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朱仙鎮中,趙檉犒賞三軍。
戰事結果比他想象的要順利,雖然手下輕騎論起真正實力,其實不如女真,但披掛了被他改造過的皮甲裝備,又有魯達等四個猛將帶頭,卻殺至大獲全勝。
特殊的甲冑武器是一方面,女真輕敵則是另一方面,四個先鋒猛勇帶頭更起了作用。
所謂猛將,未必武藝第一,但悍勇威烈,帶軍衝殺,能調動手下情緒,才最爲難得。
這一戰折損是有,不過對面可是滿萬莫可敵的女真,相比較而言,這些折損完全可以接受。
其實哪怕只和女真打個平手,在當今這種局面之下,也可算是獲勝了,不敗即爲勝。
朱仙鎮這裡距離完顏宗弼的主力部隊,約莫五十來里路,探馬撒出去了幾百名,不時有人回來報信。
不過並沒有發現什麼敵情,但明天鐵浮屠必來,若不是今日天晚,怕不這重甲騎兵此刻就已經到了。
女真不曾遭受過這種敗績,完顏宗弼更是心高氣傲之輩,不會忍受此事,這場輕騎對抗的失敗,於他來講無啻於羞辱一般。
趙檉之前仔細詢問過了折家兄弟有關鐵浮屠的一切,又叫來那幾十名燕地敗回的軍兵印證,心中已經對這女真鐵甲有了個大致印象。
似乎有些不如鐵鷂子。
從描述來看,倘是山原,鐵浮屠當並非鐵鷂子對手,若是爲平原,兩者該晃上忽下,但鐵浮屠的甲冑比鐵鷂子的瘊子鎧要弱一些,且還沒有橫山步跋子於後配合。
還有便是匆匆組建,並不成熟。
犒賞完軍馬後,趙檉回去大帳,再次觀看起鐵浮屠的圖畫,這是根據折家兄弟描述,還有那些軍丁補充,折寒梅畫出來的鐵甲具體形象。
那鐵浮屠的具裝之下,馬蹄上方,與鐵鷂子無二,是空出來一小塊的。
覆甲並沒有完全蓋到馬蹄,事實上也不好垂那麼低,因爲馬匹奔跑跳躍之間,身上具裝前後會有錯動,若是四腿覆甲都垂那麼低,難免容易有一邊落在地面,然後絆住馬腳,向前撲倒,釀成禍事。
那麼就不能叫這蓋甲過於太低,總要在馬蹄上方還留下塊距離,纔不會導致奔跑之間,有那麼一處兩處錯動垂地,絆住馬腿摔倒。
而顯然,鐵鷂子和鐵浮屠都是這種保留設計,據趙檉之前在東京查證,大宋早便消亡的重甲騎兵靜塞軍,當初也是這般模樣。
其實並不算什麼太大弱點,畢竟鐵甲奔騰起來,衝撞之力無比強橫,這點露出的空擋可以忽略不計,那馬眼也露着,騎兵的鞋子都是皮靴,又能如何?沒看誰能通過這兩處薄弱點,就攻擊準確,破了重甲騎兵。
所以沒有彌補修正,其實也是想不出什麼辦法來修正。
但這是在沒有藤甲和鉤鐮槍的前提下,馬眼和騎兵的腳靴怎麼破沒人想到過,趙檉也沒想出,可這馬匹腿腳卻是琢磨出來了。
單一藤甲不行,單一鉤鐮槍也不行,得兩兩組合。
藤甲正常是刀兵,這樣不行,因爲單刀根本沒機會上前斬斷馬匹腳踝。
只有鉤鐮槍的話,軍兵身上沒特殊防護也不行,不管鉤沒鉤到,最後都會被踩踏而死,得不償失,折損嚴重不說,也無法補鉤補槍,根本不能破重騎。
這個時候還沒有完整的步人甲,就算有了,步人甲的實用性也遠遠比不上藤甲。
着步人甲,用長刀鈍器,猛擊重甲馬腿,也是種破法,但卻沒有藤甲配鉤鐮槍更得力,損耗更小。
至於趙檉新組建的鐵鷂子,卻是沒有這方面的弱點,他琢磨了個辦法,把這個具裝難以覆蓋馬踝的缺陷給彌補修正了。
那就是打造四寸三分長的腳環,套在馬腳踝上,使得這塊空擋位置再露不出來,一切就都解決。
這種圓柱狀中空的金屬腳環不需要什麼過高的技術,只要先套於馬踝,然後接口處鐵邊相互捲起扣死就行,或者留出幾個小洞,打上鐵環固定也可以。
