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御史言之有理,末將此策的的確確是一條沒有退路的險計!”對於宇文士及之異議,侯君集沒有反駁,因爲事實如此,不容辯駁,而是反問道:“若不行此險計,我軍對面楊善會精銳之師,又有幾成勝算呢?若敗,我軍依舊處於隋軍包抄之下,如何破局?出路在哪裡?”
一下子,問題又回到敗不起這個老大難。
“這……”宇文士及啞口無言。
“殿下,末將倒是覺得侯將軍此策未必不行。”衆所沉默之中,張公瑾站起身來。
“說說你的理由。”李世民精神一振。
侯君集也抱以期待的目光。
張公瑾侃侃而談道:“我軍以步卒爲主,要想取到奇襲之效,唯一的辦法就是放棄糧草輜重,勝則勢如破竹、敗則潰如山崩。萬一戰事不利,軍卒難以收斂,則將大事去休。末將的意思是在侯將軍這條險計之內,加上一條穩妥的辦法……簡單的說就是將大軍一分爲二,以一前一後的方式穩健推進,前軍若勝後軍則趁勝合力把戰果擴大;如果前軍戰事不利,則後軍乘之…即便寸功未健,後軍也能變成前軍,撕開一道缺口以供大軍突圍…這樣我軍即使有所損傷,卻也立於不敗之地。”
衆將眼睛大亮。
李世民稍一思忖,又問道:“楊善會的兵力並不弱於我軍,我軍可以一分爲二,他分兵之後也不弱下風。你覺得應該如何面對楊善會?”
這纔是問題的關鍵,把他們死死盯在長淵的楊善會不是紙上談兵之徒,更不是瞎子,唐軍的變化他不可能不知。
“這就需要太子殿下配合了!”張公瑾看了面色微沉的李世民一眼,道:“朱陽關本來就有李襲志的兩萬士兵,而今,太子殿下又率領四萬騎兵支持,不算原有守兵,總兵力高達六萬餘衆,且都是精銳之師,若是太子殿下能夠派遣一支精騎,沿着伊水方面行軍,擺出攻打陸渾縣之勢,必令河南郡上下震動。此時洛陽兵力空虛,隋帝楊侗又在其中坐鎮,一旦楊善會收到我軍大舉進犯洛陽,一定分兵馳援。屆時,我軍就有兩個選擇:一是依照侯將軍之策攻打潼關;二是就近拿下楊善會的大營,然後與太子殿下合力猛攻洛陽,對楊侗來他個甕中捉鱉,末將的思路更傾向後者。”說到最後,張公瑾藉機表了自己的態度。
李世民和衆將眼神閃爍,都陷入了短暫的思索:不得不說,張公瑾的辦法可行性極高,
李世民其實心裡也有一番計較,但張公瑾自稱的‘穩健’之策,比起侯君集還要瘋狂,搞不好的話,自己兩兄弟都要淪陷於洛陽。更何況李建成還不一定會配合作戰呢,他那大哥謹慎得很。
“殿下,臣以爲張將軍有些想當然了,可行性十分渺小。”劉文靜搖了搖頭,說出了反對的理由:“不說洛陽守軍和郡兵,單是在隋朝有天子親軍的驍果五軍、玄甲軍就在楊侗身邊,數目高達五六萬,何來洛陽兵力空虛之說?這支軍隊是隋朝精銳中的精銳,隨從楊侗南征北戰,從無敗績,雖不至於強到以一擋百的誇張程度,但是和同等兵力的其他軍隊作戰,此軍獲勝機會極大,何況河南郡一馬平川,正是騎兵的天然戰場,而論及用騎經驗,我朝又有誰比得過一直在域外作戰的楊侗?我軍去的如果少於六萬人,白白送死;多了,只能用步卒湊數。諸位別忘了,以步對騎的趙郡王就是我們的前車之鑑啊。”
劉文靜老謀深算,富有戰略眼光,不管是在朝廷,還是軍中,都有極高的威望,他的話,便直接將一部分人攔了下來。但張公瑾顯然不在此列,他無視劉文靜這份威望,從容的據理力爭:“相國,末將既敢提此言,自然有所根據,而不是在胡亂說話。
劉文靜書生意氣重,卻不是聽不得意見的人,大家羣策羣力給大軍謀劃出路,自然更不會帶上私人情緒了,含笑道:“張將軍請說。”
“喏!”張公瑾行了一禮,開口道:“楊侗每下一城便治一地,然後進行一系列改革,大力推廣隋朝的施政綱領。未將近日來,聽說楊侗不但把投降於他的有功官員全部罷黜,還追究他們的罪責,觸犯了許多人的利益,這在河南郡一定範圍內引起了動盪!這乍一看,跟在河北其他地方無不同,但之前,他是在戰爭徹底結束後執行的,有時間、也有精力面對內部叛亂,可現在供他利用的時間很少,掣肘甚多,他在中原的實力和威望都很難幫他在短期內平息河南諸郡的不同聲音,這時候我軍若是東進,並對不滿楊侗之輩許以重利,定能獲得不少助力。我們不趁此機會趕緊打進河南?難道要等徹底掌控再說嗎?”
