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衆人離開後,楊戈將目光轉向了李靖:“藥師兄,你有何看法?”
李靖臉色已經不復方纔的笑容,聲調也低沉下來:“將軍,恐怕事情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這等大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來的。”
楊戈眼中透出一絲惋惜,扼腕而嘆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這位大哥,下手也太早些了。”
胡刀本來聽得一腦門子漿糊,不知所謂。突然聽到楊戈這麼說,頓時嚇了一跳,張口結舌道:“將軍,你說的,說的莫非是王大人,王猛王大人?”
李靖點點頭,肯定的回答道:“不錯,若不是王猛親自安排,旁人哪裡有這等本事?一舉消滅五千騎兵,真是好手段啊,好手段!”
看着楊戈呆坐在座位上,胡刀猶自不敢相信,遲疑着問道:“李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能斷定就是與王大人有關呢?”
李靖侃侃而言道:“鬍子,你還記得當日我們到了新義州後,王大人曾經聽斥候回報,對岸的高句麗人已經逃走,只是爲數很少的留守在軍營瞞天過海。你也是出身斥候,當時的情形你不覺得有些異樣麼?”
胡刀回想當日的情形,猛的一拍大腿,驚叫道:“對啊,當時我就覺得不對了,感覺到高句麗人在虛應故事罷了。如此拙劣的把戲,任何一名有經驗的斥候都能看得出來。如此說來,那王猛根本就知道對岸的高句麗人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不錯,當時我已經有些生疑。後來王猛尋個救援的理由,提議讓將軍率領騎兵先行,他統領全軍在後邊隨行。若是平日這倒是應有之意,但時值關鍵時刻,王猛輕易將這功勞白送我驍果軍?這可有些不太相符了。而且將我軍一拆爲二,使得我驍果軍戰鬥力弱了不少。而高句麗人計劃的如此周密,到現在後面根本看不到援兵的影子,這種種異常聯繫起來,這結論已經呼之欲出了。”
胡刀聽他解析完畢,氣道:“真沒想到,王猛竟是這種利慾薰心之徒,當日我等出生入死,這纔有瞭如此成就。莫非他全都忘了不成?”
楊戈嘆了口氣,換換而言道:“只怕是他覬覦這遼東的地頭了。如今除了遼東城一座孤城外,其餘地方都已經落入了我大隋的手掌心。而目前在這遼東地面上,除了王猛之外,也就是我與周家父子有些勢力了。若是能假借高句麗人的利刀,除掉我的話,不但掃除了最大的一個障礙,而且我手下的兄弟還能有旁的選擇麼,自然是投靠與他。如此一來,這遼東地面,還不就成了他的天下?”
李靖也附和道:“恐怕將軍也只是其中一個目標罷了,周家父子,此時也恐怕凶多吉少啊。難怪當日王猛派張方領軍前去救援平壤城,恐怕是心存歹意啊。不過周文博周將軍,難道會坐視他如此猖狂行事麼?若是讓他知道,憑藉水軍之利,也未必能奈何周家父子?”
楊戈冷笑道:“這有何難。王猛此人一向心思慎密,既然選擇現在發動,恐怕胸中早有成算。雖然我不知道他有什麼手段,但肯定是留有什麼後手的。這些暫且不用管他,我們如今處境堪憂,後面恐怕再不會有什麼援兵了。兩位可有何高見?”
