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一天,張克楚終於等到了軍械司作坊升格的文書。拿到這份文書之後,張克楚便立即開始行動起來。
先前採購的各種材料,雖然已經在通海司的縱容下運走了一小部分,但是還有很多堆放在觀瀾院中,在碼頭的倉庫裡,在貨主的貨棧中。現在有了升格文書,張克楚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去提貨運貨了,所用的船隊,自然是殷家的商船船隊,隨同護送的,則是谷成良的殺奴軍。
望着逐漸遠去的船隊,張克楚眯着眼睛,心裡覺得踏實了許多。
飛崖島作爲聯軍的基地,不但是停泊駐地,也是官兵平時生活訓練的地方,而最重要的,則是那個承載着張克楚最多期望的兵工廠——沒錯,在他的心裡,無論那個工場是叫軍械司作坊,還是軍械司工場,都是他最想建成的兵工廠,雖然目前還只能生產燧發槍、開花彈以及對火炮進行一定的改造。
升格後的工場,並不僅僅是工匠數量增加,生產的各種軍械增加就達到了張克楚的目的,在他的計劃中,這個兵工廠不但要能製造燧發槍,更要能造火炮,而這個要求無論是對工場的規模,生產能力以及技術能力非常高之外,對於工匠的能力要求也很高。
“玉郎,工匠和學徒招收的情況如何?”沿着碼頭一邊散步,張克楚一邊問道。
這段時間這些事情都是由郭玉郎主管的,對情況非常瞭解,所以他只略回想了一下,便回答道:“鐵匠招了二十八人,木匠三十二人,其餘匠人八十多,至於學徒,總數有兩百多人。”
“還是有點少。”張克楚搖頭說道:“有沒有槍匠?或者其他軍械作坊裡退下來的匠人?”
郭玉郎點頭道:“有是有的,只是人數不多。”
“再繼續招人,咱們馬上就要回飛崖島了,這邊的事情要儘快辦完。”張克楚望着海天之間飛翔着的海鳥,不禁想起來自從上次出海離開飛崖島,又有幾個月時間了。不知道那邊的情形到底如何?雖然這段時間也有島上過來的人彙報,但是沒有親眼所見,感覺到底是不一樣的。特別是珍珠,不知道她最近還好麼?
回到飛崖島之後,是不是趕緊成親?雖然事務繁雜,可是總這樣拖下去也不是個事啊。想到這裡,張克楚不由得有些愧疚。
郭玉郎倒是沒有注意到他,只是點頭說道:“要不然,咱們在這裡留個管事的人,負責招募匠人,水手和士兵?”
“嗯,也好。”張克楚想了想說道:“那麼留誰在這裡好呢?總不能讓你留在這兒吧?”
郭玉郎笑道:“我倒是無所謂,不過眼下有個人選,就是跟咱們一起出來的李紹,他年紀比較大,上次在木吉島又負了傷,前些日子跟着我一起辦這些事,我看倒是個穩重的人。而且看他的口氣,似乎也想留下來。”
“李紹……他可是火槍隊的隊長啊,經驗又豐富,帶兵還是不錯的。”張克楚有些可惜地說道,不過他也沒有反對,畢竟李紹年紀大了,又想過安穩點的生活,更何況是當初一起出來的兄弟,適當照顧一下也是應該的。
“新增的定海號戰船人手夠不夠?”張克楚想到那艘從水軍司購置的西洋戰船,便問道。這艘定海號是前不久達蘭水軍從馬六甲帶回來的,方尾三桅蓋倫式西洋戰艦,雙層甲板,配有火炮四十二門,火力相當強大,不過作戰的時候主桅杆被打斷,這才被俘,直到拖回達蘭之後才修復了桅杆。
郭玉郎點頭道:“人手是夠的,不過還需要多訓練些日子,最近老衛就一直在忙着這件事。”
“嗯,那就好,不過我還打算再從水軍司和步軍司學堂招些學官,你覺得怎麼樣?”張克楚問道。
學官的作用,特別是林慶安等人的表現,讓克敵軍上下乃至聯軍中的老兵們,都覺得非常不錯,聽到張克楚這麼問,郭玉郎當下便點頭說道:“當然好了,但不知達蘭府這邊的兩司學堂教出來的學官,比起京畿學堂的如何?”
