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悠遠綿長的號角在長安明德門外隱隱傳來,李淵爲首的李唐君臣在城樓上凝目遠眺,只見天地線上浮現出了一條長長的黑線,一面繡‘隋’字赤色大纛,如皇帝一般君臨天下,緊隨大纛之後的是一大片綿綿無際的長戟之林,那一片冷森森寒刃,幾欲映寒暗沉沉的天空。
數以十萬計的隋軍聚成了連綿無際的浪潮,在那面赤色大纛的引領下,滾滾向前,其前鋒銳士都快要進入唐軍牀弩射程,後軍卻還在從後面無窮無盡地往上冒。
十支部隊突然變陣,整齊劃一的彙集在明德門一箭之外,變化之突然,軍容之整齊,十萬大軍沒有一個人發出異常聲響,也沒有喧鬧聲,嚴謹列隊,一道道一列列,就是一條條的筆直的直線。
鼎盛的軍容、昂揚的士氣,讓城樓上的李唐君臣、守城將士駭然失色。
‘隋’字大纛後面是一條寬敞的通道,這時,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轟然響起,只見五千名身穿明光鎧的騎士,出現在了通道盡頭,綿延起碼數裡之遙,彷彿帶着凜冽至極煌煌大勢,充斥着百戰百勝非凡傲氣。他們如滾滾血海,帶着一股濃郁殺伐之氣由遠及近,震撼人心。
當先一人,騎着一匹通體雪白的絕世良駒,手持一杆馬槊,那古井不波俊郎面容之上,散發一股沉穩氣質,即使騎在戰馬之上,腰桿依然筆挺,如一把出鞘戰刀,直插蒼穹。
“楊侗來了。”
李建成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脣,心裡泛起異樣的苦澀。
急促的戰鼓聲忽然停止了下來,也就在此時,十萬隋軍忽然齊聲開口:“大隋秦王殿下千歲!”
十萬將士毫無徵兆的齊聲大吼,撼天動地,威武雄壯,充滿了殺伐之氣,只其威勢讓人生出無法與之抗衡的霸道氣勢。
“你們有兩個選擇!一、死戰到底,城破族滅;二、滾出大興宮、滾出長安、滾出關中,對於第二個選擇,我有幾點要求。”
楊侗盯着城頭上的的人羣,冷冷的說道:“我只說一遍,但無論是哪一條有人違反,沒有例外,更加沒有下一次,殺無赦。”
“從現在開始,到明天正午,是你們滾出長安的時間,在這個期間,有人損壞大興宮、長安一草一木,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員,一律誅九族。”
“騷擾、掠奪百姓者,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員,誅九族!”
……
“大興宮、太倉、左藏、官倉、官邸、僞唐官員府中的金銀珍寶、錢財糧食盡歸大隋所有,任何人都不得帶走一樣。記住,是任何人,違令者,斬!”
“規定時間內,僞唐五品官員膽敢逗留不離,斬!”
“天兵入城,膽敢反抗者,斬!”
“挑釁天兵者,斬!”
“違抗命令者,斬!”
“……斬!”
“…斬!”
“斬!”
……
一連串誅九族、一連串斬字,經過五千玄甲軍複述,十萬大軍應和,說得殺氣沖天、全城可聞!
楊侗自己也隨着這些斬字,變得殺氣凜然!
城上的每一個人無不志氣被奪,迷失在恐懼和驚駭之中。
膽小者更是嚇得情不自禁,後退幾步,與身後人撞在一起,摔倒在地。
明德門前,楊侗的話仍不斷傳來。
“各項條款現在正式生效!當然,若是你們有勇氣與我大隋一戰,大可不必遵守。反正我大隋將士還殺得不爽!”楊侗森然的說道。
“胡說八道!朕是不會答應你的!”
李淵氣得暴跳如雷,他是想‘戰略轉移’,但他是想悄悄地帶着一家老小、李唐文武,帶着大興宮的珍寶離開,如今卻被隋軍十萬將軍吼得全城可聞,如果他真走了,實在是大傷李唐皇帝的尊嚴了。
他指着楊侗大喊:“給我放箭,射死這個渾蛋東西。”
“嗡~”
城頭亂箭齊發,一蓬箭雨落下,隋軍紛紛後退,絲毫不亂。
楊侗摘下雷霆弓,抽出一支大箭,張弓瞄向李淵,城頭侍衛嚇得紛紛用盾護衛住李淵,楊侗弓箭向上一擡,利箭脫弦而出,釘在旗杆之上,繩索鋒利的箭頭射斷,李唐的突厥式白色國旗在一片驚呼聲中,從城頭飄落到了城外。
“走!”
