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三和光同塵聽道途

火車在一片無盡的桑田間奔馳,這隻巨大的鋼鐵怪物,噴出滾滾濃煙,時不時發出尖銳的聲音。胡幽撐着下巴,坐在座位上,眼睛透過玻璃窗子,望向遠方的湖泊與河流。這是典型的江南景緻,因爲盛夏的緣故,湖泊中的蓮花開得正繁,白的粉的紅的,肥肥的象是嬰兒的笑臉。漁民駕着那種與洗腳盆差不多大小的小舟,撥開密集得荷葉,因爲隔得太遠,也不知他們是在摘蓮蓬還是在採菱角,亦或是在收昨日傍晚下的魚網。

流求中等學堂農學部的學生們,目前在大力推廣池塘養魚,使得原先耕地較小湖泊較多的江南,百姓又多了一條生財之道。隨着百姓生活水準的提高,臨安、金陵等城市,對於魚、肉、蛋、禽的需要量大增,原先每天臨安要賣出三四千石米,現在這個數字並沒有隨人口增加而增加,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魚肉蛋禽的銷售量猛增。

單憑兩浙左近,供給魚、糧食是足夠的,肉禽蛋之類,則須要從徐州等地調來。好在如今有火車,自徐州調肉禽蛋,也就是一天功夫。

坐在胡幽對面的是一對帶着孩子的年輕夫婦,看模樣,應該是在臨安哪座工廠裡謀生的,雖然有一點錢,卻不是十分寬裕,所以妻子也擠在這間車廂之中,而不是去專門的女子車廂。那男子身上穿的是靛藍色的制服,雖然這秋老虎天氣,卻仍然一絲不苛,看得出他對於自己這身制服所代表的身份地位相當在意。那女子則是一身碎花的布衣,與普通村姑單一顏色的衣服不同,頭上戴着小洋帽兒,洋帽邊緣垂下的青紗將她的臉完全遮住,透過那層青紗,只能隱約看着她臉部的輪廓。

如今大宋女子若是拋頭露面,幾乎都會戴着這樣的小洋帽兒。最初時還有些老學究跌足大罵世風日下,但隨着女子爲社會創造的財富增多和她們自己的經濟收入足以支撐起一個家庭,這種罵聲已經變得微不足道了。

抱在女子懷中地小孩大約三歲左右,烏溜溜的眼睛不停地眨着,緊緊盯着窗外,滿臉都是好奇。

“先生請了。”或許是因爲無聊。也或許是因爲胡幽總盯着他們打量,這一家三口中的男主人開口向他招呼,因爲在車上緣故,禮是施不周全的,他只是抱了抱拳:“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先生若是不嫌棄,可否與在下一敘?”

胡幽這邊,除了他之外,就是他的一個親衛。作爲大宋水師的戰艦設計師。同時也是目前博雅樓學士之一,他走到哪裡,至少都會隨身帶着幾個親衛。因爲此次回臨安不欲聲張。他和親衛都穿地是普通人服飾。聽得那家男主人相詢,胡幽點頭笑了笑,也拱手還了一禮。

在他們這批人當中,胡幽年紀與李鄴相當,如今已經是三十出頭,多年海上生涯,使得胡幽有一份水員特有的豪氣,而他這十年來的刻苦專研,又爲這份豪氣中增了分飽學之士的儒雅。他留了鬍鬚。看上去也很成熟,身邊的親衛才二十出頭,兩人在一起時象是長兄帶着幼弟一起出遊見識世面。

“在下姓賀,單名儉,子樸,原是紹興人氏,如今在金陵冶煉廠,不知兄臺高姓貴籍?”

“小姓胡,名幽。字靜水,泉州人,如今在華亭府。”胡幽微微一笑,這個叫賀儉的男子二十三四歲的模樣,看上去有些健談,雖然已經成家有了孩子,卻還保持着一顆少年之心。

“胡先生在華亭府高就?那定然是在江南製造局了。那地方好。那地方好!”

