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永斌不過二十來歲,大伯是朝廷左相大人,他只要不犯大錯,立些小功,就很容易前程似錦,他家裡還有一個新婚沒幾年的嬌妻,大好的家業不管是爲了什麼原因,他不想死在這裡。
但是,死亡的威脅,又切切實實的已籠罩在馬永斌的頭上。他心裡面突然冒出一些讓他感到可怕的念頭,然後他連忙使勁的搖搖頭狠狠的呸了一口,將這些念頭趕出自己的腦海中。投降是不可能的,不管他想不想,他都難以做到,他的武藝不如拓跋風熊和曾國勇,而且在連中的威信也沒有那麼高,他更不會信任那些吐蕃人,想到今後的人生就要與這些吐蕃人爲伍,這也許就是真的只比死好一點點而已,馬永斌腦子裡想得更多的是設法逃離蓋朱城戰場。但是,另一種恐懼又縈繞着他。
祥符國早有相關兵役法規定,軍樞部也頒佈過戰場紀律條令,馬永斌只要想一想兵役法和戰場軍紀條令便打了一個寒顫。軍事學院學習培訓的結果在這個時候開始呈現,雖然馬永斌知道那一定是死路一條,但是他無法違背軍紀的原因,又並不只是死亡的威脅,以他的聰明和出身,也許能找到辦法避開軍法的懲罰,但仍有一種說不出原因的懼怕,讓他無法這麼做。
也就是說,儘管心裡頭會突然冒出這樣可能遭人唾罵的想法,但是,事實卻是,他馬永斌始終會站在這城牆上,提着馬刀血戰,直到他很可能死在某個據說是豬狗不如的無名吐蕃小兵手中。
這讓馬永斌更加感覺絕望。他的右腿抽搐得越來越厲害。
他感覺到拓跋風熊彎着腰走過來,雖然箭樓上的吐蕃軍不再射箭,但仍會時不時有幾枝冷箭射來,拓跋風熊長得很高大,不得不彎腰才能讓女牆遮蔽住他的身體。
“馬連長,你不要緊吧?”拓跋風熊看見了他的右腿在痙攣,他以爲是馬永斌廝殺戰鬥的時候脫力了,連忙蹲了下來,用力按住他的右腿,幫他伸直,馬永斌的一個親兵這時也發現了這件事,忙快走兩步,過來幫馬永斌捶腿。
“拓跋連長,見笑了。”雖然軍中階級相同,多以兄弟相稱,在祥符國大軍中下層武官之中,結義也是一件很尋常的事,但馬永斌與拓跋風熊的關係卻一直普通得很,此時見拓跋風熊如此相待,不免有點不好意思。
“難免的。”拓跋風熊笑着點點頭,見馬永斌好了一點,才鬆開口手,罵道:“這些吐蕃狗邪門得緊!在軍事學院學習培訓時教官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直娘賊的一而再,再而三的也不見他們竭了。”
“他們還在一鼓作氣呢。”馬永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回道:“旅長前天可能猜對了,吐蕃人中有宋國來的攻城高手指點,格旺多傑這是孤注一擲,人家一個月的本錢,他一天就用光了,不過這般攻城法,我們只要守得住今日,就算守住了。”
但他說完,看着拓跋風熊的眼睛,就知道連拓跋風熊
也沒什麼信心。
果然,便聽拓跋風熊壓低了聲音說道:“方纔又接到軍情………”
“唔?”馬永斌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吐蕃狗是從東、北、南三面同時猛攻,還有一支精兵繞到西山,想要從西城爬山進城。”拓跋風熊所說印證了馬永斌最初的感覺。
難怪西城的那一個營一直不過來增援。馬永斌在心裡說道,突然他想起一事,奇道:“吐蕃狗雖然人多,但是輪着上,哪來這許多兵力?”
吐蕃人也不是神兵天將,他們要如此一波一波的接連猛攻而不懈怠與畏懼,必然
是要有充足的兵力進行精密的輪轉,丁加剛早已帶人經推算過城外吐蕃大軍的兵力,北城與東城要保持與南城同樣的攻擊強度,吐蕃大軍的兵力不會太充足。難道是來了援軍?
拓跋風熊猜到了馬永斌在想什麼,苦笑着搖搖頭,說道:“在南城,吐蕃狗是驅使百姓,扛雲梯的、填土的、造土山的,全是擄來的百姓。他們甚至用百姓做肉盾。”
馬永斌倒吸一口涼氣。
他倒不是同情這些百姓,他只是馬上驚覺到這對協助他們作戰的民兵和百姓的影響會有多大。而沒有民兵與百姓的協助,他們要守住蓋朱城就更加艱難了。
“那爲何咱們這邊………”
“咱們也有一些是百姓。”拓跋風熊壓低了聲音,顯然他早已經發現此事,卻一直隱忍着沒說,這讓馬永斌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人數不多,總共也就是一兩百人,每次都是幾十人,與那些吐蕃士兵混雜在一起,我猜這是這些吐蕃人各部各自爲戰的結果。咱們在軍事學院時,也學過吐蕃人的風俗,他們各部擄掠所得,除了上繳的以外,皆是各部私產,多半是咱們這面的吐蕃狗,擄掠的壯年男子不多。”
說到這裡,拓跋風熊又道:“方纔傳來的消息,南邊是格旺多傑的將旗,北邊那隻不知是何人領軍。咱們這面,旗色雜亂,多半便是吐蕃各個大部族。”
馬永斌苦笑起來,說道:“你是說攻咱們這邊的相對還算是軟柿子?”
