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卓囉城頭,朝下望去,果然有三騎在不遠處翹首。
趙檉對元果道:“元營長可認得這幾人?”
拿下卓囉城後,趙檉便命時遷給元果解了毒,然後封了個營長的官職,名義上管理百人,實則一個都沒有。
元果眼神閃爍,心說千萬不要認得,千萬不要認得,他現在最怕的就是遇見熟人,讓人得知他確實投降就在城中。
遮遮掩掩瞧了半天,元果心中鬆了口氣,道:“回稟王爺,並不認識。”
趙檉道:“從未見過?”
元果搖頭:“從未見過,這三人看衣着並非軍中制式,馬匹飾物也非戰馬的配置。”
趙檉頷首,對旁邊道:“這三人說要幹什麼?”
剛纔報信的小兵回道:“說是送信,有件事來求城內主帥。”
送信?趙檉皺眉,西夏人送信,看着不是官方派來,那又是哪裡來的?他在西夏有熟人嗎……好像沒有。
“放只籃子,讓他們把信裝在裡面吊上來。”趙檉淡淡地道,此刻一切都須謹慎,西寧州增兵來到之前,他不打算再開放城門。
小兵衝下方喊話,那三騎耳語了幾句後,其中一個便從身上掏出信箋來,然後雙手高高舉起,緩緩催馬到了城牆邊。
小兵用麻繩順只柳條籃子下去,那人將信放到籃子內,然後慢慢退了回去。
籃子拉上城頭,檢查一番沒有什麼問題,小兵將信呈給趙檉。
趙檉拿在手中一看,也不是官信的規制,只是地方大戶豪紳所使用的封皮,他拆開後粗略掃去,不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信不是西夏官府的,而是柔狼山中一個叫做鐵羽門的江湖門派所寫。
信中語氣十分恭敬,姿態放得很低,因爲不知道卓囉城內宋軍主帥是誰,所以尊稱大將軍。
信中意思只有一個,那就是知道蓋朱城教監元果被抓,所以願意付出報酬,贖回元果,開價五千兩,而且說如果還有另外的要求,讓卓囉城這邊提出來就是。
趙檉瞅向元果道:“認識鐵羽門嗎?”
元果一愣,甚麼鐵羽門,聽都沒聽過,他道:“王爺,小人不認得。”
趙檉又道:“可曾聽說?”
元果用力想了半天,道:“名字倒像個江湖門派,不過小人同樣也沒聽過,就是在元家時也未曾聽人提起。”
趙檉伸手把信遞給他,他疑惑地接過來看,不由一點點睜大眼睛:“王爺,這,這……小人確實不認識什麼鐵羽門啊。”
他並沒有撒謊,元家與江湖相近,但和這鐵羽門卻沒有來往,他不知道有這麼個門派存在。
“不認識爲什麼要拿錢贖你?”趙檉道。
元果“噗通”跪倒在地,一臉驚慌就要起誓發願。
趙檉踢了他一腳:“說了別在本王面前起誓,本王不信!”
