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臚寺內,三兩官吏來來往往很忙碌,招待外使的酒菜也很簡單,一碟切得很大塊的羊肉,一碟豆芽菜,還有一壺酒水。
李承乾對眼前的飯菜沒興致,也沒有動筷子,羊肉沒有煮透內部還帶着許多血絲。
自去年冬季豆芽菜作爲大唐的一道新菜餚之後,這種種植簡單的,培育條件要求不多的蔬菜很快成了宮廷朝野,坊間百姓們熱衷的菜餚。
祿東贊吃下一口羊肉,而後又飲下一口酒水。
李承乾揣着手端坐着沒有動筷子。
“嗯。”祿東贊嘴裡嚼着稍稍點頭,道:“唐人的酒水好喝,贊普常說有朝一日要和天可汗共飲。”
李承乾笑道:“松贊干布雄心壯志,孤很欣賞他。”
祿東贊稍稍皺眉,低聲道:“外臣帶了一些青稞酒。”
說着話,他將一個水囊遞上。
李百藥接過青稞酒,放在了殿下的案前。
打開裝有青稞酒水囊的木塞,李承乾仔細聞了聞,酒香不算濃郁,帶着一些青稞的麥香。
“孤會好好珍藏,如有一日松贊干布來大唐了,孤會拿出此酒來宴請他。”
聞言,祿東贊神色一振,神色端莊地行禮,“外臣會將殿下的話語如實告知贊普。”
現在吐蕃的贊普,也就是吐蕃的國君松贊干布,正在積蓄實力,對大唐躍躍欲試。
吐蕃與大唐之間的恩怨要從武德年間說起,當年李淵向邊關增兵之後,教訓了吐蕃一頓。
鴻臚寺內,太子殿下與吐蕃使者祿東贊還在談着。
而三兩官吏就站在鴻臚寺外,照理說現在大唐最關注的應該是突厥與漠北,又或者是現在西北的關隘外的吐谷渾人,或者是西域高昌人。
怎麼也沒想到殿下會對吐蕃人這麼熱情。
鴻臚寺的談話又進行了片刻,祿東贊已不勝酒力要告辭。
李承乾拿着祿東贊送給自己的這一囊酒水,笑着道:“等下次大朝會相見,孤也送你一樣禮物。”
祿東贊作揖道:“那就約定了。”
送走了祿東贊,李承乾這才走回東宮。
一直等在鴻臚寺外的寧兒,她匆匆跟上殿下的腳步。
這些天對朝堂的瞭解,包括現在的于志寧,他們都覺得如今的吐蕃不足爲懼,甚至還不如眼下的吐谷渾與西域諸國。
只不過現在誰也不知道,在以後大唐與吐蕃的恩怨持續兩百多年,戰爭斷斷續續也進行了兩百多年。
這是個很強勁的對手。
李麗質的婚事延後了一年,這些天她的笑容也更多了。
十二歲的孩子應該是這個年紀最天真爛漫的時候。
包括弟弟妹妹也都是。
天氣乍暖還寒,三兩天的暖意讓地裡的草長了出來,可殊不知春季還未到,三天後關中又迎來了一陣寒風。
剛冒頭,剛長出來的青草只能面對着寒風,又一次枯萎了。
東宮很溫暖,因太子建設暖炕,太醫署的大夫們意外地發現,東宮竟然沒有人生病,沒有人染上風寒。
以往年幼的皇子公主們還會時常肚子疼,現在已有一個月沒有出現腹痛的跡象了。
今天,東宮給弟弟妹妹們放了假,她們也終於可以回立政殿。
這些天李世民常關注邊關的情況,李承乾這些天的舉動倒也正常,只不過是接見了一個叫做祿東讚的吐蕃使者,看着鴻臚寺的談話記錄,問道:“你皇兄似乎很欣賞松贊干布。”
李麗質拿着一個小算盤,幫母后算着後宮的賬目,盤腿坐在案上,道:“倒是沒有聽皇兄說起過這個人。”
李世民皺眉看去,見到李麗質撥動一些珠子,好奇道:“這是什麼?”
李麗質回道:“這個是算盤,皇兄教我的,用這個來算賬會更方便。”
“嗯?”
仔細看着麗質使用這個算盤,李世民又收回了目光,又道:“你皇兄這些天在做什麼?”
李麗質回道:“皇兄說是去踏春。”
李世民低聲道:“還未入春,他踏什麼春?”
