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還未亮,軍營之中已然是忙碌開來,小兵們埋鍋造飯,騰騰白氣飄揚而起,香味撲鼻而至。
趙檉吃了一碗蕎麪湯餅,一隻炊餅,啃了兩塊羊骨頭,便出到賬外。
外面這時旌旗招展,迎風颯颯,鎧甲兵器磨擦之聲不絕於耳,黑壓壓的兵馬人流一眼望不見盡頭。
白霸白戰兄弟倆看趙檉離帳,趕忙過來幫他頂盔摜甲。
片刻之後,趙檉披掛完畢,頭戴一頂玄青搶月盔,身披暗夜奪星鎧,得勝鉤鳥翅環上,掛着一杆黑日滅芒槍,外罩半面玄色羅袍,身後青色大氅。
他抖了抖手上槍桿,這黑日滅芒槍爲鐵槍,槍桿極硬,根本抖不動,只有槍頭槍尖處微微顫起,若不仔細觀看,根本辨不分明。
這套鎧甲兵器乃他孩提之時,在太宗皇帝當年建的武庫之中找到的,當時旁邊有標記寫明,說是鐵槍王彥章留下的東西。
太宗皇帝的武庫,存放的都是五代十國春秋亂世時一些名將的鎧甲兵器。
初時還好,太宗愛惜,勤叫人擦拭保養,可後來太宗皇帝賓天,後續幾位官家都不好武,便逐漸荒廢掉了。
傳到這一朝時不少都腐朽鏽爛,不能再使,趙檉身上這套鎧甲兵器因爲是其中最貴重的一套,當時包裹嚴密,油養得當,所以保存下來算好,是少數還能正常用的。
這套鎧甲堪稱是寶鎧了,尋常兵刃箭矢,根本砍刺不透,哪怕就算攻擊到甲冑鏈接縫隙,也難十分深入,即便就此受傷,都不容易致命,想破這副寶鎧,大抵要削鐵如泥的兵器,或者沉重力大的鈍器之類。
而那杆黑日滅芒槍說是鐵槍,實際上卻是鋼槍,鐵質易彎易鏽,根本不適合做兵器把杆,但凡兵器金屬重杆的大多都是夾鋼鍛造,百鍊而成。
這把槍的槍頭處卻又不同,乃是黑玄鐵打製,無比堅硬鋒利,就算是鐵板,只要力大都能捅出個窟窿來。
趙檉坐在千里獨行一盞燈上,那邊李彥仙過來彙報軍情,他聽後點了點頭,交待幾句,李彥仙去找杜壆述說,大軍開始緩緩向前開動。
騎兵走在頭裡,兩哨人馬奔東,按照計劃行事,去兜抄撩撥西夏軍,另外一支則衝鋒在前方,要先開出二十里的地界,容出步兵能夠喘息佈置的空當時間。
趙檉計劃裡,步兵只前行二十里就夠了,然後佈置一些障礙出來,不管多少都要給鐵鷂子造些不便。
但也只是不便,挖壕溝之類的就不要做想了,時間上絕對來不及,若是提前在昨日去挖,那對方的探馬斥候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發現不了,到時候繞路而走,壕溝反而成了己方行動的掣肘。
往東的兩支騎兵李彥仙和徐寧帶着,前哨先鋒的騎兵杜壆帶着,趙檉則與張憲魯達壓在藤甲軍前方,向北進發。
待到二十里之處,正是一片路野,左近丘陵起伏,右邊往靜塞軍司那裡則是荒原亂地,石礫橫生,種不了什麼田,雜草都少。
這時杜壆帶的前哨早跑的不知了去向,趙檉立刻下令後面常規步兵出列佈置障礙防禦。
障礙什麼的不用太複雜,就是滾木鹿角之類,在荒野上灑去一些,不能太明顯,太明顯對方也不傻,鐵鷂子勢必不肯先頭衝擊,而是叫步跋子開路,或者別的步軍在前,清除掉這些東西,自家這邊反而是做了無用功。
步軍佈置約莫小半個時辰,北面斥候送回第一份軍情,趙檉展開一看,雙眉不由揚起,西夏軍竟然已至路程一半,而杜壆所率的先鋒,尚未跑出七十里地,還未與對面相遇。
這斥候不是隨杜壆軍一起的,而是早早便撒出探查,昨晚兩軍距離大概百五十里左右,這斥候便提前跑去路途一半處,緩緩往上悄行,一發覺風吹草動,便趕緊撤回來報信。
