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耳卻驚叫了一聲,低頭看萬秀強自忍耐,道:“好閨女!一時貪玩竟忘了,好懸烤熟了!”說罷又拖着萬秀急急奔入閣去,“碰”的一聲將門關上。
林劍瀾一怔,不知他搞什麼名堂,在門外猶豫片刻,咬咬牙將門推開,也奔了進去,見萬秀已經平躺在內室牀上,雙目緊閉,額前的頭髮溼答答的,端木耳手中拿着一個小壇,正向萬秀手臂上塗抹,不似萬秀平日用的藥膏晶瑩剔透香氣撲鼻,反而如同黑泥一般,有着一股難聞的味道。
端木耳見了林劍瀾“噓”了一下輕聲道:“曝曬後手腕疼痛難忍,我已點了她睡穴,讓她在此安歇,我們外面說。”
林劍瀾見他臉上鄭重,全無玩笑之意,雖然不明所以,也跟着端木耳走出來,端木耳開了門,將門外幾個尤自翹首觀望的人請了進來,一一介紹後方輕嘆了一口氣道:“林小哥,她的病,我沒有辦法根治。”
林劍瀾剛剛落座,聽此言立刻起身驚問道:“道長?那你剛纔?”
端木耳道:“剛纔不過是苟延殘喘之法,並非拔除病根。剛纔我問她病情之時,她曾說過,以前雖經日曬便疼痛莫名,如燒傷一般,但卻覺得身體會稍稍比之前略強,說實話老道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道理。”
林劍瀾“啊”了一聲,心中暗道:“怪道那日在她家中,她十分虛弱,後來爲了讓我知道她終日黑紗覆體的緣故,纔將手掌曬傷,自那日之後,她精神卻略有好轉,我還以爲是心情使然。”想到這裡又有些疑惑,道:“那她爲何不……”
端木耳道:“唉,你不懂女孩兒家的心思,在心儀之人面前,別說容貌,便是一雙手,也要完美無暇纔好,讓你看見一對紅腫潰爛的手,你看着難受,她心裡也必定如刀割一般。所以啊,她方纔也是執意不肯,是老道我硬拖着出去的。”
衆人一片啞然,林劍瀾更想不到萬秀對自己情深如此,嗓子略有哽咽,仍是鎮定道:“既然如此,這般受苦一次,能好轉幾日?”
端木耳道:“傻小子,你道是她想什麼時候受苦就什麼時候受苦麼?一次灼傷,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的功夫才能無礙,若到皮膚完全長好,則需一兩個月不等,她體力勉強提高,也不過維持幾日,因此我說,這法子對她的病,實屬杯水車薪,只是向後拖延罷了。”
林劍瀾聽得心中一片難過,他本抱着端木耳定有辦法的希冀而來,卻不料仍是毫無辦法,端木耳見他難過,道:“你也可以再去尋訪其他醫生,也許有什麼法子可以醫治。不過不是我自誇,若我無法醫治,恐怕其他人也未見得便有什麼主意。”
莫耽搖頭道:“老頭兒,你這前半句倒說的不錯,幹嗎又加上後一句?”
林劍瀾強自笑笑道:“端木道長本就十分在行,不肯說些虛無飄渺的安慰話讓晚輩有所誤解也是一片好心。”
端木耳聽他話音低落,必是失望到了極點,沮喪道:“你這般言語,好像老道什麼功勞都沒有一般。”說罷看着屋頂連連嘆氣,卻不時用眼睛偷瞟着林劍瀾神色。
林劍瀾不禁一笑道:“道長看我像是終日愁眉不展唉聲嘆氣的人麼?不管怎樣,也算是有些進展。”
端木耳一躍而起道:“不錯不錯,只是林小哥,你還要想想怎樣勸解她接受這般醫療之法纔好。”
林劍瀾道:“這個晚輩自然會盡力說服她,哦,還有一事!”說到此處忙從胸襟中掏出一個碧綠小瓶遞給端木耳道:“道長可能幫我看看,這是她隨身所帶的治療灼傷之藥,當年她父母不知從何處爲她求得,至今所剩不多,道長可能憑此寫出藥方?”
端木耳接過那碧色瓶子,開了瓶蓋,周遭人均隱隱嗅到一股淡雅香氣,端木耳喃喃道:“好香,好香!”又閉目深深對着瓶口猛吸了一陣,時而沉吟,時而搖頭晃腦,半晌方將那塞子塞上,得意道:“倒是能嗅出來,不過她這個方子雖然清香宜人,賣相也好,只是實效可不及老道配的那壇黑泥巴!”
