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人定,又名定昏,人定也就是人靜。
因爲此時夜色已深,人們也已經停止活動,安歇睡眠了。
飛狐徑之中,宋國五萬民夫和五千護糧兵的宿營地此時顯得更爲寂靜,除了固定哨兵和遊動哨兵依然在警戒之外,看起來所有人都已經陷入了沉睡之中。
而大軍夜晚宿營,紀律極嚴,絕不允許深夜竊竊私語,更不用說大聲喧譁,自古以來大軍夜晚宿營時喧譁私語,都是立斬不赦之罪,這自然是爲了杜絕古時軍隊在戰場上夜晚容易出現的恐怖營嘯。
然而,就在亥時一刻左右,營地四面忽然出現一片黑影,從弓弩射出的火箭,在黑夜便如同一片遮蔽天地的火雲,飛向護糧軍的宿營地,化爲火雨落下。
遼人看得很清楚,所射之處是護糧軍的營地,而非另一邊那五萬民夫和上萬騾馬糧車所在,而今晚上並無夜風,所以並不擔心糧草會被點燃。
在這一瞬間,宋國護糧隊的宿營地便燃起了大火。緊隨火箭之後,八千遼軍從山坡上、樹林中潮水般的衝了出來,在弓箭的掩護下衝向護糧軍宿營地。
宋國五千護糧軍此時好像還沒有從睡夢中醒來,或者說被突然的襲擊給打懵了,營地中隱隱有慘叫傳出,人影在火光之下慌亂的跑動,宋軍貌似從一開始便已經陷入慌亂之中,任由着八千遼軍精騎如入無人之境般衝向宋國護糧軍的營地。
雖然知道已方戰力遠比宋軍厲害,而且已方出動了足足八千人馬,而宋軍護糧軍才五千人而已,但不損一兵一馬的衝到宋國的護糧軍宿營地,依然讓遼軍禁不住興奮異常。
然而,他們興奮嘶吼聲中,卻是沒有注意到這些慘叫和這些慌亂的人影顯得有些僵硬,且人影卻沒有一個身上被點燃。
這是一些演技非常不入流的人在演戲,可惜這些自大的遼人在黑夜之中也沒有分辨真假的能力。
雖然有着火光照明的緣故,但遼軍衝鋒的速度不比白天慢多少。不得不說,來的這些遼國騎兵個個都是精銳。
事實上,對付五千宋兵遠遠用不上八千遼軍精銳,之所以出動這麼多人,是因爲劫了宋軍糧草之後,宋軍必然會調集大批兵力來圍追堵截,那個時候這八千精騎纔是真正全力以赴的時候。
爲了能夠將五千護糧宋軍一網打盡,八千契丹精騎分四個方向,成包圍之勢,每個方向兩千騎兵,在宋軍零散的弓箭攔截射擊之中,猶如潮水一般衝進了宋國護糧軍宿營地。
然而,下一刻,異變突起。
遼軍所化的洪流遇上了“堤壩”,一種黑夜之中人和馬都看不見的“堤壩”,然後四面八千遼軍便被牢牢地擋住了前路。
四個方向,衝在最前面的遼軍精騎彷彿是撞上了一條看不見的繩子,慘叫和驚呼聲中直接飛向了天空,與此同時,他們胯下戰馬的蹄子斷了。
人仰馬翻之中,後面跟進的遼國精騎全數被擋住,因爲速度衝的太快,有些騎兵躲避不及,直接撞上了前面同伴倒在地上的戰馬,又是帶來一片驚呼和慘叫,又一片人仰馬翻。
就在這一兩息之中,無數遼國騎兵的慘叫和戰馬的哀鳴同時在宋軍宿營地四面響起,不知有多少遼國精騎莫名地被絆倒在地。
遼軍騎兵衝勢頓時一滯,幾乎緊接着宋國宿營地內便傳來了極爲恐怖的聲音。
聽到這種聲音,所有遼國騎兵臉色無不大變。
這是弓箭發射的聲音,準確的說是至少上萬支弓箭同時發射的聲音。
萬箭齊發和一萬支箭接連發射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效果,前一種覆蓋之下,騎術再精湛的騎兵,都難以徹底躲開,因爲是全覆蓋。戰場上這種情況其實很難實現,因爲對方若是有萬箭齊發的場景,另一方絕不會傻乎乎的衝上去。
但今晚上顯然是特殊情況,因爲宋人那一萬把弓箭是隱藏在黑夜之中,遼軍之前從未察覺,也從未想到過。
黑夜之中,幾乎所有遼國騎兵在這一瞬間表現出了極爲精湛的騎術,幾乎每個騎兵都從戰馬上滑了下去。
但是,那些之前摔倒在地的遼騎兵卻躲避不及,瞬間變成了刺蝟,最前面的戰馬瞬間變成了刺蝟,將滑到戰馬側面或者肚子上的一些遼騎兵壓在了馬下。
就這一瞬間,四個方向的遼軍騎兵加起來便被射死四百多人,戰馬被射死上千匹。
靜靜的一動不動站在宿營地各處特設的寬敞通道之中,早已準備多時的宋國兩萬步兵在這夜晚之上,只要不移動,向宿營地衝來的遼軍遠遠看見的只是一片黑影,提前根本難以發現。
此外,古人常說夜不騎行,雪不騎馬。
這句話自然是有道理的,因爲黑夜之中人和馬看不清楚道路。
而雪地之上對於戰馬來說危險往藏在積雪下,因爲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戰馬的蹄子會不會踩上坑或者凸起的磚石。
傍晚的時候,王舜臣那五千精銳,拼了命的將遼國斥候阻攔到數裡之外,讓他們難以接近宋軍宿營地,因爲宿營地除了幾條刻意留下的道路之外,圍繞着營壘周圍,百步之內,整整一個傍晚時間,五萬多人挖出了十幾萬個陷馬坑。
