,覲見大頭領。”
方十九道:“你等且先恢復下筋骨,我要再候一人。”
朱貴稱是,只見這白衣方十九不再說話,坐在條凳上閉目養神。
睦州清溪縣堨村方氏人丁興旺,佔村內人口半數都多。
方十九乃是此輩男丁最小,排行十九。
當年救他的紫衣青年方十三乃是他的堂兄,大號方臘,如今爲明教教主,教內皆尊稱聖公。
明教存在江南並非一年半載,當時方臘口中的青溪縣邵家莊,便是那時的明教總壇。
邵家莊莊主邵放晴,爲上一任的明教教主。
只不過邵放晴性子溫和,便使那時中原明教樂居一隅,未思向外擴展,所以波斯和回鶻那邊只當做顆種子,亦未派人過來相幫。
邵放晴有一獨女名爲邵玉仙,嫁與方臘爲妻,邵放晴練習蒼穹變走火入魔,身上皮膚四分五裂,眼珠麪皮脫落而死。
其後,按理應當光明左使汪老佛接任教主。
但汪老佛無意此位,便合衆人推方臘爲明教教主。
方臘沒有師傅,邵放晴活着時指點過一些武藝,其他全是接任教主後,於教內典籍自學。
中原明教的第一高手其實不是方臘,而是汪公老佛。
汪老佛收弟子方七,方七乃方臘堂兄,江湖人送綽號,七生七死方七佛。
七生七死是經語,佛數謂小乘初果者,尚須往返天上人間,受七度生死,才能證得阿羅漢果。
所以方七又被稱爲方七佛。
方七承汪公老佛座次,爲這一屆的光明左使。
方十九當日被方臘帶去邵家莊,便住了下去,不過既沒有拜邵放晴爲師,也沒有拜汪公老佛。
而是在邵家莊遇到一名異人豪傑,這異人豪傑有一個很奇怪的名字,叫做陳箍桶。
這人乃是邵放晴的至交,武藝極高,便是邵放晴都不敢說必勝,言下大抵在伯仲之間。
方十九拜了陳箍桶爲師,陳箍桶用刀,他便學刀,只練一門刀法,別的兵器不沾。
他學武十餘年,在江南各處闖蕩,從無失敗,便得了個鶴鳴九霄的綽號。
方臘振興明教,見他武藝高強,予了他法王座席,因其綽號,所以喚作白衣鶴王。
這次方十九到梁山,就是受了方臘所派,前來聯絡梁山好漢,打算遊說共舉義旗。
梁山雖然早就佔此處爲王,也曾出去水泊和官兵廝殺,但總沒有真正舉起反旗,言改朝換代之事。
方十九到此並非一人,而是與渡厄散人杜紅棉一起,只是杜紅棉有事先去東京,他算時間今日應到,所以才早一步來這酒鋪等候。
半晌地上人漸都能起,朱貴急忙吩咐備酒水席面,方十九卻只要了一壺淡茶。
朱貴訕然道:“鶴王莫不是怕酒中下那蒙汗藥?”
方十九搖頭笑道:“我從不喝酒。”
朱貴愣了愣,心中暗想,這倒是奇怪了,哪有江湖好漢不喝酒,這明教的鶴王看着年輕,莫非是個持素的不成?
他雖然不大瞭解明教,卻也風聞過一些,似乎與甚麼佛的尊的有關,此刻心中不由猜想。
方十九喝茶,又待太陽過了正南,外面馬蹄聲起,卻是杜紅棉到了。
只見杜紅棉作一身紅衣打扮,用紅絹包了頭,背後斜插着雙刀,看似一團烈火耀眼,約莫二十幾歲年齡,柳眉杏眼,容貌英氣逼人。
兩人稍作寒暄,朱貴便帶着去到水邊,隨後取出一張鵲畫弓,搭上一支響箭,朝着對面蘆葦叢上方射去。
接着有名小嘍囉從蘆葦中劃出一艘快船,尚未靠岸朱貴就搶先一步跳將上去。
他熟水性,自然穩當,心中得意剛想回頭說話,卻不料兩柄鋼刀已是架在脖上。
杜紅棉冷冷地道:“朱當家,客人未請,主人卻先上船,可是梁山待客之道?”