聽得胡幽是在華亭府。賀儉面上露出敬佩地神情來。立刻猜到了胡幽從事地行當。這也不奇怪。華亭府最重要地產業便是江南製造局。如今江南製造局除了生產船舶之外。還生產諸如自行車、機械鐘錶之類地民用產品。銷售得非常好。整個華亭府地產業都是圍繞着江南製造局佈置開地。

華亭府建設從炎黃元年便開始了。到現在已經發展了五年。無論是工業發展還是民生設施。都比較齊全。最早一批江南製造局地工匠管事。如今就算不是腰纏萬貫。數千貫地身家也是有地。故此賀儉聽得胡幽之語後立刻露出羨慕地神情。

“你們金陵也不錯。今後還要靠你們照應着呢。”胡幽笑着說道。

耶律楚材知建康府也有近四年時間了。他通過聚財三策。自民間收斂了大量餘錢。借錢生錢之下。金陵地工業發展非常迅速。冶煉廠已經向大宋鐵路局提供合格地鋼鐵。金陵至徐州地鐵路鐵軌。有七成都是在金陵冶煉廠生產地。而徐州至汴梁地。更將是百分之百金陵產。除此之外。金陵冶煉廠還負責向江南製造局提供鋼板。供應制造局所用。

“哪裡哪裡。不過是跟着江南製造局混口飯吃罷了。對了胡兄。我在廠子裡聽說。江南製造局定購了大量地鋼板。準備製造鐵甲船。不知可有其事?”

鐵甲船就是胡幽此次回臨安的原因,聽得賀儉問及此事,胡幽笑了笑,沒有作聲。這是大宋絕秘消息,卻不知道這個賀儉從哪兒聽到的,看來回去之後,大宋的保密工作要繼續加強了。

“這位先生也太言過其實了,鐵甲船?自古以來水沉於鐵,鐵又不是木頭,如何能浮在水上?”胡幽不回答,在賀儉身後一人聽得二人對話探過頭來道:“學生雖是不才,也曾拜讀過智學之書,知道木頭浮於水上是因爲比重輕,鋼鐵比重大,放在水中必沉!”

“我看倒未必,若是給木船加鐵甲,只需鐵重量不超過船自身浮力,便不虞船會下沉,家中長輩說二十餘年前在沿海制置使有這種鐵甲船,我聽說江南製造局便有船用鋼材做龍骨,胡先生,是否有此事?”與那人同座者也插言道。

以鋼材做龍骨倒不是什麼秘密。胡幽笑着點頭:“確有其事。”

“還有以水泥爲船的……我便在長江之中見過。”那第二個插言者得到肯定答覆甚爲高興,向胡幽、賀儉點了點頭,然後興奮地道:“水泥既然能爲船,鋼鐵又如何不能爲船?”

越來越多的乘客都介入這個話題之中,賀儉甚爲健談,說得口沫橫飛。他的妻子與兒子只是盯着他,明顯對他有些崇拜。

從華亭到臨安,不過是八個鐘點的路程,他們說得興起,不知不覺中便忘了時間,直到半空中傳來雷聲,他們才驚覺過來。胡幽將臉貼在窗玻璃上向外望去,只見天空中重雲疊影,黑得象是夜晚。銀蛇一樣地電光在雲層間鑽動,晃得人心生敬畏。

“要下雨了。”賀儉不由自主地說了一聲。

隨着他這聲話語,天空中響起一聲巨雷。緊接着暴風傾盆而下,天空象是被捅開了一個大窟窿一般。風也大了起來,打着旋兒將樹葉、羽毛、砂石等一切它能搬動的東西捲起,狠狠地撞向火車。爲了安全,火車的速度放慢了,胡幽皺了皺眉,這情形,只怕火車要靠站避雷,不會冒雨前行。

這是大宋鐵路局的硬性規定。風雨或者其餘惡劣天氣之下,若是出行有危險,那麼火車便要停靠在開闊地避險。畢竟火車速度較過,一車之上干係千餘人性命安危,不得不謹慎從事。

果然,火車最終停了下來,乘務員到各車廂安撫乘客,而乘客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惡劣天氣也無可奈何,只能是抱怨兩聲。外頭風很大。吹得木製地車廂不停的搖晃,彷彿隨時可能散架一般。胡幽發現賀儉的小孩兒滿臉都是驚懼,抓着母親在瑟瑟發抖,便從自己的包裡掏出了一把糖果,將之放在那小男孩面前地桌几之上。

“乖,別怕,小小男子漢,應該保護孃親纔是。”胡幽對瞪着圓溜溜地眼睛看着他地小孩兒笑道。

那小孩兒見着糖果,果然不怕了。看了胡幽好一會兒。確認這是給自己地之後,立刻伸手一把抓住。他人幼手小。全力去抓也只能抓着三個,握攏時還有一個從他手是落了下來,於是他又伸出一隻手,想要將剩餘的糖果也抓起來,但仍然未成功。他擡起頭,向母親求助,母親卻輕輕地責備他道:“就知道好知,還沒有謝謝這位伯父呢!”