“杜壆那支隊伍跑這麼慢嗎?不應該啊!”趙檉摸着下巴心想,七十里地都沒有跑出去,這是在幹什麼?之前瞅着和兔子一般,撒腿就沒了影子,沒想到居然與敵軍還沒有撞見。
但既然敵軍已經跑過了一半的路途,那麼事不宜遲,這邊要抓緊備戰,至於杜壆那裡權不去考慮,畢竟遊騎機動性大,極難被對方包圍殲滅,而且依照杜壆的性子,也不會給對方包抄的機會,只是不知道此刻他帶領兵馬在幹什麼。
趙檉思索完畢,開始叫張憲和魯達指揮軍兵列陣,此刻手下全是步軍,藤甲自然迎在前面,個個旁邊都有一段滾木或者鹿角叉作爲掩體,可以分擔部分騎兵衝擊之力。
而沿着左側山丘旁,則都是普通步軍的弓弩手,這些普通步軍身上着的全是布甲,沒有藤甲與鐵甲,就連皮甲都沒有,無法列於陣中陣前,也無法掌持兵刃和西夏騎兵廝殺,只能靠山地而戰,一但重騎過來,就往丘陵裡面躲藏逃跑。
但對於當下情況來說,他們此刻這已經算是極好的裝備了,要知道一支軍隊數場大戰打下來,還能保持全部完甲幾無可能,除非是節節勝利,不嘗一敗,以戰養戰,才能保持甲兵這般完整。
趙檉自打率兵入西夏以來,也確實未嘗一敗,所以手下就算普通小兵也有完整甲衣和完整兵刃,甚至各個隊長營長等人都着了上等皮甲,衛長全是鐵鎧,看起來就如剛出徵時的新軍一樣。
而這三萬多步兵,此刻全部排開,只爲了對付鐵鷂子和步跋子。
鐵鷂子三千,步跋子雖然不知有多少,但趙檉詢問元果,元果說總數大概一萬左右,也不知全沒全帶來,趙檉就算其全部被李察哥調來,那麼就是一萬三千多兵馬。
這便是他當前要對付的西夏主力,其他的一些輕騎和常規步軍則不足懼,畢竟開戰之後這些是要衝在前面的,只要將鐵鷂子滅掉,步跋子鎩羽,那麼別的軍隊便不說立刻被震撼得敗北而去,也怕喪失掉了信心鬥志,直接難以再戰。
兵陣大抵排布完之後,就看魯達從戰馬上一躍而下,大聲道:“王爺,我去前方迎敵!”
趙檉看了看魯達,魯達身上沒有藤甲,卻着了鐵鎧,鐵鎧比藤甲重不少,這對旁人可能是個負擔,但對魯達卻根本不算什麼,魯達天生神力,身上多擔少擔些,愈重愈輕,自己都未必會覺察。
至於鐵鎧沒有韌性,藤甲具備韌性,這對普通小兵來說,或許是對上重騎的保命關鍵,不過魯達一身腱子肉,鐵甲貼上身體,肌肉便有彈性,自然也不成問題。
趙檉點了點頭:“智深小心,不用冒進衝鋒,只須使出鉤鐮手段,原地拒敵就好!”
魯達點了點頭:“王爺請放心,我只管殺鐵鷂子和步跋子,不向前冒險便是。”趙檉點了點頭:“去吧!”
魯達抓起一杆近兩丈長的鉤鐮,抱拳道:“王爺,那我去了!”
說罷,哪怕身上穿着鎧甲,卻還是如猿猴般靈活,跳躍着直往前去,片刻就到了鉤鐮槍陣的最前面。
張憲這時打馬道:“王爺,屬下也進軍陣了,還請王爺退回後方帥旗。”
張憲是要總督全軍進退的,自然不能下馬,趙檉點了點頭,張憲也往裡去,卻是靠着丘陵處向前移走,邊走邊調整陣中軍兵的位置方向。
趙檉看了片刻,撥轉馬頭回去,直往帥旗之下,他這次出兵隴右,並未帶沈飛爲首的血色近衛,百人的衛隊都在西寧城中守護府邸,此時帥旗之下不過十幾騎親兵立馬,白霸白戰兄弟也在其中。
看到他過來,兩人立刻迎上前方,趙檉擺了擺手,馬至旗下,淡淡道:“去高處觀戰就好。”
隨後,一行人開始往旁邊山包移動而去……
這時,就在北面幾十裡處,杜壆帶着兩千來騎兵正在山原之上向前奔馳,速度並不算快,每匹馬的尾巴上還拴了樹枝。
如此便掃得後方煙塵滾滾,遠處觀望,根本看不清有多少兵,且這時季節天熱土輕,灰塵久久不散,塵土飛揚,便如上萬大軍一般。
他往去奔跑,便有斥候來報,說是幾裡地外發現西夏敵蹤,杜壆立刻笑道:“兒郎們,與本將去看看那鐵鷂子什麼模樣再說!”