元果狼狽地爬起來,囁嚅道:“小人也納悶,五千兩可不是個小數目,怎麼會有人要拿出來贖我,據小人所知,除了些江湖大門派外,其他的都很潦倒寒酸,這鐵羽門名不見經傳,怎會有這許多銀兩……”
趙檉摸了摸下巴,想下令讓城頭放箭將這三人驅走,但琢磨了幾息後卻道:“盯緊他們,有什麼異常動向立刻報告。”
小兵稱是,他隨後帶着元果下去城頭。
隔日,趙檉終於收到蓋朱城來的密報,西寧那邊派了一萬人過來,楊志和徐寧帶兵,眼下就在蓋朱城外駐紮。
至於增軍爲何這麼晚纔到,密報裡夾着柳隨雲的一封信函,裡面說西夏攻擊蘭州,從偷襲變爲明打,戰況激烈,柳隨雲擔心蘭州不保,調兵前去防禦黃河西岸一線,所以這纔來遲。
來增援的這一萬兵馬中有八千步兵,兩千騎兵,已經定下番號,步兵建制地德司第四軍,地德司都是常規步軍,之前已有了第二軍,但不滿編,這些天吸收新兵後已經集夠人數。
而另外的兩千騎兵,歸屬武勝司第三軍,定爲第五、六衛,此番到來正好受張憲指揮統領。
有了這一萬新增人馬,趙檉心中安穩了許多,畢竟想要繼續向前進攻,無人使用可是不行,他如今還沒有就地招兵西夏的打算,至少在卓囉和南軍司轄境之內,不能輕易招兵。
因爲這時他地盤太小,而党項人多變,他還沒有徹底打出威名,站穩腳跟,沒有党項會信服他,跟隨他。
這個時代,無論宋遼還是西夏,其實從軍更多類似個職業,宋國有軍戶,也有特殊立起的亂七八糟名頭廂兵,有一些純粹就是混飯吃的差事。
遼國在這方面也差不多,甚至還不如宋,這兩年不停組建新軍,契丹党項渤海漢人都有,能不能打仗不管,招來人再說,而這些特殊名頭的新軍裡,除了一支怨軍外,其他的都沒有什麼戰鬥力。
西夏境況雷同,沒牛羊和土地的窮人只能跑去當兵混飯吃,忠不忠心沒人管,湊人頭而已。
其實就算西軍中也並非沒有党項兵和党項軍官,打仗時投降的,從邊境偷跑過來的,因爲大宋軍餉高,尋常沒家沒口孤身一個的党項人,都願意在西軍裡當兵。
而大宋這邊只要家世清白,大抵也就收了,當然其中肯定會有諜子,眼下這個宋遼夏並存的三國時代,乃是自古以來間諜最盛行的時期,手段花樣翻新,五花八門,諜子男女老少都有,各國都已經習以爲常了。
究其根本,無論是把當兵作爲混飯吃的職業,還是間諜大肆橫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是因爲沒大一統的原因。
殘唐五代造成的亂局,太祖皇帝沒有徹底的混一南北便早早故去,太宗志大才疏,只能保住眼下局面不變,所以一百年後就成了這副模樣。
趙檉想在西夏境內招西夏党項人爲兵,絕對不是說的什麼笑話,就像遼國的樞密院分南北,南樞密院裡面一多半都是漢官,而下面的軍兵,基本都是漢兵。
女真當初佔了遼東之後,也是就地招兵的,招的卻是契丹人,因爲女真人口少,不用外族軍兵,根本佔不了這麼大的地盤。
最混雜的便是大宋西軍,哪族的都有了,在蕃地招蕃兵,在夏地招党項,在遼地招契丹。
所以趙檉想要坐地招軍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過眼下卻還不行,沒有打出名頭來,立足還不算穩,不會有多少党項人跟隨他。
又過一日,趙檉正在都統司內問元果些家中之事,忽然有小兵前來報告:“王爺,城外有人叫門,說要面見主帥。”
“嗯?”趙檉揚了揚眉,這怎麼又來人叫門?他道:“還是上次那三個嗎?”
小兵道:“王爺,卻不是了,這次多了些共有五名,上次那三人不在其中。”
趙檉摸了摸下巴,瞅了眼元果:“元營長隨本王到城上觀看。”
元果有些惴惴不安,暗想不是又來贖自家的吧?他也不認得這些人,來贖他幹什麼呢?就算贖回去了李幹順也不可能放過他,怕是死得更慘。
到了城頭,趙檉向下張望,只看五騎立在不遠處,卻是沒有那天的三人,這五個其中有名老者,鬚髮皆白,看起來像是頭領。
趙檉叫小兵喊話,然後那老者馬匹前行幾步,衝城上抱拳道:“可是大將軍當面?老朽元家元坤,見過大將軍!” 元果此刻在城頭嚇得一縮脖,急忙把身子低下,趙檉斜睨了他一眼,隨後面無表情,並不答言。
這老者元坤在城下道:“大將軍,雖然此刻兩國交鋒,但是老朽前來不爲戰事,只爲了贖回我元家的一名弟子弟,還望大將軍准許,老朽願意奉上白銀一萬兩,以爲大將軍的補償。”
趙檉眯了眯眼,衝着蹲在一旁的元果道:“這是什麼人?”