“多謝伯父。”小男孩倒挺大方,奶聲奶氣地道。

胡幽眯着眼睛笑了笑:“這孩兒挺聰明的,叫什麼名字?”

“單名一個爽字,用的是他恩公之名,只是尚未經他恩公允許。”賀儉笑道:“這孩兒頑皮,曾將頭摔得一個大洞,若不是恰好神醫秋爽應耶律學士之邀到得金陵,他這條性命就保不住了……”

“看,看!”聽得父親說起自己的“英雄事蹟”,小賀爽將頭伸過來,露出右邊頭上的一道不明顯的傷疤。聽得秋爽的名字,胡幽笑了笑,心中隱隱有些懷念。

與秋爽也有兩三年不曾見面了吧,這廝仍在主掌流求事務,還在流求與舉國名醫進行醫學探究,據說他用一種被稱顯微鏡地新式儀器,發現所有生物都有細胞,還發現了一種肉眼看不到的卻影響人體健康的“細菌”。他年紀還不到三十,但已經是了不得地名醫,便是賀儉這樣的平民百姓,也敬稱爲神醫了。

“胡先生在江南製造局,當與流求省相熟,不知是否去過流求。”賀儉又道:“區區這兩年一直有個心願,便是領着這孩兒去流求拜謝秋神醫,也請他允許我這孩兒用他的名字。”

“海路艱難,帶着這麼大的孩兒怕是不易,便是到了,他忙碌不休,只怕也沒有時間見你。”胡幽搖了搖頭:“爲何不寄封信去,我倒是知道秋神醫的通信地址。”

胡幽說秋爽忙碌不休是有原因的,秋爽如今幾乎是一個人當四個人來用:要管理流求的日常事務,雖然下面有數以千計的大小屬官,但重大事件都需要他個人拍板決定或者上報天子;要進行醫學研究,對於細菌和如何殺滅對人體有害的細菌,他正在進一步研究;親自爲人診病,作爲一個郎中醫生,爲人診病乃是積累經驗之必然;與來自大宋各地特別是原先中原地區地名醫進行探討,如何用傳統醫學理論解釋這兩年來的重大醫學發現。這其中任何一項,都可以讓一個才智超羣者耗盡所有時間,可秋爽不僅四樣齊上,還面面俱到。

這背後,自然離不開趙與莒的指引,有些東西,雖然趙與莒不知其所以然,但卻知道如何去研究去探尋。

其實胡幽自己也是如此,他們這六期的義學少年,大凡學得本領的,都同時兼任某項職務和從事某種科研。

“這般大風雨,今年的秋收只怕有些艱難了……”他正思考之時,忽然聽得一個聲音嘆息道。胡幽回過頭去,是離他不遠處的一個儒生,這人不過三十左右,生得甚爲英挺,衣着華美,腰間還佩着劍,看那劍模樣,應是重達近一斤八兩的真劍,而不是那些手無束雞之力的書生們用來裝飾地輕劍。

聽他提及秋收,胡幽心中又是一動,衆人此時只是擔憂自己行程,想得遠些的還擔憂這趟列車的安危,唯有此人,卻關注的是農業秋收。

“這位兄弟,請教高姓大名,不知能否一敘?”胡幽向那人拱手招呼道。

“在下姓秦,名九韶,字道古。”那人道。

秦九韶雖然迴應,卻沒有拱手,顯得相當倨傲,胡幽也不以爲意,而是問道:“秦先生方纔說的秋收艱難,不知從何談起?”