兩人沉思片刻,也沒想出什麼好的辦法,恐怕也只有強攻了。但如此一來,肯定死傷甚多,勢力銳減下,即便能逃出生天,再想與王猛爭一時之長短,恐怕就力所不能及了。
“對了,藥師兄,我軍中的糧草還能支持多久?”楊戈猛然想起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如今後路被封鎖,將士們身上所帶的糧草,恐怕也只有不到兩日的時間了。還是要儘快衝殺出去的好。若是拖得時日久了,軍心恐怕生變。”李靖也知道情勢緊急,說話的聲調也已經有些顫抖了,往日的沉靜也蕩然無存。
次日天一放亮,隋軍就發動了第一波強攻。但高句麗人早有防範,將峽谷出口守得宛若銅牆鐵壁,根本無法殺將出去,最後付出了數十條將士的性命後,楊戈下令收兵歸營,另尋他策。
仲夏的峽谷內,雖然比山外涼爽了許多。但烈日當空,再加上方纔衝鋒未果的沮喪,衆多將士顯得頗有些疲憊不堪,雖然還勉強保持着陣型,但放眼望去,依然能夠感覺到有一種消極的情緒在蔓延開來。
楊戈站立在一處山石上,凝神望着兩側山崖,竟是一時出了神,連李靖胡刀兩人走到了跟前都沒有發覺。
“將軍,不用看了,我已經派了幾人攀登上了山頂,俱都是懸崖峭壁,根本無路可行。若是捨棄了軍馬,倒是可能逃出去。不過如此一來,丟了軍馬輜重,到了外面恐怕也是無法躲避高句麗人的追殺啊。”
胡刀一臉的苦笑,低聲對楊戈彙報剛得來的消息。聽他說完,楊戈的眉頭更加緊鎖,手指頭無意識的敲擊着底下的山石,顯然是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那後面呢,可探查清楚了,若是將山石挪開,能否有希望逃出去?”李靖眉毛一揚,詢問胡刀。
“後面高句麗人同樣佈下了重兵,那裡入口處本就比較狹窄,被他們重重拱衛,硬弓強弩,我們的人很難靠近,已經死了不少兄弟。”
胡刀臉色更加難看,惡狠狠的脫口而出:“將軍,如今也管不了許多了,索性就殺個痛快,憑藉我五千驍果漢子,倒要看看,高句麗人準備拿多少人陪咱們上路。”
楊戈冷冷看了他一眼,叱喝道:“胡說,難道讓那些兄弟都這樣白白犧牲掉?我們費了多少心血纔將這支隊伍打造成型,若是無謂的傷亡,手底下的兄弟人都沒了,以後憑什麼去爭霸天下?”
爭霸天下?這是楊戈頭一次在他們二人面前清清楚楚的說明白自己的心思。若換了平時,胡刀早就一蹦三尺高了。但眼下聽到,兩人也不過是隱現出一抹欣喜後,也陷入了沉思當中。
既要脫逃出去,又要保存有足夠的實力,這等難度,勢比登天還難了。
距離峽谷大約一百多裡,王猛的大營就駐紮在此地,這次他統率的軍馬足有兩萬人上下,一路上緩緩而行,與楊戈的騎兵漸漸拉開了距離。就在楊戈率隊進入峽谷之時,王猛卻說前方發現了高句麗人的蹤跡,於是頒佈軍令,整支隊伍折向,順着遼河另一處方向繞行而過,竟是與楊戈所部漸行漸遠。
大帳內,王猛高踞正座,旁邊有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坐在一側,下面還有幾名將領,都是王猛的心腹,正坐在一起小酌。
“大人,如今那楊戈所部恐怕已經被困在峽谷內,只消多等兩日,這心腹大患從此就煙消雲散了。我倒是要提前恭賀大人了。”
那中年文士笑意盎然,端起酒杯向王猛說道。
王猛卻是微微嘆了口氣道:“楊戈也算是我的兄弟了,如今鬧到如此下場,真是讓我下不去手啊。當日若是他能回心轉意,我兄弟聯手,這天下哪裡還去不得的。”其語聲低沉,似乎頗有感慨。
一個粗獷的嗓音響了起來:“大哥,那小子不識擡舉,居然敢與大哥平起平坐,想搶這遼東地面,真是癡心妄想。”
說話的正是王猛的胞弟王強,此時也是獨當一面的人物,身居校尉一職。