又見李麗質不說話了,李世民招手叫來了李治。
按說平時李治也是個聽話的孩子,可現在的這些孩子包括李治都很怠慢朕。
李世民道:“稚奴,這些天都在學什麼?”
李治吃着柿子慢吞吞走上前道:“皇兄這些天教我們數術。”
李世民沉聲道:“最近怎麼了,你皇兄都沒有文章送來了?”
“皇兄已很久沒有講思品課了,就講了三次。”李治思量了片刻又道:“父皇若是想看皇兄的文章,可以來東宮聽課。”
“呵呵,讓朕聽他的課?”李世民手中看着一卷竹簡,冷哼一聲扭頭說了一句,便又自顧自躺着了。
李治坐在一旁安靜地吃着。
只是就這麼臥着,過了半個時辰,李世民又坐不住了。
看不見東宮後續的文章,李世民總有一種坐立難安的感覺,那些關於生產與財富的論述,看了之後很是牽腸掛肚。
很想知道生產關係後續的觀點,李世民快步走出立政殿,對殿外的侍衛吩咐道:“去將承乾喚來。”
“喏。”
話音剛落,李世民又叫住侍衛,“罷了,不用去叫他。”
侍衛又一臉疑惑地走了回來,這陛下這兩天是怎麼了?心裡有困惑也不敢問,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
長孫皇后看着如今陛下的狀態長嘆一口氣。
李世民很想知道生產關係後續的核心邏輯是什麼,洞悉生產力財富的鑰匙究竟是什麼?
看出了陛下心思,長孫皇后道:“恪兒從軍中回來了,等他見過楊妃,過兩天將青雀也召來,他們兄弟三個也很久沒有聚了。”
李世民頷首點頭,“觀音婢,你來安排。”
長孫皇后笑着點頭。
其實陛下還是很牽掛東宮的文章,只是嘴上說不出口,又拉不下臉去東宮請教自己的兒子。
還要皇后給陛下臺階下。
長安外,一駕馬車緩緩前行着,李承乾就坐在馬車內,掀開車簾看着外面的景色。
寧兒穿着一身男裝,坐在車轅上,幫着太子趕馬,又道:“殿下應該多出來走走看看的。”
感受着迎面吹來的冷風,李承乾揣着手悠閒地看着外面的風光,又道:“孤其實想騎馬的。”
寧兒低聲道:“不如現在就去領軍衛,聽說那邊近日採買了一些小母馬,很是溫和。”
“算了。”李承乾依着馬車,皺眉道:“以後再說吧。”
“好。”寧兒笑着點頭。
走到了官道上,這裡來來往往的行人就更多了,也可以看到一些番邦人,正值大唐的大朝會就要開始了,外來的使者也越來越多。
唐人是彪悍的,面對這些番邦人,唐人頤指氣使。
得益於當年陰山一戰大勝後,這些番邦人紛紛也不敢頂嘴。
一匹黑色的大宛馬嘶鳴着而來,馬背上的是個意氣風發,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
當然了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都是靠着雙腿做交通工具,信息傳遞也全靠嗓門來吼,不是誰家都能買得起馬匹的。
那馬背上的少年也注意到了李承乾的目光,提起繮繩往馬車看了看,又欣喜一笑。
寧兒低聲道:“這是蜀王殿下。”
李承乾皺眉道:“蜀王李恪?”
寧兒解釋道:“蜀王殿下這些天一直都在軍中,平日裡很少在長安走動,今日就要大朝會了,這被陛下召回來。”
說話間,那少年騎着馬兒已到了面前。
李承乾打量着這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他的皮膚顯黑,倒是眉宇間很像李世民,這也難怪,都是父皇的孩子。
“皇兄!”李恪翻身下馬,笑着行禮道:“沒想到皇兄會在官道上等着弟弟。”
李承乾忽然一笑,看着他直率又純真的笑容,又道:“許久不見了,差點就認不出來了。”
李恪咧嘴憨憨地笑着,“弟弟從這麼遠,就一眼認出了皇兄。”
“嗯。”
李承乾微笑着點頭。
李恪走上前,走到馬車邊上小聲問道:“皇兄,這些天李泰沒有來刁難皇兄吧。”
李承乾擺手道:“那倒沒有。”
李恪接着道:“那李泰有沒有在父皇身邊說皇兄壞話。”
李承乾思量了半晌,“多半沒有吧,孤又怎麼會知道。”
“也對!”李恪雙手揹負,一臉憤憤不平地道:“得知皇兄病重,弟弟很是牽掛,可身在軍中一切要按軍規行事,弟弟也不能私自離開,就怕那李泰趁着皇兄病重處處作妖,弟弟定要將他打得滿地找牙!”
