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涇縣是一個小縣城,位於黃河下游,山東與河南交界之地。
天剛破曉,天空淡青鑲嵌點點殘星,門卒老王抱着長戈靠在牆根,有氣無力的打着哈欠。
昨晚接到的命令,儘早城門早開半個時辰,這等於他少睡了半個時辰。不止是他,幾乎每個門卒都是如此。
腦袋一沉睏意上頭,只覺意識模糊時,忽然一陣急速馬蹄聲從遠處傳來迅速靠近。
這陣急促馬蹄聲,將諸多門卒全部驚醒,一個個呆若木雞看向城外。
只見五十騎穿盔帶甲的兵士在遠處出現,只是片刻便已疾馳而至,如一陣風般從門洞穿過進入城中。
“奉薛將軍命進城公幹!”
在門卒目瞪口呆中,丟下這句話,眨眼便消失在城中。
入得城中,五十騎兵五人一組分作十組,向着不同方向四散開去。
晨光下,薄霧中,馬蹄聲聲,清脆迴響,百姓紛紛從睡夢中驚醒。
“開門開門!”
“快開門!”
十組騎兵目的明確,直奔城中大小酒樓,粗暴砸門大聲喝叫。
城南有座破落小酒館,門口挑個幌子,顏色陳舊污跡斑斑,還有兩個窟窿。
五名騎兵飛馳而至,停在門口,伍長伸手一指道:“這家!”
當即就有一名兵士翻身下馬,快步來到門前,用力砸起門來:“開門,速速開門!”
未過多久,酒館那漏風的木門從裡面打開,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睡眼惺忪,從裡面走出:“幾位客官,小店尚未開張,若是想吃早飯,那邊有個攤子。”
“混賬!”砸門兵士喝罵一聲,讓年輕人清醒過來:“你們……你們是?”
“住嘴!”兵士再次喝罵一聲,“你可是廚子?”
“呃……”
“既然你是廚子,跟我們走!”兵士只以爲年輕人承認,伸手揪住後者肩頭,就朝外拖去。
“等一下!”馬上的伍長突然開口,盯着年輕人打量半天,“你真是廚子?不是讀書人?”
廚子多半出自酒館,但一個樣貌俊朗身形頎長,尤其是身上還散發着一股讀書人獨特氣息的人,會是廚子麼?
年輕人眼珠一轉,答道:“我是,不是,廚子。”
“你說什麼?”伍長色變。
年輕人像是看出什麼,立刻否認道:“我說我不是廚子,我是讀書人。”
伍長卻是笑了:“哈,好個狡詐的刁民,以爲老子看不出來麼!還讀書人,我呸,你就是個善使奸猾的潑皮無賴!大娃,將他押走,若是他膽敢逃跑,當場格殺!”
“憑什麼啊!我一沒偷而沒搶憑什麼抓我!”年輕人慌了,忙大聲喊道,聲音未落便有迴音傳來,而且是從不同方向。
他詫異四顧,卻發現遠處那幾家酒館跟他這裡一模一樣,都是幾個軍士要抓走酒館中人,就連早點攤子的攤主老範都不例外,被一個軍士困了,任由他媳婦跪地求饒也於事無補。
伍長一馬鞭抽在年輕人身旁,怒道:“住嘴!大呼小叫成何體統!老子不是抓你,而是奉將軍之命,緊急徵兵!”
徵兵?那怎麼之抓酒館的廚子呢?這也太奇葩了吧!年輕人一走神的功夫,那名叫大娃的兵士已從馬上取下繩索,一頭捆住年輕人雙手,另一頭系在馬鞍,一推年輕人道:“老實一點。你若敢跑就是逃兵,直接殺了!”
年輕人慌了,連忙解釋道:“我不是廚子,我真不是廚子,我只是跑堂打雜的!老闆,你來了正好,你快跟他們說啊,說我不是廚子!”
門外這番吵鬧,早就驚醒了酒館老闆。看到兵士凶神惡煞要抓廚子,老闆嚇得噤若寒蟬一聲不吭,因爲他就是酒館唯一的廚子。
聽到年輕人求助聲,擔心殃及自身,他連忙說道:“幾位軍爺眼光犀利,他的確是小店大廚,而且廚藝高深。只是不知他犯了何事,幾位軍爺爲何要將他抓走?”
伍長根本不理會老闆,帶着剩餘三騎掉頭走了,去找其他酒館。大娃粗聲答道:“不是抓他,而是緊急徵調!你再廢話,小心連你也抓走!”
老闆不敢吭聲了,只是以哀求的眼光看着年輕人,趁大娃轉身之際,連連作揖,滿臉哀求。
年輕人不是不滿老闆陷害自己,可是看到老闆如此神態,最終嘆了口氣,跟在大娃馬後,懶懶散散朝着城門方向走去。
他起初還想借機逃跑,可是沿途全看到城中不少酒樓的廚子,都像他這般被一名士兵拖在馬後,朝着城門方向走去,陸陸續續的竟是有數十之多。到處都是眼睛,又有幾十名兵士還是騎兵,年輕人哀嘆一聲,終是打消逃脫念想。
尼瑪,哥們咋就這命苦呢!哥們只是想弄些回偃師的盤纏,怎麼就那麼難呢!