他聽懂了拓跋風熊的言外之意,南城與北城,更加吃緊。他們不要再指望更多的支援。
拓跋風熊也苦笑了一聲,說道:“聽說南面還有五千吐蕃精兵自始至終都未投入攻城。”
“所以說,旅長手中,至少也會有一個營的兵力,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會用來守城?”馬永斌不由得發出一聲哀嘆。
拓跋風熊點點頭,還要再說什麼,便聽到城外角聲哭作,戰鼓催急,二人連忙起身,從女牆後望下去,便見密密麻麻的吐蕃士兵,扛着餘下的架雲梯,又朝着他們把守的城牆衝了過來。
這一次,馬永斌果然發覺,那些扛雲梯的人,服色相貌,果然是漢人。而且看起來應該是比此前更多了,興許是格旺多傑調撥了一些擄獲給他們,興
許是這一撥攻城的吐蕃人並不是此前的那些吐蕃部族,而這些只是他們自己的擄獲。
但是不管怎麼說,這一次,城牆上的所有人,都發現了這明顯的不同。與敵人作戰是一回事,傷害自己的同胞又是另一回事。所有的人都呆呆的望望城外,又望望拓跋風熊與馬永斌。
馬永斌狠狠的瞪了他的部下一眼,惡聲喝道:“看甚麼看?吐蕃人長得和我們差不多,都是黑頭髮黑眼睛,這些都是吐蕃人穿着我們漢人的衣服而已。”
說罷,張開大弓,朝着一個扛雲梯的漢人,一箭射去。衆士兵雖然將信將疑,但在這個時刻,馬永斌的解釋,也已經足夠他們自欺欺人了。拓跋風熊身爲党項人,更是沒有多少不忍之色,一直默默的張弓搭箭,射向城外。
但吐蕃在軍這一次的進攻,更加猛烈兇狠。
祥符國大軍的箭矢,弩.槍、火藥包、輕燃油、滾木等守城利器絲毫沒能阻止吐蕃大軍將雲梯靠上城牆————上千名舉着木盾的吐蕃士兵,動作迅捷的順着雲梯,攀爬上來。更讓馬永斌膽顫心驚的是,這次這些吐蕃人又好似學會新戰法,也有可能得到了那位神秘的宋國攻城高手的指點,他們驅使着上百名百姓,扛着一捆一捆的乾柴,向城門衝來。
“直娘賊的想燒城門!”馬永斌拿着一把鉤鐮槍,一槍捅翻一個快要爬上城來
的吐蕃士兵,一面大聲吼道:“張平,徐虎,跟我來!”他知道這已是事關死生之時,他已急紅了眼,顧不得害怕,叫了兩個得力班長,快步跑到東城樓上,那裡有幾個士兵正不斷的往城下射箭,但卻沒什麼效果,那些乾柴就是天然的盾牌,馬永斌喝
止那幾個士兵,丟過一捆麻繩給那幾個士兵,自己將別一頭捆在腰間,又挑了一張
齊肩高的大盾,一手提刀,一手持盾,見張平與徐虎也依樣準備妥當,便厲聲命令道:“墜我們下去!”
但這邊方墜着三人下城門,吐蕃人便已發覺。箭矢立時象雨點似的射來,馬永斌三人用盾牌護住身子,但轉瞬之間,木盾便如刺稠一般,上面插滿了箭矢。一隊吐蕃騎兵,見箭矢傷不着三人,冒着祥符國大軍的箭雨,朝城門疾馳而來。
城頭的祥符國士兵雖然連連放箭,甚至用巨型弩.槍和火藥包想要阻止這隊吐蕃軍,但此時城頭兵力已然不足,眼見着那隊吐蕃軍便要接近城門,城頭的守軍便不敢再墜下三人,只得又合力將他們拉了上來。
如此一來,軍軍又對城門越壘越高的柴堆變得無可奈何。雖然馬永斌又指揮着士兵從城頭砸石頭、推擂木,但這種手段,對撞車雲梯有用,對柴堆卻不是什麼有力的應對之法。而最厲害的火藥包和輕燃油自然不敢用在這裡,那樣的話不等吐蕃人放火,守軍自己便幫助吐蕃人燒燬城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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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