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八馮雁亭

三三八、馮雁亭

無論馮雁亭如何想象力豐富,也沒有料到自己一進屋後面對的不是橫眉冷目,而是這人見人愛車見車載的黃金!

大宋原本是極缺黃金的,不過這幾年來,通過對大宋海外行省主要是流求與蘇祿的金礦開發,還有對倭國的盤剝,大量的黃金源源涌入大宋,成爲大宋中央銀行(流求銀行更名)地下金庫中的金磚儲備,少部分在摻雜了其餘金屬後進入市場,成爲金幣。因爲大量黃金涌入的緣故,大宋金銀銅的比價發生了微妙變化,反應在市場上,就是隱性通脹,物價在百姓可以容忍的範圍內緩慢的上漲之中。

饒是如此,黃金仍然是財富的象徵,也是富貴人家爲了避免紙幣的通脹貶值而儲存的重要手段。馮雁亭在廉政司任職,薪俸不可謂低,但這六枚金餅仍然可以抵消他兩年的薪水了。

“好大的手筆。”他看着錢廣進那肥肥的同時又很是傲慢的臉,顯然,他對着黃金的驚訝讓這個土財模樣的人很是滿足,雖然商人的身份地位在不斷提高,但能夠狠狠在文人儒生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財富,還是讓這個土老財高興。

不過,馮雁亭的目光瞬間恢復了清明。

他現在還年輕,纔是二十五歲,流求初等學堂出身的人當中,象他這般已經進到中樞的並不多。在廉政署再做個三年左右,他不到三十歲,便可調到地方上的某個廉政司任主職,先是一縣,然後是州府,再到一路,若是順利的話,到他五十歲時,他便可以再回中樞。甚至更早就可以成爲六部侍郎一級的官員。那意味着,在他晚年,便是辭官不做,每年的收入也可以達到現在的三倍以上。

換言之,只要他不出大問題,這六枚金餅,也不過是他以後的半年收入,這還不算天子用自己產業收益給他發放的紅利。

趙與莒一直以爲。高薪養廉並不是無原則地去提高官員工資,那種三年讓官員薪水翻一翻卻讓第一線的百姓失去生計地事情,並不是高薪養廉,而是在高薪養貪。所以他也提高大宋官員的薪俸,前提是與大宋經濟增長相一致,同時薪俸的增加又分檔次,對於退休致仕的官員予以厚待,從而讓現在在任的官員對於今後有一種期待。爲了保證這種期待,在任上不敢過於放肆。

馮雁亭笑了笑,他知道自己怕是誤會了,這些人是找吳文英的,恐怕是這位幾年來屢次用犀利辛辣的筆揭破某些人面皮的名筆,又招惹到大麻煩了。他是廉政署幹吏,是天子信任重用地臣僚。是靠着大宋百姓的稅收養活自己的官員,自然要爲吳文英撐腰。

“這件事情,我接過來了!”他拿定主意,便掙開猶自抓着他的健僕,背起手,昂起下巴。睨視着那錢廣進。

“錢東家是吧,你這是何意?”馮雁亭向那錦盤中的金餅擡了擡下巴。

“這廝方纔分明是被震住了。如今擺出這副面孔來。也不過是裝腔作勢。想要更多地好處罷了。”錢廣進自認見多識廣。心中噗笑了一句:“這幫子死書蟲。最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既做婊子又立牌坊。要錢還要裝聖人!”

他一肚皮子地髒水在翻騰。面上卻更是笑得歡喜:“先生。我只是一個求財地礦主。你也看得出來。和洛陽府地各位老爺們有些交情。方纔進我門時你或許沒注意。我家掛着洛陽知府老爺親頒地奉公樂捐積善人家地匾牌。我家每年都向官府捐稅超過三十萬貫。在洛陽府附近雖不敢說是第一。卻也是坐三望二地了。修橋鋪路建寺開廟地。總少不得我一份子。你說我這般人物。原只是積善行德。不指望着啥回報。但當今天子聖德。咱們洛陽府地知府大人當真是清天大老爺。發覺有些潑皮懶漢見着我發家嫉妒。便令人發落了他們。結果這些窮光棍敲榨不成。便編了什麼流言。說我草菅人命不顧工人死活----天可憐見地。我錢廣進便是隻螞蟻都不敢踩死。哪裡會草菅人命!”