楊侗調轉馬頭,向南方緩緩行去。
羅士信一揮手,一名玄甲軍朝白旗放了一根帶着繩索的特殊箭矢,繩索另一頭系在馬鞍之上,箭矢刺破白旗,他一回馬身,將白旗拽了過來、拖着在地上走。
十多萬隋軍就這樣,在李唐君臣衆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的來,大搖大擺的走。
接手了城防任務的李孝恭沒有接到李淵攻擊命令,也不敢輕舉妄動,城頭了很多守軍眼睜睜望着隋軍遠走,無數人的眼睛瞟向了被拖在地上的國旗,又向李淵望去!
隋軍的威勢,已經如烙印一般,深深的鐫刻在了衆人的心頭。而楊侗的霸道宣言和最後這一箭,都在大家心中都留下濃重的陰影和恐懼。
李唐文武百官心有餘悸,都暗自再想:隋朝今日旨在立威,僅僅只是一個過場就如此駭人,真刀實槍殺起來,豈不更加的可怕?十五萬雜兵,又豈不是這麼一支虎狼之師的對手?
李淵心頭憤懣難當,他大吼一聲,狠狠抓下了頭上衝天冠摔在地上。
‘啪’的一聲,冠樑被摔成三截,冠上珠玉四濺,嚇得諸多文武噤若寒蟬,如雕像一般動也不敢動。
李淵恨得心直滴血,一拳砸向城垛,手上鮮血淋漓,衆人嚇得紛紛相勸。李淵對衆人咬牙切齒道:“今日這奇恥大辱,何日才能雪?”
“聖上,臣認爲應該派人和楊侗談一談,儘量爭取一點時間。”劉文靜嘆息了一聲,說了還給李建成使了一個眼色。
李建成得到了劉文靜的眼色,會意的請命道:“父皇,兒臣請命,代表大唐和楊侗談判。”
李建成話音剛落,陳叔達便反對了起來:“不妥,殿下乃是大唐的儲君,不能以身涉險,微臣願意爲使。”
“多謝陳相國關心。”李建成感激一笑,道:“只不過國難當頭,我更應擔起儲君的職責,實不甘在長安坐等消息。按照對等原則,也應該和我和楊侗談。至於危險就不必擔心了,楊侗是堂堂的秦王,還不至於做出傷害使者之事。”
李淵此時已經漸漸冷靜了下來,他知道拼個你死我活,當然是可以的,但那是建立在實力相當的前提,或是有巨大的利益。此時若是死守長安不放,這不是你死我活,而是雞蛋碰石頭的愚蠢之舉。
只不過他同時也感到相當奇怪。
如今的形勢已經相當明顯,李唐王朝打是肯定打不過楊侗的,長安自然也守不住,若是他李淵和楊侗易地而處,肯定會趁他病要他命,但是楊侗卻在必勝的局勢下,偏偏就給了他們一條生路,真是咄咄怪事。
這裡會不會有什麼陰謀?
難道是哄騙他們出了長安,在半路劫道?從而獲得一個完整的長安城?
若是傻乎乎的出城,士氣萎靡的唐軍完全不夠那強大的隋軍一個衝鋒,在弄不清楚楊侗態度前,李淵真不敢出長安城。
他見李建成說得有道理,也有些傾向着讓太子去談判,臉上也終於露出一絲微笑,點了點頭,“好,好!太子不但有長者之風,更勇氣十足。就代大唐去隋營那裡走一遭。”
“兒臣遵命!”李建成沉聲應道。
李淵當即做出了決定,由太子李建成爲主使,蕭瑀爲副使,任城郡王李道宗率一千名元從禁軍護衛他們前去和楊侗談判。
趁點兵間隙!
李建成找上了劉文靜,迫不及待的低聲問道:“劉公,您讓我攬下此任,不知有何用意?父皇深受打擊,大有一蹶不振的模樣,在這關鍵的時候,我實在不適合離開長安啊。我看陳相國、蕭相國纔是最佳人選。”
“太子殿下,千萬別小看了此次出使!”劉文靜慎重的說道:“殿下不想儲君之位受到威脅,想要安然的登上帝位,就必須得到文武百官的支持,唯有如此,才能防止我大唐再一次出現二子之爭。”
“劉公,此話何解?”李建成眉頭一皺。
“晉王是一代人傑,有能力才野心,他之所以屢屢失敗,實因聖上沒有放過手中的繩子,這才使他的軍事才華得不到發揮,打起仗事束手束腳!從某種程度上說,晉王並不是敗給敵軍,而是敗在了聖上之手!”
