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僅僅二十來個人衝入幾百人的陣中畢竟兇險,林劍瀾眼睛眨也不眨的緊緊盯着,手心裡已然攥出了一把冷汗,約過了一柱香時間,卻見官兵陣中已有不少人受傷倒地,衆人心有怯意,忙着躲避,有的則已經呼號奔逃,踩在倒地之人身上頓時發出一陣陣慘叫。
那官兵陣後有一將軍模樣的人騎着馬邊向後走邊高聲喊道:“撤!快撤!”又回頭道:“雲道長,這幫江湖賊匪甚是厲害,江湖之事還是你們解決爲好!本將軍先退了!”說罷急急趕馬飛奔而去,那些官兵見領頭將領已然撤退,頓時潰不成軍,紛紛向那將軍追去,狼狽不堪。
這將軍模樣的人乃是武后一個八杆子打不着的遠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人也弄了箇中郎將的官職。此次本是想混點戰功,連掃了三個分堂以後得意洋洋自視不凡,加上倚仗皇上是自己的親戚,對這個傳言是武后男寵的雲夢稹都不放在眼裡,不想到了總堂這裡碰了釘子,此人膽小惜命,見這羣漢子勇猛無雙,嚇得雙腿直抖,心道何必在這裡送了性命,便率衆官兵離去。
雲夢稹心中暗罵道:“什麼中郎將?這般無用,每天除了花天酒地什麼都不會,可恨聖上不聽我言,偏偏一定要這羣累贅跟着,若是依我之見,只從禦寇司中多多挑選干將,何至於此!”想到這裡一張俊臉氣的發青,卻不提防林龍青那根神出鬼沒的布帶一瞬而至,將將避開,卻將臉劃了一道口子,雲夢稹急忙用手摸了一下,感覺傷口不是很深,方鬆了一口氣,小心注視着布帶,不敢再心浮氣燥。
那羣漢子見官軍逃去,並不追趕,爲首的那個見地上還有五六十個死傷之人,爆發出一陣狂笑道:“這羣沒用的窩囊廢,弟兄們,把剩下的都宰了!”那羣還未死的官兵見衆漢子手執鋼刀,步步進逼,如凶神惡煞一般,嚇得心魂俱飛,卻已無力反擊和逃避,只緊緊閉着眼睛等着這一刀,卻聽見一少年喊道:“別殺,殺不得!”
那漢子聽見喊聲訝異了一下,隨即一擺手,那些手下便將刀收起,立在一旁,卻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從總堂中奔跑出來,那漢子奇道:“你是何人?”
林劍瀾指着林龍青道:“他是我義父。”他剛纔在院中忙着到處撲火,煙熏火燎,又出了汗,頓時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卻神色鄭重道:“不能殺,殺不得!”
那漢子似乎並不在意林劍瀾的身份,也不像常人一般對他恭敬的道聲“小公子”,只是笑了一下又指着官兵威嚴道:“他們掃了我們匡義幫三個分堂,除了汴州堂、雍州堂的堂主下落不明外,三個分堂的兄弟們俱都遭了他們的毒手,他們便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爲過!”
林劍瀾心中納罕:“這位叔叔爲何說三個分堂被滅?嶽大哥只說了靠近東都附近的兩個。”卻搖搖頭道:“看你們剛纔衝入其中,各個心膽俱裂,根本無心應戰,可見他們並不想打仗,對付我們匡義幫的人自是不對,可是他們也是受了上面的指使,不能不聽。”
那漢子獰笑道:“那便先殺了他們,再殺了指使他們的人!”那些官兵見這陌生少年爲他們說話,面露感激之色,一聽這漢子之言又頓時害怕起來。
林劍瀾神色悲慼道:“我原也想,殺了他們給匡義幫的那幾個分堂的叔叔們報仇,圖個一時快意也不是不行,可是這次他們只來了幾百人而已,下次可能便是幾千、幾萬、幾十萬的大軍,到那時以匡義幫的力量也都能殺得完麼?恐怕到那時不但是匡義幫,就是整個武林都免不了一場浩劫。”話音剛落卻聽到不遠處一聲“善哉善哉”,一行人慢慢走進,爲首的是個垂垂老矣的和尚,兩條長壽眉直垂下來,慈眉善目,眼睛微眯。後面的看樣子卻都是些武林中人,個個面帶殺氣,疾步走近,其中一個卻甚是奇怪,戴着一頂斗笠,黑紗覆面,見林中戰況方沉聲道:“幸虧還未來遲。”
那老和尚徑直走到林劍瀾面前道:“難得你這少年一片慈悲心腸,可是就算你不殺他們,今日匡義幫也算是跟朝廷對上了,又如何能保證他日朝廷不會大兵襲來?”