坐在他旁邊的左文龍微微搖了搖頭,似乎對王強的話不以爲然。恰好王猛的目光看了過來,左文龍也喟嘆一聲道:“大人,我們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了。無論如何,楊戈也是我身彌島出來的兄弟,就這麼死在高句麗人的手下,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那中年文士卻是冷笑了一聲道:“左將軍,話可不能這麼說。就是因爲楊戈出身於身彌島,現在又鬧出了好大的名聲。如果想圖謀這遼東基業,楊戈非死不可,否則以他目前實力,在楊廣心目中的地位如何,大家也都清楚。日後這遼東行軍總管的位置,可未必就是大人的囊中之物了。”
左文龍似乎對這中年文士並沒什麼好感,瞥了他一眼後沒好氣的說道:“哦,斛大人,莫非你忘了,除了楊戈之外,還有兩人,也是有資格和大人爭搶一番的。”
斛大人哈哈一笑,手捻鬍鬚,頗有自得之意:“左將軍不用牽掛,那周家父子,大人早就有了對策。”說到這裡,又將目光轉向了王猛,笑呵呵的道:“大人,屆時大功告成之後,可別忘了答應我家尚書的事情。”
王猛點了點頭,卻又遲疑道:“那是自然。不過,斛大人,如今聖上已經揮兵回援洛陽,尚書大人果然能成事麼?”
這個斛大人,叫做斛斯政,乃是兵部侍郎。身爲楊玄感的內應,待得到楊玄感造反的消息後,竟是從楊廣大軍中逃到了高句麗人那裡,成了乙支文德的座上賓。
楊廣倉皇退兵,乙支文德本以爲高句麗再次逃過一劫。但沒想到的是,楊戈等人攻破了平壤城,高句麗王朝就此敗亡。而他的遼東城,也成了一座孤城。乙支文德得到消息後,一方面對有滅國之恨的楊戈恨之入骨,一方面卻又在爲自己的將來擔憂。
何去何從?乙支文德根本沒有投降隋軍的打算,接連兩次據守遼東城,讓大隋皇帝兩次鎩羽而歸。恐怕在楊廣的心目中,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殺之而後快。他哪裡敢冒這個險。
重奪平壤城?乙支文德同樣心裡沒底,千里奔襲,本來就是一件難事,若是失算,連最後的遼東城也根本保不住,到那時候,可就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爲今之計,只有退避三舍,帶着族人往更北的地方遷徙,這仇深似海,也只能容等日後再行計較了。但北歸的道路上,除了那些早就對高句麗人不滿的部族之外,還有一道關隘,那就是新義州的王猛。若是他設下重兵,層層堵截,恐怕能安然帶出去的也所剩無幾了。
正在左右爲難之際,斛斯政卻是主動站了出來,要幫着他去與王猛談判。乙支文德半信半疑下,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勉強同意。
斛斯政與王猛卻是老相識了。此前楊戈初到洛陽,楊玄感收買不成,卻是將主意打到了王猛的身上。王猛缺少朝中奧援,楊玄感又看中了王猛的水上實力,兩人一拍即合,暗中勾結成了盟友。而這次楊玄感造反,最爲擔心的也正是來護兒的水軍。
一旦水軍沿海路而歸,其速度足以讓來護兒及時回援洛陽,對楊玄感而言,這無疑是場噩夢。於是楊玄感暗中下令,讓斛斯政與王猛聯繫,想通過王猛來遏制來護兒。自然對王猛許下了諸多的好處,其中之一就是允諾王猛,只要能平定遼東,自當送他個遼東王的名號。
楊玄感想的不錯,但卻是估錯了王猛的心思。對王猛而言,楊玄感的造反無疑是天賜良機,有楊玄感的搗亂,楊廣哪裡管得了遼東一帶,而來護兒的水軍更是被牽制住,根本無暇顧及王猛的勢力。而高句麗連年征戰,早就疲弱不堪,正是得以成事的大好時機。當此之際,王猛心得意滿,兼有野心勃勃,又怎麼會乖乖的聽命於千里之外的區區尚書大人?