“那要看了以後才知道。”張克楚微微一笑:“不過再怎麼說,也是學堂出來的學官,不會差到哪兒去的。”
兩司學堂的學官出來後基本都是大宋軍隊中的基層軍官,可以說是大宋正規軍中的骨幹,當然也有一些世家子弟直接擔任更高的職務,但總體上還是以這些學官爲主,他們從軍之後自基層幹起,積累經驗和戰功逐步升級,最終成爲大宋軍中的中級軍官,少數人即便是沒有家族背景,也能升到指揮使,副都指揮使的高位。
“嗯,這倒是。”郭玉郎看了一眼張克楚,笑道:“你是想把殺奴軍變成常設軍嗎?”
張克楚搖頭道:“即便不是常設軍,只要能提高戰力,何樂而不爲?”
“我看,這件事不妨讓林慶安去做。”郭玉郎想了想建議道:“他現身說法,比咱們去勸說的效果要好得多。”
“是啊,那就讓他去吧,另外幾個學官也可以一起去。”張克楚點點頭,這件事就算定下來了。
回到觀瀾院,張克楚便喚來林慶安蕭青山等幾個學官,讓他們明日往達蘭兩司學堂招徠即將畢業實習的學官,林慶安笑道:“這個容易,咱們克敵軍的名聲,如今可響亮的很,不怕那些小傢伙不肯來。”
“也不要想的太輕易了,人還是要挑選一下的。”張克楚說道:“一定要有真才實學。你可別給咱們挑些草包回來,到時候頭疼的可不光是我。以後招來的學官你們都要親自管帶,出了紕漏我拿你們是問。”
林慶安立即站起身行了個軍禮,“大人儘管放心!”
待他們走後,張克楚轉頭對郭玉郎說道:“這些天可有戰報傳來?”
郭玉郎搖頭道:“未曾有新的傳來,自本月十五日之後,似乎通海司那邊的消息便斷絕了。”
“別是出什麼變故了吧?”張克楚皺眉道:“會不會是馬六甲那邊的航路受阻,又或者被截斷也未可知。”
郭玉郎笑道:“知不知的,咱們現在也無處打聽,先別操這個心了。”
“嗯,這倒是,不過我始終有些不甘心啊。”張克楚挺直腰板,眼中帶了幾分銳氣,“咱們的實力未必不能和西洋人打上一仗,而且最近這些日子,各經略府的土人叛亂大多銷聲匿跡,咱們再不想辦法的話,恐怕解散殺奴軍的軍令一下,咱們可就得老實聽令了。”
郭玉郎聽了,不禁苦笑:“現在說這個還早吧。”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張克楚摸着下巴說道:“我看土人也好,同濟會也罷,再怎麼鬧騰,到明年夏天就必定完蛋。”
想到最近的一些消息,郭玉郎也點頭道:“咱們是該早做打算了。”
之前他們二人對於解散殺奴軍之後的安排,已經討論過許多次,但一直都沒有個具體的方案,其實在張克楚心底,未嘗沒有擁兵自重保全克敵軍的想法,可是這話卻不好由他說,只能等形勢自然而然的轉變,再借勢而爲,方爲上策。若是他早早的表露了這番心思,或者曾大牛會選擇跟着自己,然而郭玉郎楊康等人呢?他們可是生於斯長於斯的大宋人,真的能和自己一條心麼?
考慮到這些,張克楚不免有些頹喪的感覺,不過他很快就擺脫了這種情緒,與其擔憂不可知的未來,不如腳踏實地做好眼前的事情,至於以後,還是那句話,隨機應變吧。
其實說到底,張克楚還是沒有把自己當成真正的大宋人。
郭玉郎見他低頭沉思,還以爲他是在爲將來打算,哪裡會想到張克楚的心思?即便是張克楚不斷的壯大克敵軍,又聯合其他殺奴軍一起組成了聯軍,在他看來,也只是爲了盡職盡責而已,眼下克敵軍和聯軍都迅猛發展,蒸蒸日上,誰能說的好以後的事呢?