“王,王爺……”元果哆嗦道:“這是我元家支脈的長老,專司刑罰,外號活閻羅,王爺可千萬別答應他,不要一萬兩就將小人給賣了。”
“哦?”趙檉想了想:“本王得一萬兩白銀,伱得自由之身,豈不兩全其美?”
“不不不!”元果貓在城垛底下驚慌道:“王爺,這元坤心狠手辣,斷然不是來救小人,肯定是要將小人抓去送給朝廷領功的。”
“抓你送給西夏朝廷領功?”趙檉搖了搖頭,感覺有些不對,元家自己拿錢贖人,然後再送給李幹順領功,這好像有些說不過去啊,感覺怪怪的。
“不是你那皇妃妹子找來救你的嗎?”趙檉道。
“這個……”元果呆了呆,隨後有些遲疑地道:“小人覺得不太可能,我那妹子平日和家族並不親近,即便做了皇妃,也對元家沒什麼照顧,就算是省親都不去主脈那邊,只回自己家中。”
“竟然如此……”趙檉點了點頭:“那你是不打算跟着他們走了?”
“不走,不走!”元果雙手猛搖,此刻卓囉城安全,他哪裡都不想去。
他好不容易保得性命下來,絕對不想再行冒險,跟元坤回元家聽起來不錯,可闖了這麼大禍,惹了這麼大事,陣前投敵,求援詐城,簡直就和造反無異,元家家主會放過他嗎?李幹順會放過他嗎? ωωω☢t tkan☢C 〇
家中肯定都受連累,就別說他自己了,元坤那老狗定是想誆他回去,然後賣給皇帝領功,這算盤打得真響,他萬萬不能上當。
“王爺,小人不回去,絕對不回去。”元果斬釘截鐵地道:“小人馬上改個姓名,然後再換一換容貌,叫誰都認不出來。”
趙檉納悶道:“你要改姓名?”
“改,一定要改!”元果用力點頭:“小人也不叫什麼元果了,小人……就改姓劉,夏國漢姓稱劉最多,小人就改叫劉果,容貌……明天小人就開始留鬍子!”
“……”趙檉:“你父母健在,焉能留須?”
“王爺,那是漢地的規矩,我們党項沒這般說法!”元果似乎心意已決,毫不含糊地道。
“哦……”趙檉嘴角抽了抽,他見過不少怕死的人,可像對方這麼怕死的,說實話還真頭一回看到。
“確定不回你元家?”
“不回!”
“好!”趙檉笑了笑,然後轉身就往城下走,元果在後面彎着腰跟隨,生怕城外的元坤等人瞧見。
第二日,趙檉收到柳隨雲從河西之地傳來的軍報,蘭州戰火愈發猛烈,西夏居然在不停增兵,不像是搶一把就跑的樣子,倒好似真正的開始進攻大宋。
這可就有些意思了,趙檉放下戰報,在地中間走了幾步,目光落在元果身上:“李幹順這次對蘭州用兵是不是計劃了許久?”
