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陛下有命,這事辦起來倒是名正言順,不知橫波打算如何善後?”楊瑓收起楊廣的手令後,又遞迴到蘇遊手上,此時他對自己一意爭功之舉倒有些臉紅。
楊瑓剛纔已斬釘截鐵地指明瞭善後的大方向,現在卻只能戰戰兢兢地再徵求蘇遊的意見;蘇遊自然也知他的尷尬,但冷嘲熱諷並非蘇遊的風格,何況他還是自己的舊主,此時又得儀仗他的力量呢?
“藥師此刻已經去落實殿下的安排了,我亦沒什麼意見。”蘇遊點了點頭,委婉地對楊瑓做出的安排表示了肯定,這使得後者也暗自鬆了口氣,但他也知道蘇遊不會如此善罷甘休。
楊瑓和蘇遊認識已是三年有餘,但自從蘇遊脫離齊王幕府自建馬球隊的那一刻起,他們的親密關係實際上已是名存實亡;衆人都知蘇遊之所以能在皇帝身邊行走實是多虧楊瑓所薦,少數人還會以爲蘇遊表面上雖與楊瑓決裂,實際上他卻是楊瑓安排在楊廣身邊的一粒棋子。
不管別人怎麼說,不管別人怎麼想,楊瑓和蘇遊都意識到他們的關係現在已近水火,他們之所以還在虛與委蛇,實是誰都不忍心第一個捅穿隔在他們中間的那一層窗戶紙。
兩人各自妥協,小心翼翼地維持着表面上的和諧,心下的算計又自不同;楊瑓自是想着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蘇遊則是想借此一舉消滅白衣彌勒,以免暴露了自己與他們有過合作的隱患。
“橫波還有什麼補充的嗎?”楊瑓看着蘇遊說完贊同自己的話後便陷入了思索中,也並不怪責他的失禮,——蘇遊間歇性發呆他早已習慣了,——但兩人此時的沉默卻使得時間變得漫長,這沉默聚集的壓抑終是讓他先沉不住氣了。
蘇遊點了點頭,自顧自地坐了剛纔段若曦的位置,隨即對楊瑓俯首低語道,“若不是剛纔說到段若曦和尉遲恭是白衣彌勒,恐怕殿下都已忘記當初派尉遲恭先回東都的初衷了,殿下是不是已經徹底放棄喬令則這支力量了呢?”
楊瑓搖了搖頭,大包大攬地迴應道,“也是我所託非人,我剛回到東都,尉遲恭第一時間便痛心疾首地向我請罪了,他只說那股不明勢力已經對喬令則他們呈現出了壓倒性的優勢。我聽他一面之詞,又想及始終還是要走正道的,內心深處早已放棄喬令則了,哪想尉遲小兒竟是兩面三刀的小人!若他落在我的手上......”
楊瑓沒有把潛臺詞說出來,但鼻息間透露的憤恨也未嘗沒有對於輕信尉遲恭的鬱悶。
蘇遊看到楊瑓的痛心疾首,心中倒有些不忍,安慰道,“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們又何嘗沒有看走眼?”待楊瑓感覺自己沒有嘲笑他的意思,蘇遊又是話鋒一轉,繼續說道:
“其實說到對付他們,陛下派我先回東都,其實與殿下當日派尉遲恭回來一樣,目的都是爲了剷除白衣彌勒。剛纔殿下談及善後,揚善之舉很到位,但懲惡呢?殿下難道不想借此拿回東都的地下勢力嗎?”
“你的意思是喬令則就栽在他們手上?可恨我今天竟莫名進了賊窩,橫波若是晚來一步,恐怕我死都不知怎麼死的了。”楊瑓其實早已想通此節,但卻裝作現在才恍然大悟的樣子,更是承蘇遊的情把自己的處境往最壞的地方說,也未免沒有拉攏蘇遊之意。
“殿下言重了,他們最多隻想把殿下拉上賊船罷了。”蘇遊搖了搖頭,此時看着楊瑓雖言過其實但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於是也順便把自己的揣測說了出來,“不過,白明達竟然交結陛下身邊重臣,其志恐怕不止東都的地下勢力,若殿下深陷泥淖,恐怕萬劫不復啊。”
楊瑓從蘇遊的話中聯繫到喬令則地下勢力的覆沒,又聯繫到宇文弼之死以及自己今日竟鬼使神差地來到此地,即便再笨也知他們所圖是什麼了;往最好的方向說,他們是要幫助自己造反,往壞點的方向說,他們還是要慫恿自己造反,但那時候自己恐怕也只能淪爲傀儡了。
“這白衣彌勒作惡多端,實在是不除不足以平民憤。”楊瑓一氣之下,終是親口承認這股勢力就是白衣彌勒,雖然他此刻心中悽苦,但自己打臉總比被蘇遊打臉強吧。
“殿下所言極是,除暴安良才能大快人心,但讓他們的罪行大白於天下也是刻不容緩。不如這樣,殿下即刻去安排人手端掉他們的窩點,而我去通知各家報館讓他們派出採編人員支援殿下,主筆則連夜趕稿,爭取東都明天的報紙能連篇累牘地報道白衣彌勒的罪行......”蘇遊點了點頭,隨即當仁不讓地開始佈置自己的善後工作,他理所當然地把楊瑓也算了進去。
楊瑓正在考慮蘇遊所說的可行性時,卻聽門外劉武周輕喚了一聲:“殿下。”
蘇遊知道劉武週一定是送走了尉遲恭,他此時呼喊楊瑓顯然是要確認他的安全,程咬金當然也知道他的意思,隨即移開身子把他讓進了屋中。
楊瑓看着劉武周進來,雖然只是點了點頭,但心情總算是好了一些。
“殿下,剛纔的安排就拜託你了,蘇遊告退。”蘇遊向楊瑓施了一禮後,又拍了拍劉武周的肩膀道,“殿下的安全就交給你了,與咱們一起來的人,我都留給你。”
劉武周感激地點了點頭,蘇遊則離開了溫暖的大廳,消失在黑暗之中。
劉武周跟在楊瑓身後走到外面時,才發現戰場早已打掃乾淨,而蘇遊所謂的把人都留給他只是一句虛語罷了;在圓壁城正門集合的時候原本有一百二三十人,除了傷亡的二十多個外也還有一百人左右,但現在留下的不過是劉武周的十多個護衛罷了,其餘人等早就護衛着那些受害的女子去了蘇遊家。
“橫波真不仗義,人都帶走了。不過這樣也好,省得那些傷兵拖後腿。”劉武周在楊瑓身後嘟囔了一句,有點沒話找話的意思,因爲他從齊王的臉色上也能看出他在蘇遊面前吃了癟。
楊瑓點了點頭,立馬意識到了自己似乎也無人可用。剛纔蘇遊還安排自己端了白衣彌勒的老窩呢,難道就憑眼前這十來人?
