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勝仗,又怎麼會憋屈,這個問題珍珠想不明白,不過對於想不明白的事,她乾脆就不去想了。
然而對於想不明白地問題,張克楚卻不能不想。好在這一次,他不用想太久,因爲第二天中午,安國公張賀年的幕僚萬永年就乘船到了飛崖島。
從萬永年的口中得知自己竟然是安國公旁系,張克楚驚訝的差點掉了下巴——這副表情倒是沒讓萬永年意外,不過他哪兒知道張克楚此時心中腹誹:“就算是要拉攏小爺,也用不着來這種戲碼吧?”
不過轉念一想,張克楚便認爲此事是真的,安國公何等尊貴的身份,怎麼可能編瞎話來拉攏自己,畢竟在大宋,對於家世宗族看的是很重要的,斷然不會弄出什麼烏龍讓人背後嚼舌頭——他想通這點之後,便起身對萬永年說道:“多謝先生告知,只是……”
“將軍還有何疑惑之處?”萬永年見張克楚一臉遲疑,便問道。
張克楚探尋的看了他一眼,問道:“卻不知先生此來,除了告知在下與寧國公有親之外,是否還有別的事?”
萬永年撫須而笑:“將軍想知道什麼?”
“嘿嘿,安國公對於在下,是怎樣的態度?”張克楚心知萬永年能來飛崖島告訴自己這件事,一定是受安國公所託,但他很想知道,安國公對自己是存着怎樣的打算,是如同那幾位國公一樣收入帳下效力呢,還是說有別的安排?
然而萬永年卻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說道:“國公對於將軍非常欣賞,不過……”他話鋒一轉,成功的在張克楚眼中看到了驚訝之色,這才緩緩說道:“國公曾對老夫說過,將軍起於微末,卻能以殺奴軍做出這等功績,想來將軍更願意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所以國公的態度,便是由將軍自己做主,只是希望將軍能記得你是安國公一系,是國公的子侄。”
張克楚愣怔了一下,他卻沒想到安國公張賀年會是這個態度,當下說道:“在下深感國公美意,時刻不敢忘記本分。”
萬永年點了點頭,便不再提起這個話題,轉而問起張克楚自成立殺奴軍之後的事來,張克楚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一一照實說了。萬永年越聽越感興趣,對張克楚也更加順眼了——甚至有那麼一瞬間,萬永年的心頭閃過一個念頭:若是大公子也有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殺伐果決就好了。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在他心中一閃而過,對於張克楚,萬永年倒是覺得有些可惜,心想若是他自小在張家的關注下成長,也許會是另一番局面,但是再一想張克楚能有今天,斷然離不開其這些年在軍中的歷練,至於兩者之間孰高孰低,卻是不能拿來比較的。
其實他這次來飛崖島,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更深入的瞭解張克楚,以及克敵軍,雖然安國公張賀年並沒有直接言明,但作爲幕僚,如果這些事想不到,那就未免太不合格了些。
至於其他幾位國公派來的幕僚,想必也懷着同樣的目的。不同的是,自己不需要像他們那樣勸說張克楚加入他們那一方——既然是張家的子侄,就算送到對方門下,恐怕也不敢收,收了也不敢用吧?
果然,當萬永年第二天見到諸位同行的時候,有意無意的點出張克楚與張家的關係之後,那幾位臉上的表情雖然各不相同,但心裡都明白,自己這一趟算是白跑了。過了幾天,範星純便最早離開了飛崖島,其他幾人也相繼乘船回新汴覆命,只有萬永年留了下來。
萬永年倒也沒找什麼藉口,反正他賴在這兒,張克楚又不會趕他走,所以萬永年每天要麼在陸營裡觀看克敵軍進行隊列訓練,要麼去軍械作坊轉悠,當然,那些炮臺和軍事工事,他也細心的觀察了好幾天。
張克楚見萬永年沒拿自己當外人,也便不管他,每天忙着自己的事,到了晚上則會去萬永年的住處閒聊一陣,隨着次數的增加,張克楚越發覺得這老先生太有意思了。
雖然是安國公府上的首席幕僚,萬永年卻沒有一點架子,也沒有文人的酸氣和腐氣,眼光非常老道,對於大宋各種軍制、刑法更是爛熟於胸,最關鍵的是此老非常健談,而且態度和善,談吐又詼諧幽默。張克楚發現和這樣的人交談,實在是件很有趣的事。
而萬永年淵博的知識,洞悉人心的練達,信手拈來的大宋掌故,讓張克楚在每次交談之後都受益匪淺。
“老夫今日見炮手訓練,所用炮子卻是頭一次見,聽炮手說,那炮子名叫開花彈?”萬永年一邊捶着自己的腿,一邊說道。今天他去炮臺轉悠,剛好遇到炮手訓練,便在一旁看了許久,因克敵軍上下都知道他是張克楚“堂叔”安國公派來的幕僚,算的上是一家人,所以也不避着他,甚至是有問必答,對他非常恭敬。不過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站的久了,又多走了些路,現在就覺得腿上痠痛。
張克楚笑道:“是叫開花彈,這種炮子在上次的守島戰中可是立了大功。”
“嗯,我聽炮手們說過。”萬永年點了點頭,他看着張克楚,略有些疑惑地問道:“這等利器,爲何不大量製造?”
