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瀾連聲稱謝,心中卻苦笑道:“我要一把破劍做什麼……”只得將兩快鐵片握在手中,向四周團了一個揖道:“既然已經輸了,我也再無盤桓貴幫之理,也再不會向匡義幫中人打探前幫主和幾位堂主的下落,就此告辭了。”
曹殷殷眼中寒波一動,道:“副幫主替我相送,若林公子能無視之前的瓜葛,自是本幫歡迎還來不及的貴客。”
林劍瀾聽她仍是語聲冷淡,直想問她:“匡義幫此刻精華失去了十之三四,你這般說話是要拉攏我麼?你自己又是怎樣想的呢?”動了動嘴,卻是什麼都沒說出來,嘆了口氣轉身走出門去,秦天雄也快步跟上。
二人默默無言直到密林道口,林劍瀾越發覺得剛纔這場打鬥好沒來由,倏的停下腳步,聽身後的腳步也絲毫未多走一步的停下,回頭道:“秦副幫主。”
秦天雄仍是帶着看似憨厚爽朗的笑意,味道卻已和以前全然不同,林劍瀾怔怔道:“爲什麼同樣的一個人,會完全不一樣了?”
秦天雄沒想到他說出這句話來,一愣,隨即淡然道:“不過八個字而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是你卻和當初一樣,倒也難得。”說到此一抱拳道:“我只能送到此地,暫且別過。”
林劍瀾茫然的“哦”了一聲,看他轉身遠去,回想當日與他在練武之時常有爭執,暗地裡常常替他惋惜不能領悟更上一層,今日看來恐怕那些全都是裝出來的模樣,世間高深的武功或許還有可解,可人心卻永遠猜測不透。
道口早已靜悄悄一片,林劍瀾又回頭望向一片密林遮罩中的匡義幫總堂看了許久,才默默轉過身來,對着手中鐵劍,道:“斷劍啊斷劍,她可能知我今日用意麼?唉,我又犯傻了,總是分不出來輕重,若是僥倖能勝過她一招半式,她不過是面子上不好看,可是或許我便知道了青叔的下落。”又兀自苦笑了一聲道:“她知不知道,你又說不出話來。”便重又掂了掂手中的兩把殘鐵,慢慢向前走去。
卻聽腳下輕微的“喀嚓”一聲,彷彿踩到了枯枝一般,又走了幾步,林劍瀾卻忽的停下來,舉頭張望了一下四周,見滿目綠蔭,重又仔細看着地面走了回來,走到方纔發出輕響的那處所在才蹲下細細觀去,頓時呆在了那裡。
一縷柔順的青絲落在那處沙塵之中,竟還未被吹走,只輕微的拂動着,林劍瀾用手將那縷髮絲撥了撥,纔看見原來是被一根簪子壓住,那簪子剛纔已被自己踩成了兩半,將那簪子上截拈起來仔細看,見頭上雕着三朵桃花,兩朵已經綻放,一朵含苞待放,煞是傳神,下端則是木質的細圓棍,雖然落在塵埃之中,仍是泛着烏黑的光澤,想是平日陸蔓極爲喜愛,常被戴在發稍鬢角。
回想剛纔陸蔓爲自己可謂用了全身本事,若不是閃避及時,那極美的容貌便要被萬夫人劃上一道血痕,自己卻將她斥走,林劍瀾心中當真是懊悔不已,看此刻簪子又被踩壞,只得將那下梢也撿了起來,拼在一起,茬口雖對,卻恐怕再也接不起來。
正擺弄間,卻覺風沙見大,地上那綹頭髮被風吹的一陣拂動,馬上便要被吹離地面,急忙又將那綹頭髮抓在手中,風一過去,林劍瀾手中抓着兩塊殘劍,兩截斷簪,一綹髮絲蹲在那裡,心中只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般,卻是一樣也捨不得扔。
林劍瀾嘆了嘆氣,從地上站起,日光一閃,又覺不遠處地面還有東西泛着微光,心中又是一陣好奇,又走了幾步重新蹲下,看了一會兒,心中感慨萬分,暗道:“原來自斷長劍當衆認輸,還是值得。”
那地上躺着零零碎碎十數枚太陰針,是萬夫人要動手的時候陸蔓第一次從林後擲出,散落在此並不稀奇,只是裡面卻還有數枚齊齊從中間折斷,似乎被人斬開一般。陸蔓內力一般,太陰針細如牛毛,又豈會碰在萬夫人劍上發出聲響,當時陸蔓看着自己雙手神情早有些異樣,他卻沒能想到,這原本是曹殷殷再次出劍,與陸蔓的太陰針同時打到,磕在萬夫人劍上,纔會有數枚被攔腰切斷一般。
而以她的性格,若是早知道蔓姐姐會救我,她便不會一同出手,這也算是巧合,她將手中的銀劍迅即收攏袖中,自己卻未曾看出一絲一毫。想到此,林劍瀾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將手中物件都放在上面,又將地上的針仔細拈了出來一併放在帕子中,這些都是別人不值一顧的破爛,對他來說卻個個都如同珍寶,雖然心裡暗自嘲笑如同小孩,卻仍是層層包裹嚴實,緩步走離了這匡義幫總堂的範圍。
又過片刻,密林中方悄無聲息的走出兩個人來,卻是曹殷殷與秦天雄二人,即便再看不見林劍瀾身影,她卻仍瞧着那方向發呆,秦天雄輕聲道:“可要屬下安排人去探查那女子的來歷和萬秀的下落麼?”
