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原打起十二分精神,用有生以來最小心謹慎的步伐,一點點朝趙檉靠近。
趙檉瞅他,微微一笑,楊原立刻心頭巨震,下意識般停住。
趙檉道:“你要想好了再進攻,否則輸了又不服氣,手上可沒有什麼押頭了。”
“本公子不可能輸!”楊原斬釘截鐵說道,內心卻莫名地有些發慌。
他這時已經想好,不管對方用什麼招數,出手或者不出手,他都直接上來就使星辰移。
這惡僧不是說他用不出星辰移來嗎?那好,他就用給對方看,只要用出來了,不也等同於贏了嗎?
楊原越想越是這個道理,畢竟話是這惡僧說的,那自己就要使出來,狠狠打對方臉!
一想到此,楊原恢復了幾分自信,步履間也輕快起來,到了趙檉前面,起手就是星辰移武藝。
趙檉見狀雙眉揚了揚,一指點出。
楊原頓時大喜,終於瞅清楚對方出手了,看來之前所想不錯,的確是自家眼花,若不眼花怎麼那兩次看不見這指,現在卻看到了呢?
他迅速去架趙檉出指的胳膊,架住了!又擋那指,擋住了!
然後,我移!
我移移移!
嗯?!沒移動?
楊原立刻額上出現汗水,怎麼回事?移不動呢?
他大惑不解,並非是運使這門武藝失敗,若那樣他自家會知道,可明明成功了,卻沒有移動對方的力道!
趙檉忽然撤手收回這一指,心中對星辰移有了幾分瞭解,隨後換了另外一種指法繼續點去。
楊原此時忽然發現,他竟已失了先機,只能被動抵擋對方的指法,無奈再次使用星辰移!
我移!
還是沒有移動!楊原頓時冒出一身冷汗,這是什麼情況,明明武藝使用出來,但卻移不走對方的力氣呢?
我再移!
還是移不動!楊原腦袋裡“嗡嗡”作響,難道對方練成了嵩山寺的金剛不壞身嗎?竟然讓星辰移失效?可也沒有聽說過金剛不壞身有剋制星辰移的作用啊!
趙檉這時又撤回指,楊原心中鬆了口氣,可還未待他穩固心神,趙檉忽然再是一指點來。
楊原只好繼續去移,但依然移不動,趙檉臉上出現若有所思的表情。
對方移不動他的力量,並非是他破掉了這星辰移,而是他武藝太高,有碾壓般的優勢,所以對方奈何不得他。
就好像一杆三十斤重的鐵槍,或許可能挑飛三百斤重的東西,大於己身十倍,但卻絕對挑飛不了三千斤,或者三萬斤的東西。
因爲那樣,鐵槍就彎了,這世上沒有什麼真正的堅不可摧。
他武藝高過楊原太多,所以楊原移不動他的力量,並非他破了這星辰移。
接着他又連續出手幾次,楊原的星辰移次次失效,臉色不由變得煞白起來,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
趙檉這時已經基本摸清星辰移的路數,也不想和他繼續糾纏下去,拈花指往前一點,點中之前兩次攻擊過的地方,楊原大叫一聲,身子便往後倒。
“表哥……”王星畫見狀急忙跑上前,濤生雲滅四名親隨也慌亂過來。
“沒事,死不了!”趙檉淡淡地道。
王星畫看着楊原一副虛弱慘淡的模樣,急忙從身上摸出一顆藥丸給他喂下,楊原這才緩過口氣,一把抓住王星畫的衣袖:“表妹,給……給我報仇!”
趙檉負手瞅他,揶揄道:“你這人果真厚顏無恥,挑戰嵩山寺輸了,卻言及什麼報仇,居然想讓一名小娘爲你出手,還算個男人嗎?”
楊原聞言氣得胸口發悶,本來受傷不重,但不好在三次都被趙檉點到同一位置,此刻又羞又氣,頓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表妹,一定要給我報仇……”楊原緊抓着王星畫衣袖不放,臉上一副哀求神色。
王星畫猶豫看他:“表哥,我,我……”
楊原猛搖腦袋,又吐出一口血:“表妹,你若是不替我報仇打敗這惡僧,那我活着也沒什麼意思,我就死在這嵩山寺門前好了!”
王星畫頓時惶亂起來:“表哥,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我與這和尚比過一場就是了。”
楊原這才放開王星畫,微微閉上雙眼,大口喘起粗氣來。
王星畫站起身看向趙檉:“我與你比鬥一次!”
趙檉眯眼看她,道:“可有押頭?”