林劍瀾並不急於回答,反問道:“老爺爺,你和他們都是來幫忙的嗎?”那老和尚笑着搖搖頭道:“他們是來幫忙的,老衲是來看看可否能和個稀泥的。”
林劍瀾眼珠轉了一轉,心中一喜,對那老和尚鞠躬拜道:“我本來不敢說朝廷以後不派來大軍,不過有老爺爺在事情便成了一半兒。若匡義幫將這些受傷的兵士治好,送他們回去,許以厚禮,您再和上面說說,叫她不要再和我們江湖中人過不去了吧?”
那老和尚撫摸着林劍瀾頭頂道:“你這少年,怎麼知道老衲認識‘她’,還讓我和‘她’說說?”林劍瀾道:“匡義幫已是江湖第一大幫,前來救助的必然也是武林中極具盛名的門派,現在明擺着這是朝廷和匡義幫之間的事,可您居然敢說‘和稀泥’,天下除了聖恩一直榮寵不衰的少林寺誰還有這麼大的膽量?”
那老和尚正是少林寺的方丈曇宗,呵呵一陣大笑道:“好,好,不錯不錯!”笑完卻又正色低聲道:“今上性情剛強好勝,這次受了挫敗,即便老衲出面同她說情,恐怕也只是一時拖延罷了,她日後想起,必定還要加倍的派人過來以雪今日之恥。匡義幫還要早做打算,或向朝廷示好,或儘量避免風頭過勁。少年,你可明白麼?”
林劍瀾聞言神色也凝重起來,皺眉道:“多謝老爺爺,現今只好如此,能拖過一時便是一時。匡義幫身爲綠林榜樣,不太可能示好於朝廷,唉,至於怎樣做,不是我能決定的,要青叔和姑姑說了算。”
這些千里趕來前來救援的武林人士顯是十分敬重這位少林方丈,見他仍與林劍瀾敘話,卻無一人敢上前與禦寇司中人打鬥,況且其中各個門派難免心中別有他意,見匡義幫並未處於下風,反而在一旁全心觀戰,暗自揣摩匡義幫和禦寇司衆人的武功路數,青城派掌門杜上清瞥着旁邊玉劍門的掌門曹書朋心道:“這便是玉字十三劍吧?果然狠辣凌厲,玉劍門在江湖中不過是個二流門派,此次也巴巴了趕過來,雖說是和匡義幫有姻眷關係,卻也不知安的什麼心。”
曹書朋則心道:“三弟妹爲了給三弟報仇,到底把玉字十三劍練成了,卻不知爲何林龍青此時也在這裡共同迎敵?”其中還有個形容甚是襤褸的骯髒老頭兒,正是丐幫的幫主年永壽,心裡也是犯着嘀咕:“匡義幫幾年前大變,不想林龍青今日卻在此地解圍,其中情形,真是費人思量。”那黑衣人則暗歎道:“秦天雄招式威猛剛勁,張護法沉穩狠辣,其餘人也各是以一敵幾,匡義幫內果然臥虎藏龍,不乏人傑。”
曇宗聽這少年剛纔提到“青叔”、“姑姑”,心中頗爲不解,不知這少年是誰家的後代,如此心思靈動,當此關頭,卻也來不及細問,見雲夢稹彷彿未見這邊來人增援匡義幫一般,臉上一道血跡,兀自與林龍青博殺,拂塵在外,周身已經現出不少破綻,林龍青則早已瞥到來援衆人中有不少舊識,更爲放心,出招越發沉穩老練,時而如閒庭漫步,時而如風捲殘雲,在雲夢稹四周忽快忽慢的遊走,那衣帶也是時而彎曲時而筆直,頻頻攻向雲夢稹內環要穴,卻已分不清是劍法還是鞭法,變幻莫測。
雲夢稹只覺得好似周身有無數條小蛇向自己攻來,竟不知哪個是真的,只將一柄拂塵圍着自己舞的呼呼直轉,林龍青已繞至其背後,手中布帶藉着內力一長,便向雲夢稹雙腿腿窩處拂去,雲夢稹頓覺雙腿一陣麻木,當即站立不穩,以手支地。林龍青並不急於殺他,心道還是把他擒住交給匡義幫衆人爲好,一閃身來到雲夢稹身邊,兩指疾點而下,曇宗見狀,心道:“這雲夢稹面上看似大方,其實最是睚眥必報,若今日被林龍青打的顏面掃地,日後定在今上面前多進殺伐之言。”