他一連串地話說出來。有自誇自贊。也有挾官府之力隱約威脅。還有就是裝無辜地抱怨。馮雁亭一開始莫名其妙。但聽完之後就猜出了一個大概。這廝定是礦上出了什麼事故未得妥善處置。結果被人告到了官府。因爲他是地方納稅大戶地緣故----或許還有別地原因在裡頭。官府不但沒有處置他。反把告狀地人發落了一頓。那些告狀者不服。又將目標轉向報社。想借着報社地名筆們將此事捅出去。

這倒是吳文英那廝經常接地活計。不過聽口氣。那廝一個月前便來了。前後花了一個月時間暗訪。竟然還不曾被這些手眼遮天地礦主們抓住。那廝也是膽大命硬。不愧是官家看重地人物。

“你想要我做什麼?”馮雁亭沉吟了會兒。又問道。

“先生敢冒吳文英之名。想來是吳名筆摯友。只求先生兩件事。一是對那些誣衊我地無賴不要理會。二則是勸吳先生莫要上了小人地當。將一些捕風捉影地事情當真。”錢廣進又拍了拍巴掌。然後又有兩個嬌豔女子託着錦盤出來。這次每個錦盤中都是十二枚金餅。錢廣進笑道:“諸位先生遠道來我們洛陽。熬是辛苦。總不能讓諸位白費力氣。先生替我做了那兩件事。這兩盤金餅。一盤是先生地。一盤是吳名筆地。而且……若是二位不急着回臨安。那麼在洛陽地吃住。我錢某人全包了!”

錢廣進一邊說還一邊向那幾個女子示意,幾個女子向馮雁亭嫵媚笑笑。

“若是不呢?”馮雁亭問道。

錢廣進也只是笑了笑:“我錢某人一向和氣生財,還以……以……”

見他將成語忘了,旁邊的一個人提醒了一句“以德服人”,那錢廣進連連點頭:“正是,正是,還以德服人,自然不會拿先生如何了,只不過這些風言風語的。未免有損於咱們洛陽府地和諧,只怕官府爲了大局,少不得要請先生去說說明白。據說洛陽府監牢裡有些牢頭惡霸什麼地,先生要不要我去提前關說,免得進去後被逼着玩些什麼躲貓貓之類的把戲?”

這番話語他說得沒有半點怒氣,卻將威脅之意表露無遺,馮雁亭微微一笑:“提點刑獄司不歸洛陽府管,直屬於大宋朝堂刑部。怕是洛陽府還沒這本事將我扔進去吧。”

“先生果然是明白人,只是咱們洛陽情形不同,上下一心,不都是爲了將洛陽建得更好麼,提點刑獄司雖不歸洛陽府管,可總在洛陽地界上,多少要給洛陽府一些面子,請先生進去協助調查總是有地。調查個三五日是調查,三年五載也是調查,先生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馮雁亭身在中樞,是不知道這地方上小吏們玩法的手段,趙與莒將司法獨立之後,雖然地方官吏違法亂紀地成本大大增加了,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他們總還能找出方法來弄事。他沉吟了會兒,然後展顏一笑,從自己懷中慢慢摸出一個小冊子,那小硬殼兒包地冊子上面用鎦銅書着幾個字兒。

錢廣進不識什麼字,旁邊之人卻變了顏色:“你……你……”

“大宋廉政司佐吏馮雁亭,這是本人證件。”馮雁亭慢慢從衆人面上看過。再笑了笑:“多謝錢東家方纔配合區區進行調查,現在我命令你們,立即隨我去洛陽府提點刑獄司自首,否則的話,擅自拘禁官員可是不小的罪名,羅織起來,安個圖謀大逆也未必不可呢。”

錢廣進和氣生財的笑容已經是蕩然無存,他呆了半晌,然後破口大罵:“汪元峙那廝做的什麼事情,老子黃燦燦的金餅子喂下去。他便是給我送來這災星的?”

他這邊大叫大嚷。手下也都是一副惶惶然的模樣,唯有那個識字地眼珠滴溜溜亂轉。然後將馮雁亭的證件拿到手上,仔細看了看。錢廣進看他這模樣。心中忽然一動,劈手將那證件奪過來,三下五除二撕得粉碎。

馮雁亭心中一冷,正準備暴起制住錢廣進時,夾着他的兩個健僕反應過來,又將他牢牢報住。

“錢廣進,你好大的膽子!”馮雁亭掙了掙,見沒有掙脫,便厲聲喝道:“我奉命來洛陽辦案,你敢毀我證件拘我人身,莫非真是意圖謀逆,不怕天子以國法誅你全族麼!”