曹殷殷搖頭冷冷道:“萬秀與我年紀相仿,很小的時候就見過的,再後來聽說患了重病,此次聽萬夫人所言沒了下落,竟是十有**會死在外面。萬劍虹這回和我們對着幹已成定局,我也不屑於去拉攏他,替他找女兒,我還沒那麼多的善心。至於那女子,萬夫人曾說她是南海派的人。”
秦天雄道:“現在南海派雖然蝸居一角,並不怎樣出來走動,但以前名聲卻不太好,裡面的女弟子俱都是招蜂惹蝶的能手,今天看來他們早就相識……”
曹殷殷擺手示意,讓他莫要再說,自己沉思了半晌道:“我聽他們姐弟相稱,恐怕林公子是無心的,但那女子確實如你所言,人心難測,你就安排個可靠的人打探打探吧。”
秦天雄點了點頭,又問道:“今日對招,小姐可有什麼感覺麼?”
提到這句,曹殷殷面上忽如春風化冰,透出些許笑意道:“他自小帶的傷竟然成全了他,又有些天賦,內功已經頗有進境,冰火同爐的心法並不是人人都領悟得、練得的。方纔你也應該看見了,他的身形步法並不受六雪玄功的影響,必是內周天受了外界所影響,自發調節陰陽,但他似乎對此還頗有困惑,顯然對自己那身內功挖掘的還不夠。”
秦天雄道:“恐怕他回去心中略微琢磨便會有所領悟。”
曹殷殷遲疑片刻,咬了咬嘴脣,兩片櫻脣之上頓時抹上了粉色,道:“備上一些上好的傷藥,找人送至他的落腳之處。”
秦天雄有些吃驚道:“小姐已經決定了麼?”
曹殷殷低頭道:“怕還不能這麼早便定了下來,若有機會,還要再見一次才能……”說到此聲音漸低,秦天雄上前一步,面露擔憂之色,隨即安慰道:“是要慎重些好,畢竟關乎你這一輩子,若要如我所願,莫不如……”
卻見曹殷殷搖了搖頭,默默走了回去,秦天雄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身影轉入門內,嘆了口氣,方輕輕呼哨了一聲,不消片刻便有人從林中步出,見是秦天雄,正要拜見,秦天雄擺了擺手道:“都是本幫弟兄,不必多禮。速速差遣兩個能幹的去往玉劍門拜見曹夫人,說我明日午時在一劍亭相候,有要事與她商議。”
那人也早已習慣並不多問,應了一聲又匆匆消失在林中,秦天雄方緩步走入總堂之中,以往藥材之事都有成大夫張羅,並不需他多費心思,此刻大局不穩,一切待定,還要自己來安排這些瑣碎之事,只得向庫房走去。
林劍瀾重新回到杭州城內,卻是漫無目的,曹殷殷始終不講林龍青等人的下落,萬秀也出了事生死未卜,想到此不禁暗道:“可喜的是蔓姐姐在這時趕來,她心思靈動,見識又廣,或許能幫我作些參謀,怪只怪我卻將她斥走,也不曾問過她爲什麼來到了匡義幫的總堂,現在也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安歇。”
四下張望了一下,街頭行人紛紛擾擾,陸蔓早已從匡義幫總堂離去多時,想要找到如同海里撈針一般,然而若錯過今日,真不知何日才能再見,表示自己一番歉疚。想到此又忽然有了主意,暗道:“蔓姐姐生的這般好看,杭州城恐怕也找不出幾個這樣的女子,若是從這裡的城門沿路打探,應該可以探聽得到。”
這法子雖然笨了些,倒也實用,陸蔓生的豔色無雙,林劍瀾只詢問了兩個小販,其中一個便有印象,道:“你說的可是個穿黃衫子的姑娘麼?”