王星畫聞言微微一窘,道:“沒有,我之前未曾與你動過手,要什麼押頭?”
“沒有押頭比什麼比!”趙檉搖頭道:“小娘平時就該繡繡花,做做女紅……哄哄孩子,比哪裡的武藝!”
王星畫聞言臉色一紅:“你這和尚,胡說八道甚麼呢?”
趙檉道:“我哪裡說錯了,趕快帶着你這廢物表哥下山去吧,別給你們杭州王家丟人現眼了。”
“我杭州王家關你這惡和尚什麼事!”王星畫本來是個柔和性子,此刻聞言也不由忿怒起來:“你是不敢與我比試嗎?”
趙哼了一聲:“押頭!”
王星畫氣道:“沒有押頭,你不和我比,我自先出手就是了。”
趙檉冷笑不語,轉身就走。
“我,我用的可是暗器!”王星畫道:“到時你別怪我暗器傷人。”
“暗器?”趙檉停住腳步轉身:“你這小娘想要偷襲傷人?”
“我不是偷襲,你正面只要能躲過我的暗器,便算你贏!”王星畫瞅着趙檉,心中氣得不行,這惡和尚簡直就是不講道理,她從沒見過這般胡攪蠻纏的出家人。
“沒有押頭,還偏要比試……”趙檉摸了摸下巴,道:“我看不如這般,既然你們身上都沒有金銀,你這小娘又想比試,那不妨把自家押上好了!”
“你說什麼?”王星畫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趙檉的話語,頓時雙眉顰起,氣得喝道:“你這惡和尚,想……想什麼呢!”
趙檉笑了笑:“我正好缺一名貼身侍女,照顧我日常起居,真想要打,便把你自家押上,輸了給我做侍女也就是了。”
“你是出家人……要什麼侍女!”王星畫氣得肩頭直顫,這惡僧簡直太可惡了,沒想到嵩山寺還有這種和尚,下山之後一定要將此事告知父親與師傅,讓他們聯合江湖中人,聲討嵩山武寺。
“本大師要不要得侍女不用你管,但比輸了你就算賣身與我,從此做我的丫鬟!”趙檉淡淡道。
“這……這絕不可能!”王星畫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也不會輸於你!”
趙檉淡淡一笑,不再話說,伸出手指衝王星畫勾了勾。
王星畫師成蜀中秘字唐家,唐家的暗器與尋常江湖上的暗器不同。
尋常暗器乃是用個出其不意,背後打,暗裡打,偷着打,所以叫暗器。
唐家的暗器卻是可以明面出手,與其叫暗器,還不如叫做明器來得直接。
王星畫此刻見趙檉言語輕薄,動作輕佻,頓時氣得嬌軀顫抖,叱道:“惡僧,看招。”
說着雙袖一抖,兩道白光電閃般射了過來。
趙檉微微一笑,也不躲避,雙手各自劃出一個弧形,手指竟然夾住了飛來的暗器,乃是兩支銀梭。
他搖了搖頭:“這種雕蟲小技也拿出來賣弄,王家小娘你還是快跟本大師入寺,做我侍女好了。”
王星畫粉面含怒,輕啐道:“惡僧看打!”
說完只見她上前一步,一雙手臂搖動,幻出百十虛影,似乎千手觀音一般,竟瞬間打出了無數暗器。
而她兩隻纖細白玉般的手,不停變化,也不知道又從哪裡抓出許多青色蓮子,此刻從指間彈出,全都衝着趙檉射去。
趙檉不由雙眼微眯,叫了聲:“好手段!”