正忖間,卻見雲夢稹藉着林龍青靠近之機,拂塵一甩,林龍青急忙躲開,卻是一蓬飛煙直噴他面門而來,曇宗心中暗道了一聲“不好”急奔過去,袍袖一揮,向那陣飛煙拂去,二人只覺得一陣柔和的內力涌入,定睛一看卻是一方灰布袍袖,正是曇宗運功將二人分開,道:“阿彌陀佛,且慢動手,聽老衲一言。”
曇宗方丈是林龍青從小便熟悉且尊敬的,他自少年後常領父命,每年都要備厚禮去少林寺和蜀山拜望兩派的前輩,曇宗對他武功頗多指點,因此林龍青瞬即收招,身形卻是一陣搖晃,原來他雖然躲避,那煙霧卻早被他吸了幾口進去,迅即點了幾處穴道,盤膝而坐,臉色卻仍是一陣發青。
林劍瀾見狀急忙奔過去大喊道:“青叔!”林龍青緊皺雙眉,閉目不語,卻被曇宗拂開,凝神道:“且莫靠近,他中毒了!”那雲夢稹早已被前來援助的各門派高手團團圍住,卻面有得色,哈哈大笑道:“他活不了啦!”
此刻禦寇司其他人和匡義幫幫衆早已停手,一邊注視着被衆救援之人圍住的雲夢稹,一邊卻看着中毒的林龍青面露焦急之色。林紅楓早已忍耐不住,一個箭步衝到雲夢稹面前,長劍“噌”的一聲指向他道:“快把解藥拿出來!”
那雲夢稹卻用手輕輕按了按臉上的傷口,從懷中掏出一小粒藥丸,陰笑道:“那煙名曰奇花錦斕瘴,解藥就這麼一粒,現在在我手上。你若敢動手,我便將這藥丸捻碎,擲在這灰土之中,你們便再也救不了他了!”
衆人回頭望向林龍青,見成大夫早已在他身邊查看,卻是搖了搖頭。
曇宗卻仍是一副慈祥面色,他在皇上那裡與雲夢稹相見不過數面,心中卻頗通透雲夢稹的來歷和喜好,知道他雖以前是修真養性之人,卻十分貪戀塵世功名富貴,便緩聲道:“雲道長,老衲不欲傷人,只是過來爲你們雙方調停,若能息兵罷戰,豈不是好?”
雲夢稹知這老和尚在聖上面前地位非同一般,強笑道:“匡義幫聲勢浩大,今聖謀劃剪除不是一日兩日了,老方丈,你在你的少林寺,參禪悟經,爲今聖祈福豈不是好,爲何淌這趟混水?”
曇宗閉目道:“今聖那邊自有老衲去說,並不礙雲道長建功立業,況且今日若是不給林幫主解藥,你和禦寇司衆人恐怕也沒有活命走出這裡半步,老衲心存一線慈悲,卻是爲你們好。”頓了一頓,又道:“若是沒有了性命,這塵世繁華花花世界,你又如何享受?”
林劍瀾聽了這話心中道:“這位老方丈是出家人,實實想不到這話會從他口中說出,可是對於那雲道長卻是處處擊中要害,看他面色顯然十分心動。”
曇宗見雲夢稹等人神色稍有緩和,心知已經打動對方,又道:“雲道長放心回去,老衲自會向今上證明今日之事,雲道長始終力拼強敵,從匡義幫手中救出若干被俘官兵,今上不但不會怪你,反而要嘉賞你。”又回頭對林紅楓道:“林女俠,可否給老衲一個薄面,由老衲做個保人,雲道長把解藥交出來,你們將他們一干人等放走?”
秦天雄怒道:“那我們兩個分堂那麼多弟兄的性命就白白斷送了嗎?”林紅楓卻臉色發白,緊咬着嘴脣,思忖了好久方道:“各位兄弟,今日先將解藥換回,救了他的性命。衆兄弟的仇,以後林紅楓定然加倍讓他們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