斛斯政朗聲笑道:“尚書大人起兵後,天下豪雄無不爭相呼應,短短時日內,已經聚齊甲兵數萬。此等聲勢,只待攻下洛陽後,大隋必亡!王大人,只要你及時率水軍迴歸中原,這異日封侯拜王,也指日可待啊。”
王猛淡淡一笑,並不接他的話頭,道:“斛大人,此事不急。等遼東平定之後,我自當出兵就是。不過眼下,這乙支文德能否將楊戈解決掉,纔是當務之急。萬一放虎歸山,那可就後患無窮了。”
斛斯政笑呵呵的道:“大人不必杞人憂天,那楊戈不過數千騎兵,困在峽谷內,毫無用武之地,不足數日糧草消耗殆盡,自然是束手就擒,哪裡用得着我們擔憂。”
話音未落,突然旁邊站起一人,躬身施禮道:“大人,那楊戈萬分狡猾,種種手段層出不窮,萬萬不可掉以輕心。依末將之見,最好另外調派人馬,以防不測。”
王猛擡頭看去,見到說話的人是李洛,臉上頓時流露出絲絲笑意。這李洛之前一直是楊戈的副手,兩人關係頗爲親密。自從楊戈離開身彌島去了中原,李洛重歸王猛手下。但王猛自己也有些放心不下,總覺得李洛與楊戈的關係是個問題。但此刻聽他這麼一說,竟是一心置楊戈於死地,不禁大喜,對李洛的懷疑盡去。
左文龍也附和道:“不錯,大人還是小心爲上。”
王猛蹙眉沉思片刻,即刻下令道:“王強聽令,你與李洛即刻挑選三千精銳騎兵,明日清晨趕赴關峽,務必要一網打盡,不要有什麼漏網之魚,你可明白?”
王強與李洛站起身來,齊齊領命。在兩人離開大帳之時,李洛不經意的往左文龍身上瞟了一眼,兩人的嘴角同時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關峽峽谷內,數千名將士已經晝夜不眠,輪番衝殺,試圖強攻高句麗人的大營,但面對高句麗人的頑強固守,好比巨浪拍石,撞得頭破血流,卻無法撼動高句麗人大營分毫。不過高句麗人也不好受,若不是乙支文德親自在後面壓陣,在隋軍不要命的進攻下早就奔潰了。但即便如此,高句麗人的死傷人數也是高居不下,遠遠比隋軍爲多。尤其是隋軍中,不時有些身手不凡的將士從兩側懸崖處偷襲過來,雖然沒能奏效,但也是給高句麗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隋軍再一次無功而返,鳴金收兵,退回到了峽谷之中。
峽谷外,乙支文德坐在一匹黑色大馬的上面,手持長槍,凝神注視着前面的動靜。聽到隋軍鳴金的聲音,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旁邊一名心腹嘆了口氣,湊到近前,低聲道:“大將軍,峽谷內的隋軍如此頑強,恐怕我軍傷亡過大。不如……”
乙支文德臉上現出怒色,瞪了那心腹兩眼,厲聲道:“我乙支文德素來忠心報國,峽谷內所困隋軍,正是當日攻破我平壤城殺我國王的人,若不能將他梟首示衆,又怎麼能泄我心中之恨,又如何報答大王待我知遇之恩。你不必多說,我定要拿那楊戈的人頭祭旗。”
那心腹心中哀嘆一聲,知道這位大將軍恐怕已經陷了進去,根本聽不得旁人相勸,只好退了下去。
這時候,不遠處一騎拍馬而來,到了近前翻身下馬,上前稟報:“大將軍,從遼河上游方向,來了一支隋軍,大約三千左右,看旗幟應該是王猛的手下軍隊。此時正駐紮在我軍後面十里處,請大將軍定奪。”
乙支文德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楊戈,即便你能衝得出去我軍大營,面對王猛的騎兵追殺,難道你還有上天入地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