劉文靜搖頭說道:“張將軍此言差矣,且不說楊侗如今正對我軍防範甚嚴,在熊耳、上洛一線屯有楊善會、薛萬均率領的重兵,而且如今正是炎熱夏天,雖說兩軍將士士氣皆會受挫,然隋軍可以不斷調兵輪戰,我軍卻是不行。一旦戰事膠着,我軍兵馬必將失陷於洛陽城下。”
“如果攻打洛陽不現實,我軍不是還有進擊潼關之選嗎?”張公瑾皺眉道。
李世民也陷入沉思。
“至於輕裝上陣攻取潼關,更是笑話!”劉文靜冷冷一笑,高聲抨擊道:“方纔宇文御史也說過東魏舊事,我就不一一贅言了!咱們就事論事的說一說這潼關吧。潼關面臨黃河天險、雄踞半山,俯視關東,是關中的東大門,自築關開始便是西出關中、東進中原的必經之路,你現在輕裝上陣的去攻打潼關試試看?再者說了,函谷關的守軍也不是瞎子,我軍若是猛攻潼關,他們完全可以出關支援,而關東沿河地帶一馬平川,騎兵完全可縱橫馳騁;遊弋於黃河之中的諸多戰船也不擺設,以那投石機、大型牀弩的射程,完全可以覆蓋黃河沿岸。張將軍吃過隋軍船載投石機的大虧,理應有所體會吧?”
張公瑾羞得滿臉通紅,正梗着脖子要反駁,劉文靜又說道:“退一萬步來說,我們如何知道隋軍會上當?更別說,滅了趙郡王全軍的羅士信不是擺設,我敢保證,要是太子在這個時候貿然沿着伊水東進,肯定會遭到他的痛擊。這樣的定策根本就不是撿便宜、找活路,這種愚蠢的主意,純粹是自己伸出脖子讓別人砍上一刀子,完全就是找死,虧得你們還說得神采飛揚,完全就是浪費時間。”
劉文靜斥駁輕裝冒進的言論,可謂是論據充足,話雖難聽,但條條都令人信服,如今再一看,設計者侯君集、支持者張公瑾倒顯得目光淺薄了。
侯君集、張公瑾等人漲紅了臉,偏偏找不到漏洞,只覺得愈發難堪起來……
侯君集瞪大眼睛:“前怕狼,後怕虎……這仗乾脆別打了,等着他們先對我們出手得了?”
劉文靜沒心情去理會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兀自朝李世民一拜,長嘆道:“殿下,撤兵吧。”
正在這時,一名士兵大步入內,行禮道:“啓稟殿下,朱陽關有緊急情報送達。”
李世民接過情報飛快的看了一遍,神情一下凝重了起來,起身對對衆人說道:“隋朝細作於南陽散佈謠言,稱淮安王倒賣將士武器,使全軍一片混亂,秦瓊遣大將左天成率軍精騎三萬自涅水殺進南陽郡,新城縣若失,南陽軍腹背受敵,襄陽鎮動。”
劉文靜大爲驚歎:“也就是說,楊侗騙了我們所有人,他的戰略思路是直搗襄陽,之所以不斷施壓我軍,其實是使用調虎離山之計,爲秦瓊勝利進軍襄陽減少壓力。”
“也許是!也許不是。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李世民苦笑長嘆,眼神卻在此時變得熠熠生輝。
劉文靜怔了怔,也瞬間明白李世民的‘也許是’的意思了,頓時也苦笑了起來。
李唐國力大損,防線的漏洞處處,強大的隋朝隨時都可以改變作戰方向,今天他們可以改打南陽,明天主攻的方向也許是西城,後天也許是武都,再後一天,可能又回到弘農、淅陽、南陽了,這純粹就是玩貓戲老鼠的遊戲嘛。
不過這個令人震驚的變故,對於進退維谷的李世民來說,卻是一個撤軍的合理理由。到時候就算李淵有多不滿,李世民也可以用擔心國都安危爲由加以推塞。
想到這一點的李世民於剎那之間,就感覺到肩頭上的壓力驟然一輕,整個人變得神清氣爽了起來。
“殿下,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我們撤軍吧。”劉文靜適時建議。
“我也正好是這意思。”李世民點了點頭:“不過楊善會肯定不會輕易罷了,撤軍也需要有所講究,我意採納張將軍之策,將全軍一分爲二,前後二軍交替掩護着南下。同時,請大哥做好接應準備。相國意下如何?”
“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