後面騎兵立刻興奮得“嗷嗷”大叫起來。
杜壆一揮手中蛇矛,打馬衝向前面,哈哈大笑:“記得不要交戰,看看就跑,切莫讓他們追上纔是!”
東側五里左右,徐寧正帶着一支騎兵向前,這是要騷擾西夏軍側翼位置,同樣是騷擾爲主,並不交戰,只爲了亂對方軍心,讓對方弄不清這邊究竟多少人馬。
而再向東五里,已經是踩上靜塞軍司邊界的位置,李彥仙帶着兩千騎兵向前,意欲繞到西夏軍後方,伺機背刺。
但這卻是不容易的,畢竟對方肯定在正軍周遭撒滿探馬,輻射八方,見到便會示警。
不過這也並非一記閒手,繞不過去正好撤退去匯合徐寧,盯緊對方側翼,不叫對方使用什麼花招詭計。
李彥仙帶兵前撲,約莫五七十里,忽然竟聽到前方同樣傳來馬匹奔走的聲音,未免神色大變,急忙喝令身後列了個可守可撤的陣勢出來。
接着,前方馬蹄聲見緩,顯然也發現了這處隊伍,開始小心翼翼起來,大概幾十息後,李彥仙瞧到就在遠處荒野之上,出現了一哨人馬。
他急忙舉起單筒望遠鏡觀瞧,見同樣是支騎兵,只不過人並不十分多的樣子,待得對面再靠近些,他心中暗暗計算,這支軍馬似乎與自己這邊差不太多,都是一兩千人。
放下望遠鏡李彥仙微微皺起眉頭,瞅情形對方應該打的相同主意,想繞去前軍後方偷襲,卻沒想到與自家這裡撞了個正着。
這時那支軍馬速度更緩,似乎也在打量着這邊,但是卻沒有什麼畏懼模樣,依舊向前靠近過來。
李彥仙見狀不由冷哼,若是對方人多勢衆,說不得自家這邊即刻就打馬撤逃,可看彼此軍馬差不太多,對方也不是什麼重甲,都是披了皮甲的普通輕騎,那斷然沒有懼怕的道理。
他手下的騎兵,都是趙檉特意改過裝備的特殊騎兵,比尋常輕騎甲冑更要周全,兵器更要趁手,且人人配有弓箭手弩,遊走之間如風,收割人頭不在話下。
李彥仙看那支軍馬靠近,不由縱馬提刀來到隊前,大喝一聲道:“前方哪裡的隊伍擋路,天軍駕到,還不趕快下馬受縛!”
他話音剛落,就聽對面騎兵陣中鑾鈴聲響,一匹棗紅馬分列而出。
李彥仙在這邊瞪眼觀瞧,卻看那隊列中出來的竟然是一員女將,不由露出詫異神色。
只見對面這女將生得面如冠玉,眉似春山,杏眼秋波,頗有幾分動人之處。
再頭戴飛鷲銀盔,光芒四射,身披魚鱗細鎧,外罩翠綠織花徵袍,腰勒生絹紅絲絛,細腰扎臂,十分利索,背後又插一口寶劍,武裝之下更顯嬌媚。
李彥仙不覺看得有些呆住,心中喜得“咚咚”亂跳,不知爲何止不住稀罕,便暗自言道,此女順眼,我須得生擒過來纔好!
他想到此處,不由滿臉笑呵呵地道:“對面黃毛丫頭,看你女流之輩,本將不忍出手殺你,我說於你聽,本將乃是大宋秦王麾下軍長,官居……高品,此刻室內少了一名夫人,你要是順從了本官,終身富貴,不知意下如何?”
女將聞言先是一愣,隨後不由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罵道:“宋賊!敢討姑奶奶的便宜,有你好看!”說罷,手上繡鸞大刀揮舞,竟然衝撞上來,意欲刀劈李彥仙。
李彥仙嘿嘿笑聲,打馬衝上前躲過一刀,喝一聲:“黃毛丫頭!你有甚本事,叫你做個夫人這是本將擡舉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招刀!”
他手上用的也是大刀,“嗚”地一聲將刀橫着拍下來,兩人頓時戰到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