林劍瀾喜道:“道長,好人做到底,將那方子給了我吧?”
端木耳卻道:“慢來慢來,總要有個條件,你就沒什麼表示?”
林劍瀾一笑道:“道長不是想知道我爲何剛上山便將檀香澆滅麼?晚輩現在便可告訴你。”
端木耳剛急着說了一聲“快講快講”,卻又收了口,臉色鄭重道:“我纔不聽。”
林劍瀾知他明明心癢難耐,卻還假模假樣的端架子,心內頗爲好笑,也不理他,只端坐一旁,娓娓將從萬秀家中出來,進了寺廟後莫名其妙中了毒之事講了一番,幾個人都直聽得全神貫注,年小俠忍不住道:“最後怎樣解了毒?”
林劍瀾向端木耳看去,卻見他立刻將身體端坐,目不斜視,繼續道:“這毒怎樣下怎樣解,晚輩已經略微知道,這毒,原本下在萬姑娘身上,經由她發散,但我和她同行卻不覺異樣,因這毒需要檀香引發。至於爲何她母親明知是給她女兒治病,卻還是下毒,則是因爲她背後有人對端木道長有所圖謀。”
端木耳聽到此處,恨恨道:“必是那成大夫吧?他醫術高明,不想下毒也這般陰險。”
林劍瀾接道:“而道觀一般都會燃香,若同時嗅了這萬秀身上之氣和檀香之氣,則會骨軟筋酥,動彈不得,這便着了成大夫的道兒。我們與曇宗方丈再遇之時,只他一人失去了內力,其他僧人都沒有中毒之像,我便想,他們在寺內常嗅香燭之氣,其後卻只有曇宗方丈一人因一片好心給萬姑娘把脈,才引發毒性,但是毒卻沒有這麼深,行動無礙,只是失去內力而已。”
莫耽運了運氣,驚道:“果真!我只進屋這麼一會兒,內力不見了二成!”
林劍瀾道:“是麼?看來萬姑娘身上所發散的毒性已經淡的多了。那悟常追殺於我,也是因爲他在寺中已經嗅過檀香之氣,樹林中空氣流通,對招之時便不知不覺也同我一樣,毫無內力了。後來又牽扯出禦寇司中人,我情急之下只好冒險一試,只盼大家都沒了內力,或許還能解救這一時危機,卻沒料到,萬姑娘身上的毒竟這般厲害,他們個個都癱在地上,只我一人因屏住了呼吸,方能行動。”
莫耽失了兩成內力,倒有些着急,問道:“那你又如何解了這毒?”
林劍瀾道:“這些人俱都軟倒,可萬姑娘卻和平常一樣,我便有些奇怪,她出門在外,吃喝隨意,衣衫難免更換,車子也被我全然換過,又從哪裡來的解藥能保她無礙?也是在下一念閃現,想到她平日不離手的一本詩集,若這詩集曾被解藥浸過,她平日翻看,不正好做解毒之用麼?”
端木耳此時終於忍耐不住,道:“難爲林小哥那般緊急之時還有這等心思,不過說起來,成大夫這番機關也着實巧妙,只是他未料到你竟先去了別處,若是尋常地方也就罷了,必不會燃燒什麼香燭之類,若是寺廟,則一般不允女施主入內,你早晚都會來這白雲觀中,他這計劃,也可說萬無一失。誰能料到你偏偏便進了寺廟,提前將這毒性引發?”
林劍瀾道:“所以說還是一個‘巧’字,若晚輩直接來白雲觀,恐怕便要鑄成大錯了。幸而也是萬姑娘的母親不肯以至毒施放在女兒身上,這毒性雖然厲害,卻對性命無礙。”
端木耳“哈哈”笑道:“這算什麼毒?這伎倆十幾年前便有了!”
林劍瀾奇道:“道長知道這是什麼毒麼?”
端木耳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道:“你也知道,既然萬夫人愛女如命,但凡是毒,她豈肯用在寶貝女兒的身上?這哪裡是什麼毒,這是以前僧道迷惑婦道人家的**!”
林劍瀾“啊”了一聲,道:“可這……數位高手都被弄得內力全無啊,再說既是**,應是讓人失去神智,這毒並非如此,而且下法怎會這般麻煩?”