這些暗器並沒有常見的飛鏢、飛刀、鐵蒺藜、磨邊的銅錢之類,而都是些體型細小,形狀奇特,便於隱藏卻又威力不弱的器物。
就看趙檉依舊不閃避躲藏,而是一伸手,身上披着的絢爛袈裟頓時拿在掌中,然後向前用力灑去,瞬間便將這些暗器全部兜住,接着再是一甩,暗器攜帶着勁風打了回去。
王星畫見狀不由大驚,腳下踩着蓮步,堪堪避過這些暗器後,神色凝重再向前移,接着她雙手彷彿捧花一般,拋出了一物。
這物金光閃爍,卻是一隻拳頭大小的金蓮,這金蓮沒有直奔趙檉,而是被她拋向趙檉頭頂的半空。
趙檉見狀皺眉,這個時候擡頭去看,王星畫極可能會在前方出手,不擡頭看,這東西誰知道是個什麼,絕對不可能是好物,而且還在頭頂。
他只是心念一動,便要往旁邊閃去,可王星畫似乎已經料到他的打算,一蓬暗器封住他左邊那側,他又想往右邊去,王星畫也是提前出手,封住了右面。
趙檉冷笑,就在這時,忽然半空中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幾乎細不可聞的“嘎嘣”一下動靜。
這動靜尋常人絕不可能聽見,但趙檉何等的耳聰目明,立刻感覺到竟是機簧之聲,半空那朵拳頭大小的金蓮竟是一枚機關消器。只見他腳下輕滑,這一瞬間施展出神行百變,只是眨眼就向後面退去,然後就看他原本站立那塊地方,竟然下起了金雨。
說是金雨,但實際上卻是一朵朵極其微小的金蓮,小到也就米粒般大,但是上面的蓮瓣卻皆鋒利無比,一但彈射到人身,立刻就會鑽進皮肉,破懷筋脈。
“好一個天降金蓮,漫天花雨。”趙檉點頭道:“這該是唐家的絕技了,這種東西已不止是暗器的範疇,算得上機關了,想來唐家制造出來一枚也極難吧?就不知王家小娘你身上還有幾個?”
王星畫這時呆呆地看他,沒想到這惡僧竟然能躲過金蓮花雨這一絕藝,是了是了,這惡僧的身法太快,反應太快,放在旁人身上,哪怕就是表哥,也是萬萬躲不過的。
她臉色蒼白,金蓮花雨她手上只有一隻,是離開師門時,老師特意交給她的,就算整個秘字唐家,這金蓮花雨機關也並不多,乃是唐家三大秘器之一,與暴雨梨花針齊名,珍稀無比。
趙檉揹着手,慢慢向前走去:“還不認輸嗎?”
“我……”王星畫回頭去看地上的楊原,身子側轉,一道五彩光芒從她肩後射出,直奔趙檉。
趙檉揮袖打掉這光芒,竟然是一支彩色的背箭。
他道:“還不認輸嗎?”
王星畫暗咬玉齒,微微屈膝,兩道銀光從她膝下小腿旁射出。
趙檉擡腿便是踢飛,冷笑道:“還不認輸嗎!”
王星畫臉色更白,退後一步道:“就算我輸了,你也別想留我在這寺中。”
趙檉止住腳步:“那就是認輸了?”
王星畫不語,警惕地看着他,然後慢慢移動到楊原一側,楊原這時已經是一臉呆滯,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張了張嘴,沒有吐出半個字來。
“既然認輸了……”趙檉眯眼瞅王星畫:“那你就是本大師的侍女了。”
“你做夢也別想……”王星畫聞言面現驚慌。
“如果本大師強行留你在身邊呢?”趙檉似笑非笑道。
“我,我寧死也不會做你侍女的!”王星畫此刻心中很害怕,如果這惡僧強留,她卻是反抗不得,畢竟這惡僧武藝太高,他們幾人沒一個是對手。
“寧死不留嗎?”趙檉目光落在楊原身上:“倘若你不留下,本大師就殺了你這廢物表哥呢?”
“你,你……”王星畫頓時大驚失色:“你這惡僧怎能拿表哥威脅於我?”
“那你是留還是不留呢?”趙檉笑眯眯地看楊原:“我殺你表哥也不過是頃刻之間,而且此地嵩山,江湖之事,殺了也就殺了,沒人會管的!”
楊原這時聞言嚇得一抖:“你,你不能殺我!”
“有什麼不能的?”趙檉冷下臉:“劍渡江湖客,佛渡有緣人,本大師今日就要渡你!”
“不要,你……你這是不講江湖道義!”王星畫在旁悽聲道:“我和表哥只不過是來嵩山比武,場上若傷亡也就罷了,都比完認輸了你怎麼還要殺人?”
趙檉看她一眼,道:“留下做本大師的侍女,我就不殺他!”
“絕不可能!”王星畫道:“我就算自殺也不會給你做侍女的。”
趙檉笑笑,目光再次轉向楊原,然後伸出手,猛地做了一個割喉的動作。
“楊公子,本大師現在就渡你可好?”
楊原立刻渾身哆嗦起來,急忙瞅向王星畫:“表妹……”
“表哥,我不會讓他殺你的……”王星畫慌張擋在楊原面前。
趙檉搖頭道:“你擋在他前面也沒有用,我可以殺了你之後再殺他,你表哥總是難逃一死!”
