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鏡躲在會州大牢遠處的一顆樹下,這裡有個賣涼粉的攤位,她邊吃涼粉,邊往大牢方向偷瞧。
看見趙檉帶人走了進去,她心情緊張,手掌用力握拳,纖細骨節蒼白如雪。
她瞅見了二十八妹,跟在趙檉身後,觀其舉止行徑應真被收爲了弟子,不由氣憤不已,肯定是趙檉欺負二十八年少無知,覬覦其武藝天賦,才拐騙做了徒弟!
元鏡來這大牢前監視,是和布行的悲風堂諜子一起商議出來辦法,本不知元極關押何處,只能逐個牢獄尋找,會州城內有三座牢,一座軍牢一座州牢,還有一座司屬的臺獄,她先來這軍牢外守候,沒想到第一天就看見了趙檉。
既然趙檉進這座牢,那元極十有八九便關在此處,因爲會州前些日大赦,牢獄內本就無有囚犯,就算這兩天有新作奸犯科的人押進,但尋常人等又怎會勞趙檉來看,且還帶着元纓這個徒弟。
元鏡假裝吃涼粉,吃得很慢,吃完一碗再來一碗,實在都有些吃不下,心中叫苦不迭。
這會州軍牢四處空曠,大抵所有牢獄外面都是如此,沒什麼建築住家,商戶也少見,都距離較遠,是爲了便於監察一些心懷不軌之徒才這般設計。
所以軍牢外不好隱藏,須找點事情假裝來做,否則遊遊蕩蕩,東張西望,極易被看出破綻。
但這裡又非善地,也無各種來往雜物瑣項,哪有什麼事好做?只能逮着個涼粉攤子使勁來薅。
涼粉攤主是名五十多歲的党項婆子,身材寬闊肥大,這手藝並非家傳,而是在年輕時候有一段西夏與宋國關係緩和,她去宋國陝西路做活計餬口,和那邊的漢人學來的手藝。
沒想到這門手藝學過來後,倒成了日常吃飯的本領,戶下沒有什麼牛羊土地,男人幾年前在軍中勞役不小心從山坡跌下摔死,眼前便全靠着賣涼皮生活。
可涼皮生意是要走動叫喊的,方能拉攏來人,即便停留一處也得是在繁華之地,纔有些固定客源,這軍牢一旁根本不是好擺攤地點,她也是每日兜轉,才從這裡走上一遭,有時能僥倖撿到些客人,多賺上些許銀錢。
但今日撿的這客人卻和往日不同,坐那連吃了三碗,還沒有起身離去的意思,一副焦黃麪皮年歲不大,身材瘦弱,怎麼瞅也不是能吃的模樣,莫不是沒錢付賬,才故意這般磨蹭不走?
想到這裡,婆子頓時心中不悅,若真沒錢付賬吃一碗也就罷了,自家就當行善積德,可連吃了三碗算怎麼回事?
她正待出言質問,元鏡卻忽然眼睛一亮,放下手裡粗碗,目光緊朝軍牢那邊盯去。
就看軍牢裡頭擡出一隻木架,似牀似椅,趙檉正側躺在上面一動不動。
元鏡仔細觀瞧,那木架粗陋簡單,似是新打造出來,五六個軍卒小心擡着,元纓還有幾人圍着木架邊走邊似小聲說話,神色頗有些緊張。
元鏡顰了顰眉,這是怎麼回事?那惡賊怎麼站着進去,躺着出來了?莫非突犯什麼急症不成?
她眨眨眼,因爲距離確實有些過遠,也瞅不清趙檉具體是個什麼情況,只是躺着彷彿木頭人動也不動,雙目都好像未曾睜開。
元鏡此刻不由心思電轉,暗想這惡賊倘若果真犯病,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這樣會州城便無人主持,宋軍之中必然慌張生亂,藉此機會可以救出元極不說,就算逃離也更加容易輕鬆一些。
想到這裡她急忙起身,問了涼皮多少錢後,在党項婆子訝異的眼神裡丟下銅板便走,沒用多長時間就回去了古泉寺內。
到寺內找到元神,這位元家老祖正與玄苦下棋,兩個棋藝雖然稀鬆平常,但勝在旗鼓相當,倒也下得有來有往,像模像樣。
關好房門說了一遍探查到的情況,元家老祖不由雙眉揚起,看向對面玄苦。
玄苦一張枯槁面容微微露出喜色:“元兄,老衲看這倒是個機會!”
