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十年,府衙開堂審理的第一個案件。又在上元節前,許多人還是閒着的,所以府衙前一大早就聚集了很多聽訟的人。
“今年真是不太平啊,一個年節裡出了這麼多事。”
“可不是,我就回了一趟山東老家,一回來就聽到這麼多事,死了幾個女人,這又是一個。”
“現在惡人怎麼這麼多。”
“噓,別說話,杜先生出來了。”
“杜先生今天怎麼沒走大門?什麼時候進去的,我們都沒有看到。”
“別說話,哪來的這麼想法,肅靜!”
大家都安靜下來。
公堂內,齊代青拍了驚堂木,道:“帶犯人徐田!”
徐田被帶了上來,幾位證人在後衙等待。
杜九言和賀封各站一邊。
今日立在杜九言身後的是周肖,他捧着杜九言要用的東西。
“杜九言,你是原告,你先說?”齊代青道。
杜九言各方行了禮,道:“初五下午,徐村的村民徐田,在村口處因家中經濟糾紛,而將當時在池塘裡洗衣服的妻子王氏扯起來打,當着全村人的面,他不但將妻子王氏打的起不來,更是大放厥詞,要將她殺了。”
杜九言說着一笑,“說句題外話,”話落走到徐田面前,道:“單捕頭在這裡,你要氣不順可以打他,打自己老婆,你不算個男人!”
“我打他幹什麼,他又不是我媳婦。”徐田下意識回道。
“不,是因爲你知道打不過單捕頭,不過撿軟柿子捏而已。所以你不但不是個男人,你還是個慫包。”
徐田怒道:“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一會兒還有更難聽的,怎麼着!”
“杜先生,你這是對我請訟人的侮辱。和案件本身無關。”賀封上前插話道。
杜九言拱手,“方纔打過招呼了,說了是題外。”她一頓,大聲道:“以上乃我對這個人的看法,和本案沒有關係,完全是因爲我瞧不起,出口氣而已。”
外面有人嘯了起來,喊道:“對,就是慫包,不是男人。”
“感覺一樣!,”杜九言笑着和說話的人拱手,接着道:“言歸正傳,當晚徐田去同村好友徐大力家中吃酒,酒吃了一夜,夜半時分徐田出去茅房,據兩位證人所言,他大約去了半柱香的時間,這一點徐田自己也不否認。”
“大人,關於這一點我要求傳證人上堂。”
齊代青道:“傳!”
徐大力和徐朝兩個人被傳了上來,徐大力將當晚三個人喝酒的事說了一遍,“……因爲是後半夜,我和徐朝也睡了一會兒,就打了個盹兒,醒過來有一會兒徐田纔回來。”
“我看到他鞋子上都是泥巴,還問他去哪裡了,他說他哪裡都沒有去,就蹲在屋角那邊睡着了。”
“然後他一邊說着晦氣,一邊將鞋子襪子脫了放在爐子邊上烤火。”
杜九言頷首,又問道:“你剛纔說你們三個人賭牌九,誰輸了第二天請喝酒,那麼誰輸的最多?”
“徐田輸的最多。”徐大力道。
徐朝跟着點頭,“我們還說他打老婆晦氣,手氣臭。”
“徐田,他們說的話你認可嗎?”杜九言問道。
徐田點了點頭,“是、是這樣沒有錯,但是我真的在屋角睡着了。”徐田道。
“蹲在屋角睡着了。”杜九言說完,門外立刻有人道:“這不是鬼扯嗎,這大半夜滴水成冰,在外頭一會兒就能凍成冰疙瘩了。”
“是啊,半夜在外面睡覺,且腳上的鞋子還在踩着泥水裡溼掉了。”杜九言負手走着,問道:“徐田,你的鞋子在哪裡踩溼的?”
徐田道:“就在屋後頭,當時我迷迷糊糊的,一腳踩到泥水裡了。”
“可是屋後根本沒有泥坑。”杜九言問道:“你可有人證?”
徐田搖頭,“那是下半夜,外面怎麼可能有人。”
杜九言說着不再問他,而是拿了仵作驗屍的卷宗,“經過查驗,王氏死亡的時間,就在子時到寅時之間。”
“這是時間線,徐田在消失的一炷香時間內,他沒有時間證人。”
“但是,他並不承認,他回家殺了王氏。”杜九言道:“那麼他這一炷香乾什麼去了呢?”
徐田道:“我睡着了!”
