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瀾想不到她這般稱呼,然而仔細想了想,竟原來與她同在匡義幫的日子裡,她根本就不曾叫過自己,頓時有些悵惘,只呆呆的坐在那裡,並不答話,心中暗道:“不知究竟爲什麼來了這裡,只是打探青叔的下落麼?她即便是知道,也未必肯告訴自己吧?”
又聽曹殷殷道:“既然林公子來本幫無事,卻有人找你找到了本幫之中,看樣子焦急的很,林公子且在此稍待。”說罷轉身上樓而去。
林劍瀾心中暗道:“會是哪個找我?”心中想了若干個人,一一濾了一遍卻均覺不對,正疑惑間,門外腳步聲匆匆響起,前面那個聽來十分平穩,似乎就是曹殷殷的,後面那個則從那腳步聲可聽出其人心情十分急切煩亂。
門外日影一晃,曹殷殷仍是神情淡然,側過身子將一人讓了進來,雖然有些背光,看不清楚那人面龐,林劍瀾卻驚的站了起來。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萬秀的母親萬夫人。
林劍瀾心中暗道:“聽萬秀所言,他們應已懷有異志,一不會主動尋找青叔,二來更不應來到這已經易主的匡義幫總堂。”正自愕然,卻見萬夫人臉色大變,幾步趕到面前,看起來甚是憔悴,眼睛周圍紅腫不堪,眼中幾乎急得迸出淚來。
只聽“啪啪”兩聲脆響,林劍瀾只覺得臉上火燒火燎的一陣又麻又辣的疼痛,他根本未曾想到萬夫人會這般行事,不及躲避,被這又快又恨的兩記耳光扇的連連倒退了幾步,曹殷殷也是臉色一變,頗爲不悅,卻仍是呆在門口處,既不出去,也不上前,只是默默看着林劍瀾這邊。
還未及開口發問,林劍瀾只聽萬夫人帶着哭腔嘶聲喊道:“你、你這小畜生!把我女兒拐到哪裡去了,還我女兒來!”
林劍瀾本覺得無緣無故捱了兩記耳光,正要發問,聽萬夫人這一喊叫出來,頓時渾身如同雷擊,再也理直氣壯不起來,呆在那裡,喃喃道:“阿秀她不曾和我在一起……”話還未說完已被萬夫人一把將衣領揪住,脖頸處一下子就顯現出幾道血痕。
萬夫人瘋狂般的晃動着林劍瀾的肩膀道:“那天夜裡下了雨,她是不是去找你了麼?你把她弄到哪兒去了!把我女兒還來!還來!”
林劍瀾低頭看去,見萬夫人此刻雙目已經全然沒了焦點,只嘴中不停的唸叨着,神志已幾近崩潰的邊緣,卻不知應該說些什麼,如同木樁一般被她晃動,頭機械的前後搖擺,萬夫人絕望的面龐忽近忽遠。
目光穿過萬夫人卻見曹殷殷向這邊注目而視,眼神變的淒冷難言,嘴角一抹嘲諷般的笑意,而這嘲諷中似乎又能體味得出一種悲哀。
漸漸這抖動終於平息,聽萬夫人終於低低哭了出來道:“即便我有什麼不是之處,阿秀她,她總還對你一片癡心,從未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就算是我求求你,讓我見見阿秀……”
林劍瀾覺得萬夫人的手幾乎摳進了自己的肩膀中,雖然疼痛,卻要比心中承受的酸楚好上千倍百倍,心中知道,既然萬夫人說出了是一個雨夜,定然就是阿秀聽了她父母與成大夫的對話連夜奔來轉告消息的那天晚上了。
此時回想起來,那晚萬秀心神不定,神情中總流露着幾許不捨,而自己只顧擔心林龍青安危,並不曾在意她心中該有多麼矛盾,阿秀說:“是啊,我夜裡來此,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情,果然還是應該回去。”自己竟未聽出這“果然”二字透着的不甘與不願,就讓她獨自一人回去。眼前似乎仍浮現出萬秀微弱而體貼的笑意,儘量慢的整理着那樹枝上的絡子,漸漸這笑意也逐漸模糊。