李承乾走下馬車,與他一起看着官道上的風景,再看看這高大的大宛馬,馬兒打了一個響鼻。
多看了一會兒,又不覺得羨慕了。
李承乾揣着手問道:“這一次回來有什麼打算?”
李恪道:“想請父皇旨意,領兵出征邊塞!”
李承乾頷首點頭道:“嗯,男兒當該如此的。”
“皇兄呢?往後有何打算?”
“孤還能有什麼打算。”李承乾錯愕一笑,又道:“論文學才識,孤比不過青雀,論武功兵法孤還不如你呢。”
李恪愣神半晌,道:“李大亮將軍常說我學得不好,兵法韜略只懂一些皮毛。”
李承乾重重拍了拍他的後背,又道:“伱已經很厲害了,其實皇兄很羨慕你。”
聞言,李恪尷尬一笑,羞愧地撓了撓頭,道:“都說皇兄一場重病之後,人也不一樣了,還真是……”
“什麼不一樣了。”李承乾忽然反問道,只不過臉上還帶着溫和的笑容。
“一樣!都一樣的,怎麼會一樣。”李恪的語氣堅定了幾分。
李承乾揣着手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宮去看看你的母妃,她一定很牽掛你。”
“對。”李恪忽然醒悟過來,擡頭看了看天色,又道:“時辰也不早了,確實該去了。”
說罷,他又翻身上馬,匆匆朝着長安城而去。
父皇的孩子中,弟弟妹妹也都認識得差不多了,現在連李恪都見到了。
寧兒道:“殿下,現在想要去何處?”
李承乾道:“到處走走吧。”
“喏。”
李承乾坐回馬車內,讓寧兒趕着馬車漫無目的地走着,馬車走動並不快,它還能時不時地頭嗅着地面,看看能否有些草吃。
時隔一千多年的時光,如今看着關中,這八百里秦川的風光很美麗。
現在關中的水土環境還沒有後世這麼糟糕,這裡的水系充沛,土地肥沃,雖說還未入春已可以見到遠處的植被。
當然了,如果連年加大開墾力度或者不節制地放牧,關中的水土貧瘠又像是註定的。
雖沒有親眼去看,李承乾這些天看過河西走廊送來的文書,現在的河西走廊乃至祁連山,那都是一片水草豐美的所在,牛羊成羣,更是一片上好的養馬場。
當年霍去病主張將河西走廊建設成大漢的養馬場,並且屯兵河西走廊,如今這個戰略方針從漢武帝時期,一直延續到了大唐至今。
中原失去河西走廊已很多年了,隋末大亂之後吐谷渾藉機吞併了河西走廊,直到現在。
李世民與滿朝將領,他們看着河西走廊雙眼放光放紅,恨不得現在就出兵將吐谷渾拿下,把河西走廊奪回來。
出兵也要師出有名嘛,缺少一個時機和一個正義出兵的理由。
再看如今的關中環境,黃土高原的荒漠化並不嚴重,建設大西北又是一個很複雜的議題。
夕陽正在從地平線緩緩落下,雖看不見大漠孤煙直的風光,現在也算是親眼見到了長河落日的景色。
寧兒低聲道:“殿下,時辰不早了。”
李承乾氣餒道:“那就現在回去吧。”
“喏。”寧兒坐上車轅,讓馬兒扭頭朝着長安城而去,她又問道:“明天殿下還要講課嗎?”
李承乾坐在馬車內,斜靠着目光看着車外,低聲道:“給她們一段時間放假,孤也好清閒幾天。”
“嗯。”寧兒應聲點頭。
馬車到了長安城東門的春明門,將馬車交還給這裡的守衛,而後在城頭守衛的護送下回東宮。
回宮時,天色已入夜了。
寧兒忽然問道:“殿下是不是還對徐孝德不帶她女兒來東宮的事耿耿於懷。”
李承乾揣着手,一路走着低聲道:“孤只是對這個小姑娘很好奇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當然了,若換作是武則天,那就更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