“王爺,這個……”元果急忙道:“小人官職不高,並不知其中機密,但好像確實準備好一段時間。”
“果然早有預謀,想趁着宋金聯盟滅遼之戰時進攻大宋,意欲藉此機會侵佔熙河!”趙檉冷冷地道。
西夏的意圖他此刻已經看出來了,根本就是想借着那邊大戰正亂,趁機攻佔熙河之地。
或許也正是因爲如此,臨近的幾個軍司早有佈置,這纔沒在他下了卓囉城後,立刻就來此進攻圍剿。
他打亂了西夏的計劃,若沒有他出現,恐怕蘭州早就失陷了,西夏兵也已經進入了熙河。
眼下趙檉估計,西夏朝堂恐也進退兩難,畢竟西夏的軍兵亦非無窮無盡,每個軍司兵多的幾萬,少的只有幾千,而多的都集在環慶路和興慶府那邊,眼下不出意外,都在往蘭州方向集結。
卓囉城這裡若是再分兵過來,那麼蘭州未必還能打下,若不分兵,坐看他佔着卓囉,西夏也是難受。
西夏號稱三十萬軍,趙檉估摸其實也就二十五萬左右,真正能上戰場的也就七八萬的樣子,調過來的軍隊,肯定不會超過十萬。
就如大宋,號稱八十萬禁軍,廂軍鄉兵無數,但打一個遼國,湊二十萬人都費勁,畢竟地方還要鎮守,京畿還須拱衛,加上白吃餉的空額,能抽出打仗的又有多少?
而西夏怕也是這個樣子,甚至趙檉想着十萬人是不是都猜測得有點多了,五六萬人都有可能。
他不由笑了起來,自家這算不算圍魏救趙了?誤打誤撞破壞了西夏侵佔熙河的計劃?
西夏現在已是進退維谷,畢竟籌謀許久的侵佔熙河不可能輕易罷手,可卓囉城這塊又不能不管,但這種情況除了分兵又哪還有別的辦法?
趙檉道:“李察哥會過去蘭州嗎?”
元果搖頭:“王爺,小人哪知這等事,小人都從來沒見過晉王此人。”
趙檉道:“還想讓你畫幅圖像給本王看,居然你連見都沒有見過,真是太沒有用處了。”
元果聞言心中一驚,害怕趙檉嫌他無用會殺他,急忙道:“王爺,小人雖然沒見過李察哥,但卻知曉他不少事情,不如小人說給王爺聽。”
趙檉瞅他笑了笑:“那便講講好了。”
元果急忙說了起來,倒也算是一些隱秘之事,包括李察哥和李幹順的關係如何,與朝中大臣怎麼樣,甚至晉王府內的一些秘聞。
就在趙檉聽得津津有味之時,忽然外面小兵進來報告:“王爺,城下……城下又有人叫門,說是想見主帥。”
“哦?”趙檉不由看向元果:“難道還是來贖元營長的?看來元營長很是值錢啊,上次來人都已經開到了一萬兩,就不知這次再出什麼價錢。”
元果聞言嚇得一顫:“王爺,千萬不要賣了小人啊,小人,小人不想和他們走,這次小人……就不去城頭了行不行?”
“真不隨本王看看這次誰來?”趙檉道:“說不好是你元家家主親至呢。”
“小人不想看,不想看。”元果一聽“家主”二字,神情更加驚惶:“小人就在此處等待王爺回來便好。”
“嗯……”趙檉瞅他嚇得不輕,暗暗搖頭也沒有勉強,起身後帶着碎玉樓幾人直奔城上。
到了城頭,只看城下不遠處停有兩騎,一匹胭脂紅馬,一匹玉雪白駒,馬上端坐的居然是兩名女子。
他眯了眯眼,便讓小兵喊話,小兵喊過後就聽其中一女高聲道:“奉我家主人之命,有一信呈給軍中主帥,主帥看了便知。”
小兵望向趙檉,趙檉微微點頭,隨後順下籃筐,女子將信裝入其內。
籃筐轉眼拉上,小兵檢查後捧給趙檉,趙檉瞧見居然是雙鯉封皮,不由心中略顯意外。
接着,他拆開信封看去,看完後沉吟片刻道:“將城門打開,放這二女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