這個年輕人正是楊平安。
當日他墜下深澗,本還想憑藉水性游到下游淺灘上岸,結果半空中卻被不知是誰扔下的石塊砸中腦門暈了過去,徑直墜入河中。等他再醒來時,已身在富涇。
富涇縣距離偃師不算太遠,但由於受山東境內士兵叛亂的影響,水路受限,爲防叛軍自水路從山東攻向洛陽,自東向西的水落被封禁,因此楊平安只能考慮走陸路。
但是陸路所需盤纏不菲,他又不敢在此間太出風頭,以免被叛軍盯上又或者被官軍懷疑,只能老老實實找家酒館打雜,積攢盤纏。
如今盤纏積攢的差不多了,才說等上幾天就動身,哪知道今天竟然被官軍徵丁,而且還尼瑪徵的是廚師!
酒館的老闆也不容易,夫妻倆撐着那間小酒館,就僱了他一人跑腿打雜,養活四個孩子還有一個老孃。平時對他也不不錯,因此他只能替其被了廚師名頭,被官軍帶走。
跟着大溜來到城外一處開闊地,楊平安才發覺被抓來的人數竟然有三百多人。原來不只是富涇縣,周邊各縣都官軍前去徵丁,然後匯聚於此,一齊趕往軍營。
官軍的規矩非常多,遠遠見到軍營時,他們這些被強徵來的廚子便被蒙上眼罩,若有人敢偷看,當場格殺。
等到楊平安頭上眼罩被摘取後,發覺自己已是身處軍營,而身邊只剩下十幾人,一個個滿臉驚恐,都不知道官軍將他們抓來究竟要幹什麼。
十幾人竊竊私語相互詢問,想要弄清事情緣由,這是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暴喝:“都給老子閉嘴!”
一個身穿火頭軍軍服的漢子從衆人身後走出。這個漢子身形瘦高,讓楊平安聯想起《鹿鼎記》中,因服下神龍教主毒藥而變得極瘦的胖頭陀。
瘦高漢子身後還跟着幾個人,有胖有瘦,皆是一身火頭軍軍服,唯唯諾諾跟在瘦高漢子身後。
“你們給老子聽清楚了,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老子手下的兵,老子讓你們追狗你們不許攆雞,讓你們向東你們不許向西。都一個個給老子放聰明點,否則別怪老子對你們不客氣!”
丟出這番猶如主權宣佈的話語,瘦高漢子冷冷掃視一番,見到人人皆低眉順眼,沒人敢出言辯駁,這才滿意的點頭道:“這還差不多。安胖子,你去給他們講一講規矩。”
瘦高個子走了,帶着身後那些人一齊走了,只留下一個胖子,應當是他口中的“安胖子”。
安胖子人如其名,膘肥體壯膀闊腰圓,滿臉鬍鬚,頭上留的是胡人髮髻,一看就不是漢人。
他恭恭敬敬目送瘦高漢子帶人離去,直至對方從視線中消失,他才直起腰板,轉向楊平安等人時,臉上阿諛之色一人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趾高氣昂的神色。
“咳!”先清清嗓子,安胖子這才說道:“老子不管你們以前是幹什麼的,從今天起你們就是咱們前鋒營月字號的火頭軍了!”
前鋒營,月字號,火頭軍……怎麼聽着這麼耳熟呢?楊平安愣住了,他總覺得自己在哪兒聽過這幾個詞。
安胖子纔不管他是否走神,繼續講述起來。前鋒營兵馬共計三千,其中五百人的日常飲食都要靠他們二十幾人負責。之前那瘦高漢子叫做謝明,是月字號火頭將軍,也就是這二十幾個火頭軍的頭。
一個月字號火頭軍,一共不過二十幾人,其中新被抓來的就佔了十幾人。想到這一點,頓時就有人議論開了,想要離開。
寧爲太平犬不做亂世人。沒幾個人願意跟隨大軍遷移,誰不願守着老婆孩子熱炕頭?
安胖子到有手段,先是一番恐嚇,說什麼他們現在已經是兵士了,只要敢逃出兵營,就會被視作逃兵。到時候不但自身不保,還會連累家人。
況且此地駐紮三萬兵馬,軍營連綿廣闊,他們不知出路又無口令,怕是還沒逃出兵營便被抓了,到時捱上幾十軍棍是小,被當做雞給殺了,那才划不來。
火頭軍不用上陣打仗,危險不大,而且他們雖是暫時徵調兵營效力,糧餉與正規士兵等同。說白了就是兵營包食宿,又有工錢拿,還沒有生命危險,等將來平息叛亂之後,說不準還能得到朝廷表彰。
打個巴掌給幾顆紅棗,這個胖子倒也有幾分本事。看着安胖子輕鬆搞定其他人,楊平安心中暗贊。
等到分發完軍服,衆人前往營帳更換時,楊平安衝着安胖子一招手,小聲道:“胖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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