不知何時林劍瀾的肩膀已被鬆開,雙手早已捂住了眼睛,指縫間滲出些許淚水,半晌方將手放下,輕聲顫道:“萬夫人,那夜的確是萬姑娘冒雨報信,只是清晨便已離開。錯在晚輩一人,沒有親自將她送回家去……”
萬夫人一直如泥雕土胎一般,此刻方有了動作,慢慢從腰間抽出長劍道:“是麼?阿秀她身體那個樣子,淪落在外面,別說是幾年,就是十天半個月也挺不過去。”
萬秀的病情林劍瀾頗爲了解,深知萬夫人說的並不是誇張之言,心中不僅僅是內疚,只覺痛楚到了極點,聽萬夫人靜靜道:“我早已不抱什麼希望了,林公子也算給了我一個痛快,阿秀,你喜歡了林公子一場,我這就讓他去陪你。”
話音還未落,卻已是挺劍直刺了過去,林劍瀾卻無法動彈,電光火石之間“我還有許多事要做,我要活下去”和“我實在對不起阿秀,還是就這樣吧”兩種念頭反覆在腦海中出現爭鬥,隻眼睜睜的看着萬夫人劍尖刺到胸膛處,腦海中卻霎時間一片空白,不知是避無可避還是根本不願避不想避。
卻被“鐺”的一聲重響驚醒過來,林劍瀾低頭看去,那長劍被撞的偏了中心,瞬間在自己胸膛處劃開一道血口,卻並不深,曹殷殷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二人身邊,雙手中握着一根白索,兩端一長一短兩柄劍,那柄銀色短劍仍自顫動不已,想是剛纔她飛奔來救已是不及,只得用飛劍將那即將刺入林劍瀾胸膛的劍鋒撞偏,雖有劃傷,卻不至於傷了性命。
萬夫人自那夜發現萬秀沒了蹤影,和萬劍虹二人發了瘋一般到處尋找,卻沒有下落,想了又想,覺得十有**是跟隨林劍瀾到了江南,因此纔不顧忌此刻匡義幫極爲特殊的景況,單身來此尋林劍瀾。
她又怕壞了女兒的名聲,只好什麼都憋在心中,帶了厚禮好言相求曹殷殷,本以爲這自小就性情冰冷的丫頭一定不好說話,卻未想到曹殷殷一口答應下來讓她在幫中等候。
萬夫人一個人苦苦等待幾乎發狂,終於等到林劍瀾到了匡義幫中,本以爲可和萬秀相見,卻哪裡料到林劍瀾也不知她的下落,雖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然而見他表情卻不像說謊,阿秀必定是凶多吉少了,絕望之至後只覺得是林劍瀾一人不好,此刻被曹殷殷壞了事,頓時臉色一沉,道:“曹幫主爲何阻攔我報仇?”
林劍瀾怔怔的看着曹殷殷,聽她冷冷道:“萬夫人,我敬你是長輩,因此答應你在此等候於他,卻從來沒同意過你能在匡義幫中隨意殺人。萬夫人如此行事,豈不是太不把我這個幫主放在眼中麼?”
萬夫人強忍怒火,冷笑道:“既然如此,林公子請與我出了這匡義幫的地方私下解決,你總是跑不掉的,除非你想一輩子窩在這匡義幫中做縮頭烏龜,只是也要曹幫主願意養你才行。”
話說到後來認誰也能聽出嘲諷和不尊的語氣,曹殷殷臉色頓時極爲難看,林劍瀾只覺胸口受創處劇痛難當,嘆了口氣道:“萬夫人,我和你出去便是,你是有女兒的人,曹幫主也是女孩兒家,將心比心,不要這般胡亂牽扯。”說罷緩緩向門口移去。
萬夫人想不到他這麼痛快便答應了,厲聲道:“休要再提我女兒,還不快走?”心中又怕林劍瀾耍什麼花招,忙將長劍抵在他後背,眼見只需將長劍輕輕一送便可結果了他,卻不敢下手,覺得背後一陣寒意,似乎只要她一動曹殷殷的目光便可刺穿了自己一般。
林劍瀾倒是想快些離開這匡義幫總堂,心中除了萬秀別無所想,只是一陣陣揪心的痛楚,腳步一刻不曾放緩,曲曲折折拐了數個彎,終於到了橋頭。
萬夫人一路之上則又是緊張又是難受,只覺得那兩道冰冷目光一直尾隨着自己,又不敢回頭,握着劍的手竟有些微微發抖,在林劍瀾背後輕輕顫動。
林劍瀾猛然停在橋頭,幾乎便戳了進去,駭的萬夫人一身冷汗,暗自道:“目無尊長的小丫頭,有朝一日落在我的手裡讓你好受!”