“大爺不曾見着什麼證件,你們有見着麼?”錢廣進冷聲道,周圍他的手下自然都是搖頭的,他又轉向馮雁亭:“大爺也不曾見着什麼奉命辦案的朝廷吏員,只見着一個假冒……假冒《大宋時代週刊》名筆吳文英,試圖到這裡敲詐勒索的騙子。你們,將那些金餅子包好,塞進他懷裡,然後再用我名刺將他送到……直接送到提點刑獄司去,和裡面打聲招呼,讓他做個噩夢便罷!”

馮雁亭最初覺得,不過是一地方府中暴富土財,自己拿出證件,定然能鎮住妖氛,再將此事報以此前來洛陽地明訪主官,雖然他暗訪失利,卻事出有因,不但無過,反倒有功。可是沒有料想,財富讓人大膽,財富讓人瘋狂。那錢廣進一想到若是束手就擒的後果,坐牢他不怕,可失了手中的幾處金礦卻是要了他的命根子!

既是要他命根子,那麼他也就翻臉無情,用錢能解決的問題,那便不是問題。但他心中終究是有些害怕,這人送到自己這裡來,汪元峙是知道的,若是在自己這失了蹤跡,自己便要負全責,可送到提點刑獄司中,在牢裡出了事情,要擔待的便不是他一人,汪元峙和提點刑獄司總都得替他分擔一些。

若只是一般人物,或許他就直接捆了澆上油,在哪個山溝中燒了了事。

馮雁亭起初還喝斥,但很快他地嘴又被堵住,塞進了馬車之中。他這一日與這種全封閉的馬車倒是有緣,被塞進去之後,又聽得一聲“打”,然後便是一陣拳打腳踢撲頭蓋腦地過來,而且下手甚狠,他聽得自己被打得撞在鐵皮車廂上發出的咚咚的聲音,這時才意識到,這些人根本不想讓他清醒地進入提點刑獄司。

可爲時已晚,一頓拳腳交加之下,他很快便失去了知覺。

噝噝的水聲傳進馮雁亭的耳朵裡,他覺得頭上溼漉漉地,彷彿是在下雨。他微微擡起臉,那雨澆在他面上,帶着一股臊臭味,他努力睜開眼睛,因爲被打腫了的緣故,他的視線很模糊,好一會兒,纔看到一個男子正對着他撒尿。

“醒了醒了。”那男子長得甚是猥瑣,見他睜開眼,忙收好自己的傢伙,向身後人報道。

馮雁亭想站起來,卻沒有一點力氣,他閉着眼,用力喘着氣,腦子裡一片糊糊的,還沒有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然後就覺得背上一沉,一隻腳踏在他背上。“這可是大牢之中,小子,你以爲是賓館裡,竟然睡得如此香甜,若不給你交些料,還醒不過來!”背後那人厲聲喝道。

“大牢……”馮雁亭聽得這二個字,纔算是清醒了一些,他低低地叫道:“冤枉,我要見提刑官……”

“冤枉?咱們這裡的可都冤枉,方纔莫老鼠那廝不過就是看着人家小娘兒們粉嫩,不小心脫了人家衣衫嘛,也不送得牢裡來了?”那踏着他的人嘿嘿一笑:“小子,算你走運,大爺心善,只要你能拿出孝敬來,這進來的家法便免了。”

“什……什麼?”馮雁亭低低地問了一句,然後便覺得後背一疼,被那漢子跺了一腳。

“莫裝蒜,有錢鈔什麼的便拿出來,若是沒有,帶個口信給親朋送來也成,否則的話,你小子就慘了。”又有一人道。

“我不是……不是這人,沒有錢鈔……也沒有親朋……”馮雁亭道。

“早說了,人家錢東家有言,讓這小子做噩夢呢,錢廣進有地是錢,遂了他地意,各位大哥還怕沒有好處?”第四人道:“早了早好,反正也就是一騙子罷了!”

“到這裡,老子便是王法,總得先過過堂,才知道這廝有沒有油水,蚊子腿雖小,可也是肉麼。”那踏着他的人道:“小子,既然你沒得油水,那就別怪太爺了,記着,是錢廣進要你地性命,見了閻羅,莫忘報上仇家姓名啊。”

“饒……饒我……”

雖是一時俊傑,但在方纔的毆打之後,馮雁亭地身體幾近崩潰,他神志也有些不清楚:“別打了……我……我要死了……”

“呵呵,這廝得失心瘋了,莫老鼠,你來動手,若你不動手,便打死你!”那踏着他的漢子一指方纔撒尿的那個傢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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