林劍瀾急忙點頭道:“不錯,笑起來很是好看的。”
那小販道:“我可不知道她笑起來怎麼樣,她自然是好看,不過看來心情是十分糟糕,旁邊還有個白面書生跟着她不停的講話,向那邊去了,只是可走了有一個多時辰啦。”
聽了那小販的話,林劍瀾只覺得心情驀的沉重了起來,強自笑了笑謝過了他,向他所指的方向又沿路打探而去,耗費了又有半個時辰,方來到一處客棧,雖然裝飾雅緻,但看起來卻十分冷清,門口的小二見有人向裡張望,伶俐的很,立刻走到林劍瀾面前道:“客官可是住店麼?”
林劍瀾忙搖手道:“不是,我是來找人的。”見那小二面露不快之色,急忙塞了幾個銅錢到他手中,小二重又變了臉色,偷偷將銅錢納入懷中,笑問道:“客官找哪位?”
林劍瀾道:“是一位身着黃衫子的姑娘,長得……”
那小二眼睛一亮接口道:“長得很是好看,可對麼?有的有的,就住在二樓頂東頭的那間,小的帶你上去!”
林劍瀾不禁一笑,道:“帶路就不必了,我自己上去,莫要讓人擾了我們。”他原意是要安靜些,怕這小二有什麼好奇之心,一會兒端個茶,一會兒送個水之類的頻頻跑來打擾,但說完又覺這話十分不妥,乾咳了一聲微紅了臉,小二見慣了這等事,以爲林劍瀾不過是個尋常的花花公子出來幽會,忙“心神領會”道:“公子但請放心,二樓沒旁的人投宿。”
林劍瀾不好再說,急忙上了樓梯,向東邊末梢的房間走去,還未走到,卻聽裡面“啪嚓”一聲裂響,似乎是什麼瓷器摔在地上,小二急忙上了幾步樓梯,卻又跑了下來,吐吐舌頭,猛地想起方纔是一男一女兩個人投宿,心中暗道:“不好了,這後來的原是來捉姦的,現在打起來了。我可不好上去多管,只守住門口,待會兒揪住他們陪我們的茶壺就是了。”
林劍瀾卻立在門外,似乎被這碎裂聲震呆了一般,半晌纔回過神來,聽陸蔓顫聲道:“你給我出去!”
話音剛落,便是一陣腳步聲匆匆走近,門吱的一開,門內的兩人卻都是一愣,白宗平萬萬想不到林劍瀾竟能找到這裡,林劍瀾微微頷首道了聲“白大哥”便向裡張望過去,見地上一攤茶壺的碎片,茶葉茶水流的到處都是,陸蔓神情尤自惱怒,鬢邊的一綹碎髮尚未來得及整理,竟似從匡義幫回來二人一直爭執到現在。
林劍瀾略一遲疑,向下喊道:“小二,再泡壺好茶送上來。”說罷從白宗平身邊擠進了屋子,道:“找到這裡真不容易。”
白宗平站在門口,見他徑自進去,本來一氣之下便要離開,此刻卻又不放心他與陸蔓二人相處,只得訕訕站在門口,氣乎乎的一句話也不說。
小二忙不迭的重新端了茶壺茶盞上來,又麻利的將地上的碎片污漬清掃了一下,擡眼偷瞄三人,見面色俱都是十分不善,急忙轉身走了出去,將門掩好,暗自咋舌不已道:“果然是來捉姦的,年紀輕輕便都這麼輕浮,成何體統?”然而想到陸蔓的豔色,不由又有些羨慕,哀嘆了一聲重新在門口張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