呂將帶走遠征黃龍府和會寧的一萬一千鐵鷂子,全都有這種配置,大抵再沒旁的弱點了。
趙檉拿着圖畫看了一會,微微搖頭放下,凡事相輔相成,都有正反兩面,其實重甲想破他這藤甲鉤鐮兵也容易,只要配備……兩丈長以上的騎槍就可以了。
而有史以來,中原一地,包括四周鄰國,但凡有重甲騎兵的朝代,就從來沒有配過兩丈長以上的武器,更別說騎槍了。
鐵浮屠的武器是重型馬槍和馬刀,五十名爲一隊,一人退全隊皆斬。
這種馬槍遠遠沒有達到兩丈,古來中原四周,槍矛最長者也就四米左右,而能達到六米長度的,有且只有歐羅巴的波蘭翼騎兵長槍有這般驚人度數。
要破藤甲鉤鐮,那麼騎兵的武器必須要長過鉤鐮槍,而且最好就是槍矛,鉤鐮槍四米六長,那重甲騎槍起碼要達到兩丈,也就是六米。
只不過完顏宗弼是不可能提前想到這種事的,畢竟他還沒見過藤甲鉤鐮兵,就算見到也來不及了,明日一戰,必然全殲鐵浮屠,叫這女真重騎曇花一現,甚至都未必流傳史冊。
這時外面小兵傳報,徐寧求見。
趙檉叫其進來,徐寧行禮道:“王爺,都準備好了。”
趙檉拿起那張鐵浮屠圖畫:“回去多臨摹一些傳給藤甲軍,讓軍兵都看看這鐵浮屠模樣,好心中更爲有數。”
徐寧接過,再次行禮離開,明天對陣鐵浮屠,由他全權指揮,這次甚至比之前對鐵鷂子還簡單,鐵鷂子有橫山步跋子配合,鐵浮屠卻沒有,而且去歲大理那邊又送來一萬套新藤甲,盡皆夠用。
他離開後片刻,折寒梅和知武知剛二兄弟到來,都是詢問對戰鐵浮屠策略之事的。
趙檉微微一笑,大手一揮:“明日破鐵浮屠,三天之內解圍東京,敗金軍!”
東京城,皇宮紫宸殿,道君皇帝高坐御階之上。
他此刻眼窩深陷,臉色憔悴,原本漆黑的鬍鬚多了幾許灰白。
道君皇帝正在端詳殿下一人,不但他在端詳,兩旁的文武百官也在打量着。那人身材瘦小,穿了套青綢子油亮的衣裳,四十來歲年紀,留着小鬍子,看起來頗爲精神。
這人正是之前受趙檉命令,從汴河河道潛進東京城的蔣四。
他進入城中後先去找了朱小乙,朱小乙比較容易找到,因爲是髒衣幫東城的話事人,傳遞了趙檉的口信後,朱小乙又帶他去找羅金水,接着就要上朝見道君皇帝。
但他們都是布衣,沒有直接入朝的門路,如果朱小乙直接去開封府述說自己是秦王送信之人,又怕中間再出什麼羅亂,最後只得尋到趙棫哪裡。
趙棫這時雖然還是白身,但道君皇帝態度卻已經緩和下來,似乎也知道自家之前有些太過胡思亂想,只是貶了之後,再封回去面子上過不去,就這麼一直拖下,但別的事情卻都允趙棫,包括回宮探親,還在外面賜了他座宅子居住。
趙棫一聽到蔣四潛河送信,心想必然大事,就急忙入宮找道君皇帝稟報。
道君皇帝聞得趙檉派人,激動得身體都顫抖起來。
之前太學生請願,他被迫無奈殺了六賊其五,只有童貫沒在東京躲過一死,本以爲事情到此爲止,誰知道這兩天又以李綱帶頭,紛紛上奏請他遜位於太子趙桓。
他聞言初時震怒,但隨即便有些遲疑,金兵圍城,東京岌岌可危,大宋已經陷入風雨飄搖,此刻禪位給太子,也未必不是良謀,多少能夠保住些自家的名聲和功業。
至於之前想的要傳位給鄆王趙楷的想法,早就拋去九霄雲外了。
就在他左右搖擺不定之時,逆子派人送來了消息,頓時讓他如同打了一劑強心針般,莫非逆子派兵來援了?那自家還遜什麼位!於是緊急召見了蔣四。
此刻蔣四已經送上了信箋,報完趙檉的話語,言說過大軍已到的消息,正在滔滔不絕吹擂着二大王西征之事,聽得兩旁文武目瞪口呆。
那可是真正的西征啊,堪比漢唐,道君皇帝久已無神的眼中綻放出光采,忽然打斷蔣四話語:“卿家,你說那逆……秦王自稱大光明王?”