“區區隨父在臨安宦居數載,前些年作爲太學生去流求學智學,這個月纔回臨安。”秦九韶說到這裡,看了賀儉一眼,然後又道:“我觀流求施政,以農耕爲本,每年耕地播種之數,各府縣俱有定數。區區原以爲流求工商興盛,對這農事並不甚關注,到了流求才知,原來越是工商興盛,農事便越來重要。”

他停了一下,看到衆人都在側耳傾聽,不由微微露出自得之色:“以如今大宋最興盛的紡織、釀酒諸工商業爲例,絲麻棉花,玉米麥稻,盡數來自農耕,農耕若是不保,不僅百姓口中無食,工廠裡機械也無料。”

說到這,他又冷笑了聲:“天子聖明,躬重農耕,田畝稼穡,皆有定數。聽聞如今有人宣揚,大宋富有四海,若是本土缺糧,自可自海外行省調運,若是海外行省調運不得,還可自周邊諸國購買,這等見識淺陋之徒,若讓我見了,必啐其一臉唾沫,要他見識我腰間三尺龍泉是否鋒利!”

胡幽只覺得微微有些發熱,這秦九韶扯得也太過了些吧。

(修改加入:繼續請求月票,雖然更新速度慢了,但寫的時候其實更用心了些,還請列位讀者將《金手指》保持在分類月票前十五名之列,拜謝了。)

注1:西元1611年克卜勒提出複合顯微鏡的製做方式,165年虎克發現細胞,1683年李文赫克發現細菌。此時大宋科技已經相當於英國1830前的水準,生產出合用地顯微鏡不是難事,批評區區說又給小趙同學機器貓時空口袋地看官,不知可接受作者說辭否?

注2:西元1203年,秦世輔造鐵壁鏵嘴平面海鶻戰船,在船舷包裹上鐵甲。

注3:秦九韶在原本的歷史上於紹定四年(1231)考中進士,史載他爲官時頗爲“貪暴”,爲人“喜奢好大嗜進謀身”,區區以爲或許其人功利事業之心重了,故此有不恤民力之舉,而且因爲先後投靠賈似道與吳潛,故爲掌握歷史話語權地某些人不喜。

五十拂淨征衣問疆外三三四兄弟六十五好風一七二臣意彷徨聽聖斷一六七天子無心尋芳柳第三十五章一六一此一時也彼一時十相識下六十七沙中總能淘赤金三三八馮雁亭十相識下二九九多年離家老大回一三四漢衰曹瞞學霍光二七七三篇文成似峰迴二四九勿令疏忽防蛇蠍三五三大轉折九頑童上三四六錦帆紛來如飛雪三零三入套三二三常選二八八三軍協力定中原二七一豈能鉅細無漏遺一八三可汗偵騎過京東三四三慷慨赴死易二五五天下攘攘爲利往一八五窮圖現匕摧頑虜八十晦冥地穴誰扶將四十三毒蛇上二一九喜遇良機聆聖音八十七呦呦鹿鳴食野蘋九十七驚蟄雷響動九淵一九零十里寒光映血衣一十八志向下二八六君子之爭起廟堂三零九檄文三二八失而復得一四二忽如一夜春風來二九五羅裙紛舞現白刃三三五豈曰無衣一八五窮圖現匕摧頑虜二零七隻因多情賜金鞭四十一夜盜下二五二南國天子何許人三十一春好上一五八迂人尚可欺之方二六五戰雲漸聚事已預一四五兵臨黃微唯束手一六八學士立名博雅樓二六七大石臨敵三不戰三十五迎新下三三三當罰則罰三五八我心安處即吾鄉二十九巧取上三零八功勳二九一里語村言隔簾聽五十八百戰劫餘剩殘骨四孤兒下三十六結納上一一零險象環生終獲勝三一零拖雷之怒二九一里語村言隔簾聽一六九前驅豹狼後來虎十七冬至下八糧商下三五五海外風雲一六五徐州雖治尚遺患二六一願將鐵軌致天下三十六結納下一八一疾風板蕩嗟榮辱三五一西征軍一八六戰罷又迎雙重喜一八九狡胡兇蠻吾砥柱二五三楚雖有材晉用之二零二佯醉日新疾誇富六十人情練達皆學問一四五兵臨黃微唯束手二零七隻因多情賜金鞭三十八懸山下第四十二章二十六拜師下一一九瀚海洶洶涌暗潮二十四一年之計上二五一夜中暗隱雷霆手一七一朕心寬厚任擇官三十二船場下一一六怎如猛虎嘯山崗第三十七章第三十六章第四十一章二十七媒子上三十六結納上三五九官員進修制一五三富貴豈可忘舊賢三三零潑皮三三七吳文英一百炮作霹靂狡兔驚二八五聚其財兮集其力二十三大年上一九九老虜惶恐臨天誅七十六深入莽荒須放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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