“徐田!”賀封提醒他,“不要插嘴。”
杜九言道:“大人,我要傳召徐田的女兒徐紅上堂作證。”
“杜先生,”賀封道:“那是個八歲的孩子,並不能上堂作證。”
杜九言道:“沒關係,我們就聽她說說話,她的話能不能成爲證詞,全憑齊大人判斷。”
她都這麼說了,賀封也沒有什麼可反對的,因爲按律法齊代青是不可能將八歲孩子的證言列入卷宗。
“那就傳上來聽聽。”齊代青道。
徐紅被帶了上來,怯生生地站在公堂上,徐田一回頭,她嚇的跳起來,躲到杜九言身後動都不敢動。
“不用怕。”杜九言將她拉到前面來,“告訴所有人,那天夜裡,你看到了什麼?”
齊代青頷首道:“有本官在這裡,誰也奈何不了你。”
“死丫頭。”徐田低聲咕噥了一句,沒敢大聲嚷嚷。
徐紅絞着自己的衣角,低聲道:“我娘每天在我和弟弟睡着以後,會去廚房一邊熬粥,一邊將第二天早上要吃的稀飯熬出來,順便坐在竈膛烘火納鞋底,所以她睡覺的時候我都不知道。”
“我不曉得我娘什麼時候睡的,但是我睡的好好的,就聽到啪地一聲,我嚇的睜開眼睛,就看到我爹扯着我孃的頭髮罵他,然後拽着她出去。”
“我娘求他,他根本不聽,酒氣熏熏的將我娘拽出去。”
“我很害怕,躲在被子裡不敢動。後來我爺聽到動靜也出來了,站在院子裡吼了一嗓子。”
“然後……然後我爹就想我娘拽出院子裡,後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徐紅說完,徐田大吼一聲,目眥欲裂,“你這個婊子養的賠錢貨,你居然睜眼說瞎話!”
“我、我沒有。”徐紅搖着頭,“我真的沒有。”
齊代青蹙眉,“你爺爺也出來看到了?”
“是!不信你問問我爺爺。”徐紅道:“我娘從早上到晚上一直做事,一點空都沒有,她特別的可憐。”
她說着,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杜九言輕攬着她,遞了一塊手帕給她。
“大人,我要求傳徐舀上堂。”杜九言道。
賀封眉頭緊緊蹙着,意識到這個案件,他很有可能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傳!”齊代青道。
隨即徐舀被傳了上來,跪在堂上,齊代青問道:“當夜,你是不是看到徐田回家,將你兒媳王氏從房間裡拽出來?”
“沒、沒有。”徐舀搖着頭,“大人,小孩子的話不能信。”
齊代青拍了驚堂木,“徐舀,你可知道你說不說,徐田的罪都已是定局,改變不了這個結果。但是你的結果卻不一樣,本官定會追究你知情不報的罪責。”
徐舀嚇了一跳,看着自己的兒子。
徐田也看着徐舀,搖着頭,喊道:“爹!”
“我、我、我沒有看到。”徐舀搖着頭,他一把老骨頭了,死就死了,可兒子是家裡的頂樑柱啊。
徐田鬆了一口氣。
“徐舀,”杜九言道:“你可以沒有聽到大人方纔說的話,你說不說都無法改變徐田殺人的事實。”
她一頓,和齊代青道:“大人,父子之情難以抉擇可以理解,不如給他一點時間好好考慮,學生接着說。”
“你說。”齊代青道。
杜九言從書吏手中拿出一顆釦子,“這顆釦子,是在死者王氏房間裡發現的,從斷面的顏色來看,釦子是新掉的。”
“從掉的位置來看,只有可能是兇手拖拽王氏出門時掉下來的。”
她說着,將釦子還回去,看了一眼賀封,頓了頓又道:“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地方,案發時間是夜裡,徐田一家人在睡覺,院門以及王氏房門都是拴着的,如果不是徐田回來,王氏又怎麼可能在半夜的時候,給一個陌生人開門?!”
所有人啊了一聲,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啊,大半夜的,要不是自己男人回來,她怎麼可能去開門。”
“就是,這一點就能證明徐田是兇手了。”外面聽訟的百姓道。
齊代青頷首,道:“這個論點很有道理。”
徐田臉色發白,喊道:“她、她就不能給她野男人開門?”
“野男人是誰?”杜九言問道。
徐田一怔,看着賀封。
賀封沒有說話,攏着袖子聽的很認真。
“既然沒有,那我就繼續,”杜九言道:“再來說徐田鞋面的泥。”
杜九言將徐田的鞋子拿上來,“徐村周邊的泥略發黃,帶着少許的沙粒,但他鞋面上的泥卻是黑泥,這樣的黑泥只有池塘邊纔有。”
“所以,”她忽然蹲下來看着徐舀,“我要說完了,你考慮好了嗎?其實你說不說都不影響我,但是會影響你自己。”
徐舀看着徐田,徐田也看着徐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