這些陷馬坑只比馬蹄略大,卻密得如同蜂窩。
這種招數早在秦漢時朝時便被人馬經常用在戰場上,並不算稀奇。可是一種手段若是用了幾千年還在被人用,這本身就已經說明了這種手段的效果。
宋軍自然不可能只射一波箭雨,第二波箭雨緊接着又射了出去,那些剛剛躲在戰馬肚皮或者側面的遼國騎兵這次卻無處躲藏,又被射死數百人。
第二波箭雨之後,還會有第三波箭雨、第四波箭雨……
還活着的遼國騎兵很不甘心,若是地上沒有陷馬坑,以遼人的強悍,最多四波箭雨之後,便會衝到射箭的宋軍面前,然後形勢多半會顛倒,宋軍近戰廝殺根本不是遼軍的對手,更何況是拿着弓箭的步兵。
但他們被十數萬陷馬坑給擋住了前路,根本難以再向前繼續衝鋒。
這種情況下,還活着的遼軍騎兵自然不會再傻乎乎的待在原地給宋軍當活靶子。
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每名還活着的遼軍騎兵雖然知道中了圈套,但卻表現出了強悍的戰鬥意志,怒吼着一邊在馬上彎弓回擊,一邊以精湛的騎術調轉馬頭,試圖撤離。
然而,他們卻已經遲了,因爲就在他們前面騎兵踩上陷馬坑時,旁邊宋國五萬民夫宿營地便已經衝出了宋國四萬民夫。
這些民夫本來就是宋軍真定府大軍所裝扮,車馬之上也只有一部分是糧草,掩蓋之下還有他們的鎧甲和刀弓,早在天黑的時候,他們便已經全副武裝,藏在帳篷中,等着遼軍送上門。
所以,等還活着的遼軍調轉馬頭後,已經陷入了重重包圍之中。
“殺,殺出去才能活。”帶隊的遼軍將官是遼國南院大王蕭天雄的親侄子,名叫蕭光佐,他此時發出一聲厲吼。
“殺,殺出去才能活。”還活着的五千多遼軍大聲附和,帶着滔天殺意,在蕭光佐的帶領下,衝進了宋軍之中。
……
……
這一戰,持續了足足半夜,宋軍大營深處,郭逵親自調度,本以爲能夠讓這八千遼軍全軍覆沒,不料最後硬是被一千多遼軍衝出突圍,殺出了一條活路,趁着黑夜逃走了。
郭逵派出騎兵去追擊,然後一臉遺憾的讓人統計戰果和損傷,得知自己一方竟然在這種情況下還損失了五千多人後,臉上卻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這是大宋自澶淵之盟後,五六十年來對遼軍取得的最大一次斬首,已經算是一次大捷了。
憂的是遼軍戰力遠勝宋軍,若是遼軍大舉報復,不知道能否擋得住。
但最終郭逵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因爲他知道,此戰之後,他已經成爲當今大宋武將第一人,即使與那些名載史冊的開國大將相比,也不會差上絲毫,因爲他殺的是遼人,這注定也是要載入史冊的。
而且,這些天他雖然被韓絳說服,與張斌三人一起實施這個釣魚伏擊之計,但身上承擔着的壓力可實在不小,因爲他知道若是這個計劃失敗,最後需要一個背鍋的人,他郭逵遠比韓絳和張斌合適。
所以,這一次他是冒了極大的險,如果今天敗了,他郭逵不但丟官,可能還會有牢獄之災。
幸好今次雖然未能讓遼軍全軍覆沒,但是也算是一戰功成,只要接下來自己後半輩子不要犯大錯,他郭逵便穩壓種諤和其他宿將,在大宋軍中第一人的地位不可動搖。
…………
…………
帶着一千多遼騎殺出重圍的是這八千契丹精騎的主將蕭光佐,他本身就是遼國有名的猛將,剛纔能夠殺出重圍除了他及時組織人手,盯着一個方向猛衝猛攻之外,還因爲此人個人武力強悍,宋軍無一人是其一合之將,剛纔半晚上的酣戰,光是他一個人便殺了一百多名宋兵,全身上下早已被血染紅。
蕭光佐帶着人一口氣奔出十多裡地,回頭看時,身後只剩下不到兩千宋國騎兵追殺,而且遠在兩三裡之外,大部分宋國騎兵都被遠遠的甩開了。
蕭光佐知道這是因爲他們騎術和戰馬都遠超宋軍的緣故。
只是此時他帶着這一千多人一個個多多少少都帶有傷,看起來狼狽不堪。
“這是個圈套,宋人故意泄露了軍情,然後引誘我們上當,對我們伏擊。”蕭光佐一臉猙獰殺意,“等回去之後,我定要帶領大軍南下,不在宋國疆土上縱橫殺上一個月,難消我心頭之恨………”
蕭光佐咬牙說罷,對自己戰馬揚手就是一鞭,只是他一鞭子抽下去,便突覺咽喉一痛,呼吸驟窒,扭過頭來一看,三枝利箭已同時射在他的身上,其中兩支射在了他的盔甲上,雖然射穿了,但是入肉不深,可是有一支箭射進了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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