元神點了點頭,看向元鏡道:“可確定元極就在此牢?”
元鏡略微沉吟,隨後用力點頭道:“老祖,肯定就在這軍牢裡,絕不會錯!”
元神道:“既然如此,那麼事不宜遲,我看今晚就將人救出來好了!”
元鏡道:“晚輩也是這個意思,耽擱久了夜長夢多不說,眼下宋賊染疾,也是難得的大好時機,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抓緊行事纔是上策。”
玄苦和尚道:“聽你描述,那軍牢並不算難劫,我三人隨意去一個怕都能成事,只是劫了人後,要如何離開城內纔是重點?”
元鏡道:“確實如此,宋軍裡除了那賊子趙檉外,應再無什麼好手,軍牢也只是普通兵卒把着,想救人簡單,就是離城怕要費一番波折。”
元神道:“無妨,救了人後,可以直接走城頭離開,會州城牆雖高,卻是無法和興慶府相比,老夫可帶元極直接從城上用飛抓虎爪之類借力掠下,城上那些兵卒本領粗陋,諒難傷於我!”
玄苦聞言立刻笑道:“元兄功參造化,武藝通天,想要離開城池,哪個又能擋住,何況些許普通軍卒。”
元鏡卻思索道:“老祖,萬一那城上廣有佈置,軍兵堆積,弩箭豐密,上都難上呢?”
“上都難上?”元神聞言微微皺眉,倒是不排除會有這種情況,畢竟城池內牆佈置大都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局面,真要是兵多成千上萬,弩箭齊放,那大宗師也未必就能頂住箭雨弩矢,衝到城上,畢竟大宗師只是武藝超羣,而並非刀槍不入,金剛不壞身軀。
“上不去城頭,就做第二種策略,先隱藏起來,等待風聲過去,再伺機離開。”元神看向玄苦:“若真那般,這隱藏之事就要麻煩玄苦大師了!”
玄苦和尚豎起手掌宣一聲佛號,道:“元兄這是哪裡話,有何麻煩不麻煩的,古泉寺雖然不大,但藏下幾人倒是不難,那宋軍絕對不可能找到。”
元神道:“這樣就好,只要將人救出來便當了事,直接走還是過後走,倒區別不大,應使無礙。”
元鏡道:“老祖,那便今夜行事?”
元神點頭:“今晚午夜就去劫牢,我三人配合,斷然沒有失手道理。”
玄苦和尚笑道:“自是如此!”
元鏡想了想,又道:“老祖,不若我先去城門邊探查一番,熟悉地勢,好能心頭有數?”
元神道:“記得小心,莫要被對方發現破綻,打草驚蛇。”
元鏡道:“老祖放心,遠遠便能觀到,不會叫對方瞧出不妥。”
說完,她轉身往外行去,出了古泉寺後沒有直接奔東城門,而是繞了個大圈子,往南城方向而走……
趙檉前胸後背插着銀針,在陽光下燦燦發光,側躺在木架子上,被擡回了監軍司。
一路上他也不說話,只是眼神閃爍,打量杜壆元纓幾個,有些冰冷、還有些不耐。
回了府內,直往院中而行,元纓詢問:“師父,你感覺如何?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吧?”
趙檉瞅了瞅了她,並不說話。
元纓訥訥地道:“師父,什麼時候須撤去銀針,你與徒兒說,徒兒看你一直這麼扎着,有些害怕。”趙檉聞言把眼睛一閉,似是十分厭棄,竟連看都不再看她。
元纓:“……”
進入院落,又到屋中,白霸白戰兩個把趙檉擡進房間,白戰道:“公子,你是繼續躺着,還是坐着?”
趙檉閉眼,用鼻子哼了一聲,白戰不知道他心中想法,只好依舊按照木架上的姿勢,讓他側躺在牀榻之內。
就這樣到了傍晚,趙檉不吃不喝,也不許元纓撤針,只是躺着一動不動。
杜壆見這情形也想不出什麼辦法,畢竟他武藝還沒有趙檉高,根本壓制不了趙檉氣血武藝的躁動。
而至於走火入魔這種情形,去找大夫也是沒有用的,尋常的大夫怕是都未聽過此種,就算岐黃高手,恐亦束手無策,且這會州城內又哪來的什麼岐黃術精通之人。
杜壆一時之間急得直跺腳,就想寫信,把事情報去西寧給柳隨雲得知。
趙檉躺在榻上看他這般慌張,不由眼神冷冽,突然道:“一羣廢物,都滾出去!”