劉文靜一語道破天機後,嚴肅道:“而我大唐遭此慘敗,聖上極有可能會因此而反思自己之失誤。以他對晉王的重視,晉王一定可以重掌軍權,一旦他可以放開手腳去打,蕭銑之流根本不會是他的對手。到時候,他必將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現如今,滿朝文武無計可施,人心惶惶,身爲儲君的殿下,應該表現出太子應有的擔當。有晉王慘敗的襯托,哪怕殿下爭取到三天、一天、半天時間,也將巨大成功,對鞏固太子之位都有好處。”
李建成恍然大悟,感激道:“劉公所言極是,若非劉公提醒,我險些錯失良機……”
“此乃是微臣該做的。”
“劉公!”李建成頓了一頓,有點灰心的說道:“楊侗聰明異常,你認爲我大唐還有捲土重來的一天嗎?”
劉文靜搖了搖頭,認真道:“殿下以爲楊侗聰明嗎?”
“江都之亂後,我感覺隋朝已經亡了,因爲楊侗雖是隋武帝的孫子,但卻沒有繼承到舊隋哪怕一點東西。若非他還繼續沿着隋朝之名,他和天下諸侯沒什麼區別。他不像我大唐,有關隴貴族的支持,完全是以一己之力創下了今天的偌大基業,這樣的人難道不聰明?”
“殿下錯了!”劉文靜嘆息了一聲,苦笑着搖頭道,“其實楊侗一點都不聰明,他文不能治國、武不能爲帥……更致命的是他像個愣頭青一樣,居然與天下世家大族爲敵。唯一值得稱道的也就是文采和縱橫天下的勇武,然而,不管是文采還是勇武都不是衡量一個君王的標準。”
“這可真就奇怪了?”李建成大是好奇,若是按照劉文靜如此說,楊侗簡直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然而,這樣的人,偏偏無人可擋。
“他文不能治國,有楊恭仁、楊師道、房玄齡、魏徵、劉政會這些人幫他治國;武不能爲帥,有韋雲起、裴仁基、李靖、秦瓊、羅士信、裴行儼、牛進達、尉遲恭、段德操這些名將默默的付出,就拿眼前的關中之戰來說,功勞最大的是牽制了晉王幾十萬大軍的李靖,有了李靖,楊侗才能在關中耀武揚威。但,世間又有幾個人明白李靖的默默付出?他們看到的永遠只是光鮮的楊侗。他才能不足,但他有凌煙閣的學士在側!他不聰明,但他有一雙毒辣的眼睛,凡是他看中的人,莫不是當世最傑出的英才,你看他麾下文武,在遇到他之前,又有誰是名傳天下的人物?”
“確實如此。”李建成細細一想,認同的點頭。
“另外,楊侗用人之氣魄、容人之胸襟,堪稱世代第一人。高漢祖劉邦,不就是種人嗎?”
“高漢祖劉邦?”李建成瞳孔一縮
“漢高祖論排兵佈陣,攻城略地,不如韓信;論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不如張良,論安撫百姓治理國家,不如蕭何,他本人沒有任何驚人戰績,但偏偏創下堂堂四百年大漢。不過他有一點比漢高祖強,他乃是帝胄子弟、尊貴無雙,他的出身也讓目光遠見,從而不會做出飛鳥盡良弓藏的事情。”說到了這裡,劉文靜微微一嘆,“可嘆的是我大唐很多很多人,都把他視着一時輝煌的楚霸王,這樣會吃虧的。”
李建成微微一笑,堅定的說道:“楊侗是高祖,但我李建成也不是霸王,我要當忍辱負重的越王勾踐!”
劉文靜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勾踐是王,而李建成只是一個多做多錯、不做又顯庸碌的太子;上有李淵壓制,中有李世民咄咄相逼。
這能比嗎?
除非……
劉文靜心中生出了一個十分瘋狂的主意!
太子殿下麾下有一人,有點像秦漢陳平、三國賈詡,是那種陰毒到骨子裡的人物。或許,此人能夠代替仁慈的殿下做一些不願、不能、不想做的事情!
東宮某處!
“冬天來了麼?怎麼忽然間變冷了呢?”長孫無忌縮了縮身子,看了看天空,搖頭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