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宋有多少土人?”張克楚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期待會得到答案,然而郭玉郎皺眉想了片刻之後,竟然回答道:“人數在八十萬左右。”
張克楚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問道:“確定?”
“這是五年前總軍司統計出來的。”郭玉郎不解地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張克楚擺了擺手:“沒什麼,好奇。”
“那麼,咱們大宋呢?”想了想,張克楚又接着問道。
郭玉郎越發迷惑,不過還是說道:“大概有六百萬人吧。”
張克楚點了點頭,說道:“也不算少了。”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卻陷入了沉默,眼睛微微眯着,心裡盤算着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倒是郭玉郎被他這兩個問題弄得有些摸不着頭腦,但是見他這副沉思的模樣,也就忍住了詢問的念頭。
此時的營寨內非常安靜,然而空氣中那股揮之不去,即便是濃重的火藥味也掩蓋不住的血腥和腐臭味道,讓人聞之慾嘔。
“不管怎樣,這段時間總是有事可做了。”張克楚從椅子上站起身,雖然身體很疲倦,但是精神很好,雙眼明亮,甚至帶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兩天前,也就是土人和海盜攻上飛崖島的第三天,當勝利號和天使號出現在飛崖島附近的海面,留在海盜船上的海盜們象徵性的抵抗了一會兒之後,就丟下島上的同夥倉皇逃跑,然而缺少水手的海盜船哪兒能跑得掉?經過一番並不猛烈的炮擊,海盜船除了投降之外,就只有那些漂浮在海面之上的碎片了。
失去退路的土人和海盜爆發出最強烈的戰鬥本能,然而持續三天的進攻早已耗光了他們的體能和意志,加上那些從炮臺上發射過來的炮彈,他們才驚恐的意識到,原來自己早已落入陷阱,只是對方沒有亮出這些鋒利的刀鋒罷了。
陳鑄和喬老大都無法再約束自己的部下了,雖然本來就沒剩下多少,而王十二則再次消失了,原本就缺乏組織的土人和海盜們徹底喪失了鬥志,最終演變成一場大崩潰。然而正如張克楚所說,這個島對他們而言就是個牢籠,失去了海上逃跑的可能之後,他們還能逃到哪兒去呢?
到了昨天,隨着王胖子率領的克敵號的迴歸,海盜和土人們徹底失去了逃生的可能。
最終的戰果仍在統計之中,但是就目前來看,此役的收穫足以讓克敵軍的實力大大提高,然而張克楚卻不得不爲今後的發展方向而發愁。
繼續履行克敵軍的本職當然是必須的,也是必要的,但是僅僅如此還遠遠不夠。掛着南鎮守軍補充軍械司的牌子繼續擴大燧發槍的生產,購置更多的火炮加以改造,生產更多的開花彈,這些都是原本計劃好的。
那麼是否再購入戰船,擴大克敵軍的編制呢?張克楚很無奈的放棄了這個想法,銀子不是問題,問題是人啊。
其實張克楚已經認識到克敵軍目前發展的有些過於快了,人員的組成相當複雜,對於克敵軍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這又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他的根基太淺,只能通過之前的方式招募水手,退役官兵以及抱着發財夢想的“好漢”們。
張克楚把善後的事交給了曾大牛和楊康等人,自己則拉着郭玉郎商量以後的發展路線。方纔問起的問題並不是他有什麼新的想法,只是下意識的覺得,要想消滅八十萬土人無論如何都是件非常苦難的事情,想來總軍司的大爺們也不會真的有這個決心和魄力。
那麼當土人的叛亂被鎮壓到一定的程度之後,殺奴軍這種臨時軍事組織便到了該解散的時候,雖然現在看來考慮這個問題爲時尚早,但張克楚還是覺得很有必要。
“也許我們都忽略了一些事情。”張克楚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回頭對郭玉郎說道:“在土人和海盜背後的那股勢力,也許並不僅僅只有這點手段。我雖然不知道他們的勢力到底有多大,但是能夠煽動土人叛亂,讓那些對大宋害怕無比的海盜聽命行事,想來不是個小勢力能辦到的事。”
“也許,要找到他們很困難,但是並非沒有一點蛛絲馬跡。”郭玉郎擡起頭看着張克楚說道:“還記得那次咱們在島上中伏的事麼?那些箭頭……”
“當然記得。只是僅憑藉那些箭頭很難查到什麼。”張克楚搖了搖頭:“即便是通海司,我想也是一樣。”
郭玉郎沉思片刻,說道:“誰能從這個亂局中獲取利益,誰就最有可能是在幕後操縱的人。”
“會是五大家族中的某一家嗎?”張克楚回到桌旁坐下,聲音不自覺得有些低沉。
郭玉郎搖頭道:“應該不是。自從土人叛亂以來,損失最大的就是五大家族及其附庸,他們的種植島,商港,甚至是家族根基所在的島,大多都遭受了攻擊。”
張克楚眯了眯雙眼,不太肯定地說道:“那麼,還會有誰從這個亂局中得利呢?難道還會是深宮裡的那位?”