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老窩在哪呢?
想到這的時候,楊瑓立時又意識到了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自己早就沒有可以調動的護衛了,即便自己真的還能調動那幾萬兵,但也要估計瓜田李下之嫌啊,——自己若是大規模地調動軍隊,會不會給人造成作亂的假象?
“蘇遊這是要置我於萬劫不復嗎?”楊瑓想及蘇遊剛纔的安排,對他亦是腹誹不已,想要就此忽略他的安排,又心有不甘。
白衣彌勒是必須要剷除的,不僅因爲這是陛下的意願,更因爲他曾經顛覆了自己在東都的勢力,更因爲自己差點就成爲了他們的傀儡。
等等,東都的地下勢力?楊瑓像是落水的兒童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竟福至心靈地想到了那些原本屬於他的力量。
白衣彌勒的各個賊窩原本就是屬於喬令則的勢力的,他還能不知他們的老窩在哪?楊瑓頓又騎驢找驢之感,也就無法再去責怪蘇遊說得隱晦了。
“蘇遊想看到白衣彌勒與喬令則火拼?現在也只能行此下策了。”楊瑓在心中暗歎了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隨即吩咐劉武周道,“武周,你讓人把府衙的兄弟們都召集起來,咱們有大動作了;還有,把白衣彌勒被取締的消息散播給喬令則的人,告訴他們一個時辰後進行反攻。”
楊瑓剛纔還和蘇遊說早就放棄了喬令則,實際上他與喬令則不止一次地想過要拿回東都的地下勢力了。他等的只是尉遲恭傳來的確切消息罷了,剛纔聽說尉遲恭是雙重臥底時,他的確想過要放棄,但現在豈非箭在弦上?
劉武周自然不知楊瑓的心意,但他身爲楊瑓身邊的人,想要聯繫上喬令則的人倒不是什麼難事。
楊瑓移步河南府衙,東都地下勢力風起雲涌,各處火拼一觸即發;蘇遊卻唯恐天下不亂一般派出了幾路信使往東都各家報館送去了急信,只說齊王今晚會對東都地下黑惡勢力有一番大動作。
馬蹄的的,東都今夜無眠。
被擄少女和十多個傷亡的巡邏人員都坐着馬車浩浩蕩蕩地往蘇遊家行去,爲了防止白衣彌勒的反撲,隊伍顯得有些龐大。卻因爲前方開路的都是東都的巡邏人員,一路上只遇到幾次圍觀卻並沒有實質意義的盤查。
李靖紅拂女來雁北等人行了一陣,蘇遊和程咬金便趕了上來,此時蘇遊家已近在咫尺了。
“小公主沒事吧?”蘇遊走近來雁北,低聲問了起來。
說起來衆人出生入死還是爲了救圖蘭朵,但進入襄陽會館以後,所有的劇情就都不一樣了。
“她受了些驚嚇,休息幾天應該就沒事了。倒是聽藥師說,你今天與殿下算是撕破臉了。”來雁北點了點頭,又有些關切地說道。
“事久見人心,他總有會知道我這是爲他好。”蘇遊無所謂地笑了笑。
“是啊,事久見人心,誰知敬德竟是白衣彌勒的人呢。”李靖顯然聽到了蘇遊的抱怨,也不免感嘆了一聲,他不說齊王,反說起尉遲恭,顯然是後者在他心中有極重的分量。
“各爲其主,也說不好誰對誰錯,敬德的人品並沒有什麼瑕疵。”蘇遊寬容地笑了笑,但他心中的苦又有誰可知?
他原本看好王宣的,王宣卻並不來投。
他原本看好尉遲恭的,但尉遲恭卻並不與他一心;不過這次放他離去,或許他又該走向歷史上原本的軌跡,倒向劉武周的一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