端木耳道:“這便是這**的獨到之處了,原有個名兒,叫‘晨昏倒’,也叫‘十日倒’,沒有味道,不易察覺,講究的就是個保留神智清醒,原是一個淫僧所制,若有什麼婦道人家需要禮佛,或是辦什麼法事,他便先帶着摻着‘引頭’的香燭去至人家,這‘引頭’就是萬姑娘身上的那股藥性啦。然後花言巧語,誆騙那婦人去寺廟上香,婦人先嗅了這‘引頭’,再去寺廟,但凡是十日之內,嗅了檀香,別說動用內力,就是走路動動胳膊腿都覺疲倦。”
林劍瀾點頭道:“難怪我從慈恩寺出來,路上總覺得無精打采,四肢乏力,原來便是這症狀。”
端木耳又接着道:“婦人們中了毒便渾身提不起勁兒來,憑那淫僧爲所欲爲,受了辱也不敢聲張。如此這淫僧逍遙了一年有餘,終於有個烈性的跑去告狀,將狀紙送了上去便撞死在了衙前,這纔將他拘了到案,仔細一問,被他玷污的良家女子不計其數,這淫僧判了極刑,卻在臨死前寫了本《***》,不知怎的流傳了出來,內裡有言說那些偶有上香的女子,因來不及先嗅這‘引頭’,只能同時下藥,癱軟如泥,頗不盡興云云。”
林劍瀾聽到此咬牙道:“這淫僧當真無恥的緊!”
端木耳道:“後來這和尚受了刑以後屍首都被打的爛肉一般,連原來的模樣都看不出來了。你一提到衆人中毒之狀,我便想到了此人。”
衆人聽的憤恨不已,端木耳道:“這**解起來卻省事的很,因那和尚自己也常常接觸香燭,解藥若是配起來太過麻煩,對他來說也不方便,他這解藥只需幾例尋常藥草,林小哥,你過來!”
林劍瀾附耳上去,聽的面露笑意,隨即出了門,過了片刻,便拿了一碗綠呼呼粘稠稠的汁液,裡面依稀可見碎葉爛枝,莫耽聞了一氣,閉目靜靜待了一會兒,大呼道:“什麼怪味道!咦,真的好了!”
衆人都面露喜色,端木耳卻沉吟道:“只是那寺廟當時也被官衙放火焚燒,不知這**方子怎麼流傳到成大夫手中。也罷,解毒之法林小哥也已經知道,以後無需擔心,等萬姑娘醒轉過來後,便可下山。”又直直望向年小俠道:“這孩子,我不能收他爲徒。”
林劍瀾和年小俠俱是一愣,還不等發問,便聽莫耽道:“喂喂!臭老頭兒,沒人性!你不收我收!”
端木耳吹着鬍子道:“你也不準收!我這麼年輕便有了徒孫,說出去讓人笑話!”
莫耽道:“你幾輩子沒見人了怕誰笑話?你要是不收,林小哥他們和我今天就笑話你,哈哈哈!”卻被一棍子敲在頭上,端木耳一手倒拎着拂塵一手掐腰道:“他跟着年老頭姓了年,就是丐幫的弟子,我自然不能收他做徒弟!”隨即卻是眼睛一眨,喜笑顏開道:“不過供他吃住,教他些功夫,自然是可以的!”
林劍瀾心中知他一片好心,等年小俠成人,若仍願回丐幫,也不會阻攔,急忙拉着年小俠道:“既然如此,多謝道長。”
端木耳道:“他在此處,一來有人照應,二來也好與莫耽有個伴兒,只是怕被我這劣徒教一身壞毛病。”
莫耽道:“老頭子說我壞話,今晚上看我怎麼整治你!”
林劍瀾見他二人無一日不是這般打鬧,不禁一笑道:“你還能如何整治他?”
端木耳咂嘴道:“別提了,上次我便說了他一句,晚上的青菜就如同鹽醃了一般,一碗飯能吃得一根菜葉,還齁得我要死。”
衆人一陣大笑過後,那中年人方起身恭敬道:“方纔看道長給萬姑娘醫治,又信口談及那**之事,道長當真是見多識廣,通達病理,不知道在下有沒有這個面子請道長下山一趟,給我父親看看脈象。”
端木耳端詳了一陣道:“萬姑娘身上那套誥命衣服,卻不是假的,想必便是從你那裡借來的吧,方纔林小哥又說你是姓狄,你父親是哪位我心中也大概知曉,我本不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