幾個人聞言不由一愣,未料他竟開口說話,杜壆臉色漲紅道:“王爺……”
“滾,都滾!”趙檉冷聲罵道。
幾人無法,只好出了門外,這時張憲剛得到消息過來,就要進屋瞧看,趙檉在房內怒道:“誰敢進來,就吊樹上去喂烏鴉!”
張憲嚇得一縮脖,身子收了回去。
漸漸的夜色已深,門外幾人也不敢走,生怕屋內有事,尤其元纓知道這天樞十三穴封閉時間不能過長,超了一個時辰就容易致殘,甚至因爲氣血不通會讓封針的人在不知不覺中喪命。
所以她每隔一會兒就跑去屋內瞧看趙檉,哪怕趙檉破口大罵也裝成沒聽見,眼淚在眼眶轉着,看趙檉沒事再退出房間。
外面這時魯達、李彥仙、楊志等人也都過來,大家一商議都堵在這裡不是個辦法,便分了兩班,輪流看護屋中。
轉眼夜色更濃,元纓在門口迷迷糊糊,忽然聽到屋內有人喊:“逆徒,逆徒……”
“啊,是師父!”她立刻跳起來,看向旁邊的白戰和張憲。
幾個輪做一班,不敢睡進去,差不多都在醒着,白戰立刻道:“二十八妹,看看公子喊什麼?”
元纓“唔”了一聲,打開房門小跑入內,就看燭光照射之下,趙檉側躺在榻上,雙眼閉着。
“師父,師父,什麼事?”元纓急忙過去,小聲說道。
“二十八,扶我起來!”趙檉淡淡地道。
“是,師父!”元纓本還擔心趙檉一個姿勢不動,會壞了經脈,此刻聞言鬆了口氣,伸手將趙檉緩緩扶起,幫他坐於榻上。
“師父,要不要吃些東西?”
“師父,要不要喝水?”
“師父,銀針用不用撤下去?封的時間有些過長了……”
這逆徒!趙檉瞅着元纓,眼神露出不耐煩,這逆徒在囉嗦什麼呢,實在是討厭!
“滾出去!”他冷冷地道。
“啊?是師父……”元纓小嘴一扁,委屈地低下頭,轉身往門外走去。
“我要休息片刻,沒我召喚,再不許私自進來,敢進來打擾我,統統掛去樹上!”
“是,是師父……”元纓關好了房門,到外面後眼淚“啪嗒、啪嗒”落了下來。
張憲急忙道:“二十八妹,你哭什麼?”
元纓道:“師父罵我,還說沒他叫的話,誰也不能進去。”
張憲聞言嘆了口氣,也沒有什麼辦法,只好勸說元纓不要傷心,說王爺或者在內裡行功,怕人打擾,等氣血平穩,走火入魔情況過去,便會一切好轉。
元纓只好相信此話,但卻越想越難過,又惦記師父安危,依舊低頭抽泣不止……
房間之中,此刻燭影搖晃,趙檉坐在榻上,目光陰沉。
他看着門外的幾個身影,聽着隱隱傳來的哭泣之聲,露出一絲極度不耐煩的神情。
接着就看他微微閉目,隨後忽然睜開,眼內冰冷寒芒閃現,在這燈火朦朧的房中,十分駭人。
他此刻天樞十三大穴被封,混身上下並不能動,正常來說只有眼皮可以開闔。
但此刻他的臉頰卻在一陣陣顫抖,嘴角跟着牽扯,彷彿有一股氣息在面龐遊走。
隨後,只看他雙目閉上,接着雙眉忽然一挑,兩隻眼睛睜開,驟然變大,裡面寒光怒放,夾雜着一股暴戾混亂的情緒,這種情緒猛地釋放出來,在昏暗的房間內,十分詭異驚怖。
就聽得極其細微的連續“砰、砰”聲響起,他身前身後,原本封住十三大穴的銀針,竟然全從穴道之中跳了出來,射向了四周虛空。
他隨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至極地微笑,然後緩緩伸出手來,揉了揉前後身體,毫無聲息地走下牀榻。
在門邊他神色冷漠看了片刻外面幾條人影,雙臂擡起,但最後卻又放下,接着轉身往後方走去。 Wшw¸тTk ān¸¢ ○
房間有後窗存在,到了近前,打開後,只看他身形如一縷青煙,無聲無息地飄掠出去,只是剎那,就消失在了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