張克楚摸了摸腦袋嘆氣道:“在下也想大批製造,可是,這開花彈太耗人工,便是熟練工匠,每天最多也不過造出三五個。”
萬永年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點頭說道:“怪不得今日訓練只用了兩個,便又改成了實心鐵彈。”
“說出來不怕先生笑話,這每一打出一個炮子,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張克楚說道:“所以炮手訓練,也不過是五日纔有一次實彈而已。”
萬永年笑道:“將軍如今還用心疼這點銀子麼?”
“呵呵,銀子多一點總是好的。”張克楚也笑了笑,隨即又皺眉說道:“現在糧價越來越高,這銀子可不如以前好使了。”
萬永年一怔,撫着鬍鬚說道:“也不過是暫時的,待過幾個月秋收之後,糧價自然會降下來的。”
“唉,但願如此吧。”張克楚發愁道:“不過這幾個月可就難熬了,這戰功銀子還是一個土人二十兩,一個土王一千兩,相比之下,我克敵軍的日子還好過些,其他人……”說着,他搖了搖頭。
萬永年微微眯眼,心裡琢磨張克楚說這番話的用意,忽然聯想到張克楚所說的入股其他殺奴軍的事,便明白了張克楚的煩惱從何而來了。他沉吟片刻,對張克楚說道:“將軍可是擔心那幾個入股的殺奴軍支撐不下去?”
張克楚露出個不好意思的表情,點頭說道:“是啊,我怕之前投入的那些銀子打了水漂,一則對咱們大宋剿滅土人的實力有些損失,二則也對不起殷家。”
萬永年笑道:“將軍倒是坦蕩。不過想來不會出現將軍所說的事,老夫看將軍心裡一定已經有了計較了吧?”
“也談不上什麼計較,只是有些事情還不太明白,想請先生解惑。”張克楚收了笑,誠懇地說道。
萬永年頷首道:“將軍請說。”
張克楚問道:“總軍司下殺奴令,只對成軍的最低人數做了限制,不知道有沒有上限?”
萬永年眼皮一跳,面上卻露出個淡淡的笑容:“這倒沒有。據老夫所知,八十多年前,有一支殺奴軍最盛時曾達到上萬人的規模,聲勢一時無兩,至今有些土人提起那支殺奴軍,還心有餘悸。”
聽到前面一句話,張克楚原本緊張的心情放鬆下來,可是聽到後面這句,他不禁在震驚之餘好奇問道:“上萬人……這支殺奴軍的名號是什麼?”
萬永年嘿然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這支殺奴軍,恰恰也叫克敵。”
張克楚愕然無語,心中暗道,真的有這麼巧合的事麼?不過他很快就把這個疑問丟到一旁,因爲他真正關心的是這支殺奴軍後來的命運。他對萬永年問道:“這支殺奴軍之後如何了?”
萬永年垂下眼簾,慢慢地喝了口茶,似乎是在回憶,良久之後,他才放下茶杯擡起頭對張克楚說道:“這支克敵軍,自然隨着殺奴令的取消而解散了,不過其主將因功升至都指揮使,後出任信安經略府經略使,也算是殺奴軍中軍職最高,仕途最順利的一位了。”
張克楚聽了之後有些愣怔,他沒有想到殺奴軍竟然能夠發展到上萬人的規模,可是即便如此,最終還是隨着一張輕飄飄的命令就地解散了……
不過既然殺奴軍的規模沒有上限,那豈不是意味着克敵軍未來發展的空間還很大,張克楚想到這裡,忽然覺得心裡熱乎乎的,連帶着眼神也熱切起來。
萬永年見張克楚略顯激動的模樣,不由微微頷首,心中暗道,此子志氣不小,若是假以時日,必定會有一番大事業,大成就,只是不知道對於安國公來說,能否成爲其得力臂膀,或許——大公子若是能收服此人,豈不是得益更多?一念及此,萬永年望向張克楚的目光,便也多了幾分熱切。
好在張克楚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猶自沉浸在對克敵軍未來的展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