第二天,張克楚便找來李紹,言明讓他留在達蘭府,負責繼續招募工匠及學徒等事宜,李紹自然求之不得,高高興興的應了下來。
不過一想到當初一起從海島上出來的老兄弟,除去已經戰死的幾個,其他人都還在克敵軍中,自己卻要待在達蘭府享受太平,李紹便有些慚色,低聲說道:“並非是我貪生怕死,不肯和兄弟們在一處……”
張克楚擺手打斷他的話:“說什麼呢,當初大夥兒一起組成克敵軍,誰還不知道誰麼?只是這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再說交給你我也放心。”
他不提李紹年紀大了,又有傷病在身的事,便是不想讓李紹多想,傷了李紹的自尊。
李紹自己,何嘗不知道自己的傷病?與其熬着拖累兄弟們,的確不如在達蘭將養,同時還能繼續做事,於是便收拾心情,再次鄭重表示一定會辦好這邊的事務。
十二月初五,張克楚率克敵軍返回飛崖島,同行的還有聯軍孟西城等部,共十七艘戰船,八艘商船。
飛崖島南港,已經擴建成四個碼頭,其中最大的一個碼頭便是聯軍專用。下錨泊錠之後,各隊官依次率隊下船,其中有很多招募的新兵,好奇地打量着,當他們看到港口附近的炮臺時,毫不掩飾的睜大了雙眼——炮臺的堅固程度在他們看來,完全可以和達蘭府港口的炮臺相比,更何況看起來這裡的炮臺上,火炮的數量更多。
沿着整齊平坦的道路來到營寨之後,這些新兵們更加驚訝了,整個營寨經過不斷擴建,已經佔地六百多畝,有房間三百多間,寨牆高大堅固,看起來堅不可摧。從寨門進去便是寬大平整的場坪,左右兩邊整齊的排列着營房,正對着的是一排木屋,門口站立着兩排衛兵。
整個營寨充滿了肅殺莊重的氣氛,這種氣氛讓那些原本還低聲議論或四處張望的新兵們感到了某種壓力,於是他們老老實實的跟在老兵身後,按照隊官的口令排列好隊形。
因爲聯軍的成立,這個營寨現在已經成爲聯軍在飛崖島上的駐紮營地,在來之前,張克楚便已經和聯軍各指揮使商議劃定了各自的營房。因此,各軍官兵在隊官的指揮下,陸續前往分配好的營房內。
“你們總算到了。”先期抵達的谷成良迎過來,笑眯眯的說道:“王總管爲了新建這些營房,可是累的夠嗆。”
張克楚環顧了一圈,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沒想到這麼短時間,他就能把營房蓋好。”見王如海不在,便又問道:“王總管人呢?”
“去軍械工場了,那邊還有幾間大場房沒有修好,不過已經上了房樑,眼下正在立牆,用不了幾天就好了。”谷成良一邊陪着張克楚等人往總部走去,一邊說道。
進了總部,大傢伙興致頗高,一來因聯軍成立後戰功顯著,銀子得了不少,二來飛崖島上的營房設置的整齊敞亮,是個練兵駐紮的好地方,比之從前沒個落腳處要便宜許多,因此個個都面帶喜色,說話的聲音也高了幾分。
因記掛着軍械工場,張克楚略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出來,谷成良和孟西城等人,也跟着往軍械工場而來。
尚未走近,便看到山腳下的一處工棚旁矗立着的高高的煙囪,黑色的濃煙滾滾翻騰而出,看來上次運來的煤質量不怎麼樣。張克楚皺着眉頭問郭玉郎:“近來運到島上的石炭,是從哪兒買的?”
郭玉郎搖頭道:“這個我卻不知,回頭見瞭如海,問問他便知道了。”
進到工場,到處都是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正對着的一個大工棚敞着大門和窗子,裡面有不少人正在一個長條形的大木桌前緊張的組裝火槍,靠左邊的工棚略小些,十多個學徒模樣的少年正抱着一捆捆木質的槍身送過來。木匠們有的在用鋸子剖開木材,有的則用鑿子在坯料上加工,還有的在打磨,上漆。整個工棚裡木屑飛揚,各種噪音混雜在一起。
右邊的工棚,則是金屬加工廠棚,就在張克楚向裡面望去的時候,頂着雞窩頭的菲利普驚喜的大叫一聲,向張克楚衝了過來。好在他及時穩住了自己的情緒,笑容滿面的說道:“太棒了!大人,您回來的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