“我……”王星畫頓時神色黯然,不知所措起來。
“表妹……”楊原慌亂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你就暫且答應他留在寺裡好了。”
“什麼?表哥你說什麼?”王星畫聞言頓時一呆,轉過頭看向楊原。
楊原不敢瞅她,低聲道:“你,你就與他虛與委蛇,先答應下來好了,等我下山去找救兵回頭救你出來便是。
“表哥,他要我做侍女……”王星畫顰眉顫聲道。
“侍女就侍女,這裡是嵩山寺,是千載名剎,他,他又不敢做出別的什麼事情……”楊原心虛地道。
“表哥,你怎麼知道他不會做什麼?”王星畫看着楊原,彷彿不認識他一般。
“這是嵩山武寺啊,他,他怎麼敢做別的……”
哪怕兩人此刻聲音再小,但趙檉也是聽得真切,不由臉上露出笑容。
他道:“王家小娘!”
王星畫回過頭來,神情張惶,不知道這惡僧想要幹什麼,是不是要逼迫她現在就進寺。
趙檉嘴角露出一抹揶揄,揚了揚手:“帶這廢物下山去吧!”
“什麼?”王星畫大吃一驚:“你,你說什麼?”
“本大師說你們都走吧!”趙檉轉身,用手上的無相劫指秘冊扇風,邊走邊道:“再不走本大師改了主意,你們可就都走不了了!”
“啊!”地上的楊原聞言,立刻爬了起來,他傷並不重,只是心神失守,這才吐血癱坐於地,此刻聽到趙檉不殺他,起來便道:“表妹,走,我們趕快走……”
王星畫看他一眼,又望向趙檉兩息,隨後低着頭,默默地跟着楊原向山下走去……
趙檉滿臉笑意,搖搖晃晃回去山門,清德等人立刻圍過來噓寒問暖,趙檉應了幾句,道:“那些金銀我就不要了,畢竟傷了幾名弟子,就都給他們吧。”
清德自然說好,接着又聊了片刻,趙檉便去休息。
傍晚時,金臺打發僧人來喊趙檉,趙檉起身去了塔林邊的那排房屋,昨晚破掉的牆壁和房頂都已經修葺好,金臺正坐在房間內喝茶。
“師公……”趙檉小心翼翼地賠笑道。
金臺點了點頭:“白日裡的事情做得不錯,不過你一個半步大宗師,那樣欺負個小宗師卻有些過了。”
趙檉聞言立刻腹誹,不是你老人家讓我解困嗎?現在又說過了,真是好人都你老人家當,壞事都讓徒孫我做啊!
“師公,我確實有些過了。”趙檉恭恭敬敬地道:“當時沒想太多,眼下卻知道過分了,多謝師公的教誨。”
“嗯,知道就好。”金臺摸了把花白鬍須:“既如此,我現在就傳你四招大風劍法,然後明天還俗去吧!”
“明天就還俗?”趙檉愣了愣,隨後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光頭,這滿打滿算也沒做上三天和尚,就要還俗了嗎?
“怎麼,你小子不願意還俗?”金臺道:“要是不願意,就在這山上做和尚到老好了。”
“不不不!”趙檉急忙搖手:“師公,明日就還俗,明日就還俗,只是這頭髮剃沒了,回家難以交代啊。”
“可娶親了嗎?”金臺不知趙檉真正身份,此刻問道。
“娶了幾房……”趙檉哀嘆,這光頭確實沒法交代,想再長出來,說不得要多久。
“那就戴個冠帽先遮掩下……”金臺皺了皺眉:“這些破事自己去琢磨,我沒空給你出主意,現在就傳你劍法!”
趙檉急忙稱好,然後金臺傳授了他四招大風劍法。
這大風劍法共有三百六十招,取周天之數,金臺傳他這四招倒是連貫,乃劍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趙檉記住劍訣招式後,金臺又給他演練了一番,道:“這四招劍法我得自西北一座大山,仔細研究後發現此劍法甚爲奇特,乃是遇強越強的一種劍法。”
趙檉此刻也感到了劍法的精妙,感嘆道:“確實厲害,可惜就是不全。”
金臺頓時怒道:“這大風劍法何等珍貴,江湖之中誰能得一招半式便慶幸不已,你居然貪心不足,還想着全套劍法?”
趙檉訕笑道:“師公,我這不是覺得劍法不全,不能發揮全部威力嗎……”
“趕快滾出去……”金臺氣道:“明天就下山,我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小子。”
趙檉聞言只好行禮出門,第二天上午正式還俗,拜別金臺後,便下了嵩山。
他在嵩霞鎮客棧找到了衆人,簡單述說一遍這兩日在山上經過,接着一行人趕着馬車就此回返東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