林劍瀾站在橋頭髮了一會兒呆,方道:“殷殷,你將橋上機關讓人關了吧,我和萬夫人好出去。”
萬夫人聞言一驚,回過頭去見曹殷殷冷若冰霜的面孔離她不過一尺,她一路上還道感覺背後寒氣不過是心中幻覺,原來她跟了許久,竟是一點聲息也未發出,自己也未察覺。
曹殷殷向岸邊一處做了個手勢,聽得格楞楞楞的一陣響動後,重歸沉寂,林劍瀾重又舉步前行,神色倒還坦然,只是胸前帶血,中間的執劍緊逼,卻是面色如土,後面的新幫主則是臉上如蒙了一層霜一般。
旁邊幫中衆人見這三人魚貫上橋,不禁小聲議論:“那前面走着的不是小公子麼?”“噓……你怎麼還叫他小公子?不要命了麼?”“那中間的老太太是誰啊?”“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是晉州分堂萬堂主的夫人!厲害着呢!只是不知道怎麼拿劍逼着林公子?”衆人聲音有些大了起來,卻見曹殷殷冷冷一眼掃了過來,頓時噤聲。
三人出了大門走了十數尺,眼看便要出了這匡義幫總堂兩旁的密林,再也算不得匡義幫範疇,萬夫人心中狂喜不已,隨後又是一陣難過,暗道:“即便如此,阿秀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匡義幫中大小嘍囉雖然畏懼新幫主威嚴,卻難免有些關心林劍瀾安慰,雖不議論,卻有大着膽子的悄悄跟了出去,慢慢人越來越多,擠在林間道上,聽萬夫人道:“這樣也好,死在匡義幫門口,總好過荒野地方無人替你收屍!”
說罷稍一掣肘,又一用力,長劍向林劍瀾後背刺去,卻聽叮的一聲,那劍又被猛地彈開,樹林後轉出一男一女兩個人來,那男子長相算得上俊俏,只是臉色太過蒼白以至於略顯青色,神情中露出幾許不耐煩,女子則一張面龐如桃花般嬌豔欲滴,對着一雙纖手微微**,隨即擡起頭來,面露笑容,更顯動人,脆聲道:“弟弟!”
林劍瀾萬分想不到在這性命攸關的尷尬時分與陸蔓重逢,想必剛纔那劍鋒便是她用太陰針打偏,又回頭掃了一眼,見曹殷殷手攏在袖中,並沒有要出手相救之意,心中略有失望,又有些慚愧,暗自責問道:“若是你本就不想死,難道你自己躲避不得?你既覺對不起阿秀,也沒有想躲避之意,爲何還有此貪心,盼她一而再的救你?豈不是太過卑劣?”想到此對陸蔓道:“蔓姐姐怎麼來了這裡?也好,倒不用再和你告別。”
陸蔓不明所以,見林劍瀾滿面都是無奈與哀慼,看了看萬夫人,輕笑道:“這不是上次把我們要把我們關在地牢裡餓死的前輩麼?那東西早已送給了萬姑娘,怎的你還跟着我弟弟,夾纏不清?”
萬夫人重新抖劍道:“他自己願意賠阿秀一條性命,勸你莫要多管閒事。”
陸蔓驚道:“老太太,你說萬姑娘怎麼樣了?”
萬夫人本料已經得手,沒想到橫生枝節,曹殷殷還在身後停留不走,當真是焦急之至,罵道:“我女兒便是被他害死,自然要找他償命!”
陸蔓神色一凜道:“你說這話我可不信,我弟弟不是恩將仇報之人,他害你女兒作甚?”又回頭急忙問道:“弟弟,你不要傻站着,到底怎麼回事?”
這一時半刻哪裡說得完,林劍瀾只得將那晚萬秀走失一事略說了幾句道:“蔓姐姐,的確是我害了阿秀,你莫要管我,我真是心甘情願的。”
陸蔓聽完了一怔,神色卻有些複雜,皺眉道:“好沒道理,之前我看你倒有些機靈勁兒,怎麼現在看來糊里糊塗的冒傻氣?她女兒自己走失了沒有回家,和你有什麼相干?再說世間哪有這樣的母親,女兒走失了便說已經死了,不是存心咒她死一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