“陛下,正是如此,王爺稱呼大光明王,橫掃域外,莫有能敵。”蔣四急忙道。
“哦哦……”道君皇帝摸了摸鬍子,瞅着四周道:“這大光明王是何說法?”
衆大臣也不解,畢竟蔣四說得沒頭沒尾,只有這一個詞。
道君皇帝目光重新落回蔣四身上:“愛卿啊,這光明王出自何處?”
蔣四聞言撓了撓腦袋,他也不知具體,只是聽說和摩尼教有關,便思索道:“陛下,秦王該是說波斯摩尼教的神尊吧?”
“波斯摩尼教?”道君皇帝愣了愣:“那不就是明教嗎?”
方臘的事情他並沒忘卻,記得中原明教就是摩尼教分支啊,這逆子怎麼摻和上了此教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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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四急忙搖頭:“陛下,這不一樣,當年的中原明教乃是僞教,那賊酋方臘與波斯的摩尼教沒有太多聯繫,鄰近國度只有回鶻那邊纔算是正統摩尼教。”
“原來是僞教。”道君皇帝點了點頭,覺得其實像摩尼教這種大教派四處開花,僞教自然不會少,就像佛教道教一般,歷史上不也有不少假的,然後起事欲染指皇權嗎。
“既然是摩尼教的神位,可有知道這大光明王事的?”他再次發問。
羣臣互望,摩尼教他們可知道不少,畢竟唐初時就傳過來,只是斷斷續續沒成什麼氣候,直到方臘才掀起場大風波。
不過中原的摩尼教除了供奉大明神,又稱明尊外,對別的神位卻很少提起。
摩尼教是多神教,裡面神明衆多,但哪怕對其有過研究的大臣,也沒聽說過這大光明王的名字。
看着衆臣搖頭,道君皇帝納悶道:“莫非這摩尼教裡的大光明王是個少見的神袛?”
何慄這時出班道:“官家,方臘事時,微臣曾特意研究過這摩尼教,據臣所知,這摩尼教裡似乎並沒有什麼大光明王,自然也可能是該教傳至東方的神系不全,在波斯還是有的。”
道君皇帝點了點頭:“如果是傳至東方不全,那秦王也該無從得知,莫非是他擬化出來?”
白時中出班道:“陛下,那摩尼教至尊乃是大明神,秦王稱自己光明王,這一聽就是一脈相承啊,臣竊以爲莫非是秦王殿下以神子自稱?”
“神子自稱?”道君皇帝聞言表情變化,驚奇震驚,片刻後忽然一拍大腿,道:“朕明白了!”
衆臣包括蔣四一起疑惑看去,只見道君皇帝一副恍然醒悟模樣:“原來朕不但是神霄玉清教主道君,原來還是大光明神至尊啊!”
此言一發,頓時殿內四處無聲,衆臣臉現驚訝神色,有的更把頭低下,不知在想些什麼。
蔣四嘴角抽搐,將腦袋深深垂落,不發一言一語,只是肩膀微微抖動。
好半天,就看白時中再次開口,這番卻是高呼道:“微臣,參見大光明神至尊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緊接着張邦彥、秦檜以及許多朝臣全部行起禮來,蔣四左右偷眼看看,也跟着彎腰喊出了聲。
道君皇帝樂得合不攏嘴,這一刻彷彿久違的精氣神全都回來了,臉色也紅潤髮光。
“衆卿平身,平身。”道君皇帝微微探身:“我道爲何秦王西征,無往不利,原來竟是神子轉世,而朕竟然就是摩尼至尊大光明神,此番朕覺醒得晚了,卻是叫神子先醒悟過來。”
下面衆臣全部稱是,道君皇帝喜吟吟地看向雖然同樣恭賀,但明顯神情怪異的何慄道:“何愛卿,既然你熟知摩尼教事,一會兒散朝後回去書寫神譜,還原成律,昭告天下,還有以後建光明神廟的事情,也由你負責了。”
何慄只覺得太陽穴青筋直跳,硬着頭皮道:“微臣遵旨。”
道君皇帝又看向蔣四:“蔣愛卿此番捨生忘死,潛進東京,爲朕送上大喜,乃至朕覺醒身爲大光明神之事,實在勞苦功高,朕這便封你爲建功侯,再賞賜府宅一座,世襲罔替!”
“啊?”蔣四聞言一愣,慌忙撲倒謝恩,心中卻陣陣發懵,自家這就成侯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