之所以會有這個想法,其實還是張克楚不太瞭解大宋,但是這個猜測卻已經無限接近真相了,只是無論是張克楚還是郭玉郎,內心中並沒有真正相信。
所以郭玉郎苦笑道:“那位更不會了,且不說這樣對他到底能產生怎樣的好處,只要知道五大家對那位有多麼重視,就知道不可能是。”
“也許,有些人會非常樂意看到現在的局面。”郭玉郎接着說道:“比如對五大家族不滿的人。”
張克楚摸着下巴說道:“這些人都是什麼人?”
“很多人。”郭玉郎這個看似廢話的回答,讓張克楚的眼皮不禁一跳。
是的,即使張克楚,也能感覺到有很多人對五大家族的不滿,別的不說,自己的那三位同窗不就是嗎?
憑藉着絕對權勢佔有大宋的絕大部分資源,其家族子弟無不在高官顯位,或是壟斷了大宋命脈的那些行業中執掌牛耳,這讓那些天生不是五大家族的人如何甘心?除了選擇投靠之外,相信還有很多人願意看到五大家族在這場亂局中焦頭爛額吧?
那麼自己呢?張克楚捫心自問,雖然現在他還沒有感受到王英傑等人的感受,但是——之前在那個小海島上,不就是有個陸家的子弟壓制着自己麼?
想到這些,張克楚的眉頭緊皺。
然而無論對五大家族有多麼不滿,挑唆煽動土人叛亂,勾結海盜攻掠大宋的海島,屠殺自己的同胞,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也無法獲得張克楚的認可。
說到底,不過是利益的爭奪,卻要用普通人的血肉來犧牲,張克楚覺得非常寒心。
“順着這個思路往下查。”張克楚的聲音很平靜,帶着一絲凜冽:“不管是誰,做出這種事總要付出代價。”
“那麼除了查這個暗中潛藏的勢力之外,咱們克敵軍接下來該怎麼辦?”郭玉郎問道。
張克楚想到未來的各種可能,心中不可抑制的有些煩躁,但他還是很冷靜地說道:“且先把眼下的事料理妥當,一口吃下這麼個大戰功,想來咱們也要好好消化一段時間,至於這之後的事,等這邊安排好之後再說吧。”
然而張克楚沒有想到,這次飛崖島之役在大宋國內引起了怎樣的震盪。
斬首土人海盜總計三千八百人,俘土王及土人四百六十人,海盜頭目及海盜三百二十人,這樣的戰功一經上報之後,總軍司的大佬們第一反應竟然是不敢置信。好在沒過多久,通海司就確認了這個事實。
林志州親自將這份經過確認之後的戰報送往協政院,在暢言堂裡,陸鼎奇看完這份戰報之後卻顯得有些沉默,甚至……稍稍有些失神。
是什麼樣的人,才能率領僅僅成軍大半年的三百人,取得這樣輝煌的戰果?如果說蕉嶺島一役讓陸鼎奇對這個名叫張克楚的年輕人產生了好奇,那麼現在陸鼎奇的心裡就不僅僅是好奇這麼簡單了。
無論從什麼方面看,此人都是個人才,最關鍵的是他目前還不屬於任何家族之下。即便從飛崖島屬於殷家,而殷家又和成國公羅家有着那麼一點關係,但是陸鼎奇相信張克楚並沒有被羅家收入帳下。
對於人才,五大家族從來不吝收羅,雖然家族也一直在培養族中子弟,但是對於那些出自五大家族之外的人才,每個國公都很樂意收羅到手中。
“也許,是該派人去飛崖島上了。”在心中做了決斷的陸鼎奇喃喃自語道。他相信其他幾位國公也一定抱着同樣的心思——即便是身爲此任協政院院首,陸鼎奇也不能保證自己就一定能夠招攬到這個年輕人,但凡事都只有去做了纔會知道結果。
陸鼎奇對於其他幾位國公的估計很正確。
安國公府,內院書房,今日休沐的安國公張賀年看着通海司送來的戰報,皺着眉頭半晌無語,他的目光在那個普通的名字上停留了許久。
張克楚,二十三歲,祖籍范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