朱貴心中頓時苦笑,想那江南也是水鄉之地,論起湖水來只比這濟州多,不比濟州少,兩個定也是熟知水性的,倒是大意炫耀了。
他急忙告罪,令小嘍囉速速劃去,小船飛快地向前行駛。
到了山上稟報過後,宋江自然見識遠過朱貴,知道此刻這江南明教乃一等大勢力,便召來山上衆好漢於忠義堂見面。
方十九坐在堂下,暗中觀瞧宋江,見其面黑身矮,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又看兩旁林沖和吳用,倒一個眉清目秀,面白鬚長,像個塾裡的先生,另一個豹頭環眼,有英雄氣概。
宋江看完方臘的信後,緊皺眉頭,方臘在信中言說,昏君趙佶驕奢淫逸,貪婪無道,北設括田所,南征花石綱,搜刮黎民,置百姓水火,爲拯民衆於危難,南北豪傑應聯手起事,誅殺貪官,推翻昏君,建立新朝。
宋江心中有些反感,順手將信丟給吳用,一聲不吭。
吳用知道南方有明尊教,早就想了解一些詳情,讀過信後道:“還請鶴王闡述貴教教義。”
方十九聞言一笑,來的路上就有計較,對這些梁山人不能言之晦澀,大抵簡單易懂就好,他道:“聖教生於光明,爲逐黑暗,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男女無別,皆家人兄弟,貧者合財相助,弱者舉教相幫,凡出入經過,勿論是否相識,全教一家。”
宋江聽罷,心中不由冷笑,聽着倒還誘人,但這一樁一條,或可短持,卻絕難長久,拿這等東西來蠱惑他,卻是找錯了人。
吳用道:“我素聞江南花石綱事,又有小朝廷說,還請問鶴王是爲何故?”
方十九想了想道:“自崇寧起,昏君令奸宦童貫在蘇杭兩州置造作局,驅東南民間諸色工匠數千人,搜物料無數,制象牙、犀角、玉石、金銀、雕刻、織繡等物,曲盡其巧,運送東京皇城,供昏君揮霍享樂。”
“三年後又增設應奉局,由蘇州佞臣朱勔主其事,蒐集花石竹木珍異物品,百姓家若有一石一木可供賞玩的,一律強取,雖在江河水底亦必百計取之,隨意闖入民家,有此些便指爲御前之物,搬運時拆屋倒牆毀橋,全不顧惜,朱勔手下人藉機訛詐,千萬戶爲此傾家蕩產,搜刮所得用大量船隻向東京運送,每十船組成一綱,是爲花石綱。”
“奸佞朱勔因此深得昏君寵信,勢焰日高,暗裡擁有了對江南官員晉升貶黜甚至生殺大權,而東南諸路州府及市舶司皆有應奉機構,朱勔私下幾成江南皇帝,其所在被稱爲東南小朝廷。”
吳用聞言點點頭,忽然問道:“還請問鶴王,明教總壇設在何處?”
方十九不動聲色,對方顯是打探虛實,卻也非不能說,就如眼前這梁山,天下誰人又不知地點?
他道:“聖教總壇設在漸水大江邊的幫源山谷,幫源山谷廣深五十幾裡,三座大山組成,山巒疊嶂,水流湍急,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吳用聽到此處便是思索,那邊宋江打量杜紅棉,道:“你們明教,女將可多?“
杜紅棉從容道:“宋頭領,我明教講究男女無別,無論男女只要有本領,便可爲將,多少倒是無謂。”
宋江搖頭道:“女子有本領者不過幾何,依此爲將,還談甚多寡。”
杜紅棉之前看宋江對方臘的信不甚在意,便心內火大,這時聞得宋江似對女子持有偏見,更是氣惱,不由道:“小女子在明教中武藝不過中等,但若與梁山好漢比試,怕也不遑多讓!”
方十九在旁皺眉道:“杜散人何來此種言語!”
吳用搖着羽扇,臉色一變,明教勢大人多,他怕據此結仇,忙道:“貴教主信上所言茲事體大,聯手一說,當有詳細方策……”
宋江聞言怕吳用會錯意,一但言辭錯漏到時覆水難收,必將影響招安大計,忙打斷吳用道:“本寨聚兄弟於梁山,結英雄於水泊,替天行道,堂設忠義,不敢侵州佔府,不敢騷擾黎民,貴教主所言之事,暫不能允,當細細思量,再做決斷。”
杜紅棉聽他說得果斷,竟有些偏着朝廷,不由冷笑道:“宋頭領此言差矣,昏君無道,朝廷奸佞橫行,州府盡行虎狼之事,黎民百姓飽受難苦折磨,又談甚替天行道?小女子素聞梁山之上猛將如雲,豪傑無數,爲何又不敢行此大事?”
宋江倒是不惱,看她道:“杜散人適才說與我梁山好漢比試,卻也不遑多讓?”
杜紅棉淡淡道:“宋頭領沒有聽錯,小女子願意領教梁山英雄手段!”
方十九這時已阻止不及,心中不由苦笑,早說換個人來,聖公卻偏偏派此女,就知她脾性暴烈,唯恐壞事。
但他此刻已看出宋江無心聯合,略微思索下覺得倒不如趁此激上一激,看事情有無反轉。
於是便笑道:“我亦願會一會梁山衆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