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的村子今年剛收穫了葡萄,村子裡還有人在釀造葡萄釀。
言罷,房玄齡聞着酒香而去,走入村子中住戶更多的地方,這裡不僅僅有葡萄釀的酒香,還有麥子的香味。
來到一個釀酒作坊前,房玄齡看到數十個男子,正在將酒水倒入酒壺中。
柴紹讓身後的兒子拿出幾枚銅錢,買了一碗酒水。
房玄齡聞了聞酒香,抿了一口道:“好酒呀。”
見要將酒水端向自己,柴紹擺手道:“不能喝酒了,太醫署的人說了,想要多活幾年就不能再飲酒。”
房玄齡又飲下一口,遞給一旁的柴令武。
柴令武接過酒碗,一口將葡萄釀喝完,道:“多謝樑公。”
柴紹又問道:“這位兄弟,你們在這裡勞作一天多少銀錢。”
正扛着酒罈子的壯漢道:“打完仗之後,我們不要田畝要了十幾貫錢,我們幾家一起出錢開了這個酒坊。”
柴紹問詢道:“幾家一起出錢?”
酒坊內正在蒸煮着酒釀很是溫暖,那壯漢擦了擦汗水在門口坐下來,道:“以前的官府會給田畝,現在不一樣了,各縣想着脫貧,以前家裡窮苦,打仗得了銀錢之後,想着過得富裕些。”
說着話,壯漢指了指身後勞作的人,道:“這些都是請來的勞力,每人一天五十錢,某家是他們的店家,這酒坊經營才三兩年,家裡也有富餘了。”
柴紹又問起了對方打仗時的經歷。
這位壯漢聊起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說起了當年馳援鬆州的戰事,之後又是橫掃天山的戰爭。
柴紹道:“你們的酒水賣得如何?”
說起這件事,這個壯漢又頗爲高興地笑了笑,道:“這葡萄釀的買賣以前是縣裡的,京兆府改了經營之後,我們各家可以出錢買下來,這座酒坊是以前縣裡的酒坊分下來的。”
房玄齡聽着這個壯漢的話語,以前一個縣裡的大作坊,拆分之後成了十餘個小作坊,讓村民自己經營。
雖說年紀大了,可房玄齡只是聽他們說一兩句,心中便有了想法,也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其實這道理也很簡單,在京兆府極力想要擴張產生力的要求下,以縣爲一個集體的生產模式其上升力是有限的。
只有打破這個桎梏,將經營權下放給村民,才能形成競爭與提振生產力。
一個縣作坊沒了,這個縣又出現了很多小作坊。
這種以家庭爲主的小作坊其生產力與生命力比預想的要好得多。
這座酒坊就是以前縣作坊的一部分,並且還有一個完整的釀酒過程,不得不說經營的人也頗有本領。
如今關中各縣的經營情況大致相同。
當年一開始拆分縣作坊的時候,期間京兆府與各縣幾次冒進,因此倒閉了不少小作坊,現在留下來的都是大浪淘沙之後,留下來的好作坊。
從貞觀十八年開始的陣痛,到現在的幹慶二年,用了四年的時間,才過渡完成。
與這裡的店家告辭之後,房玄齡與柴紹去了村子另一頭。
這座村子裡還有不少的建設,有棉布作坊,還有製陶罐與木匠作坊。
村子裡的民壯也有不少,房玄齡道:“以前村子裡的閒散民壯多,現在少了,六年前的時候,鄭公還在世,京兆府讓各縣將所有的閒散民壯都關進了作坊裡勞作。”
說着話,他笑着道:“那時候,只要早晨時分剛過,村子裡除了老人小孩,就沒有別人了,人們都在作坊裡勞作,幾乎是趕着人去的,誰家閒漢要是敢不去,就會被官府打,連累了鄰里甚至會被趕出村子。”
“那時候鬧出了不少事,甚至還有人結伴反抗,但都被官府鎮壓了,改變了環境才能改變人,京兆府行事哪有這麼多循循善誘,大多數都是趕着鴨子上了架。”
柴紹聞言,忽然笑了起來。
這位當年的房相,是看着人們從這些改變中走過來的。
月光下,夜風還有些冷,柴紹擡眼就看到了寫在人家屋子邊的標語。
房玄齡咳了咳嗓子道:“這是當年鄭公留下來的話,許敬宗爲了應付朝中那些人的言語,就讓人將鄭公的話寫在了牆上,留到現在。”
牆上寫着八個大字,居安思危,戒奢以儉。
這確是當年鄭公時常勸諫陛下的話語。
柴紹道:“當年鄭公這般勸諫陛下,怎麼這些話又要說給鄉民聽?”
房玄齡想起當年的事,又是錯愕一笑,道:“那許敬宗呀……他自己沒鄭公這般才學與彪炳,他讓秘書監的人將當年鄭公勸諫陛下的奏章都留了下來,後來呀……發現這些話還不少。”
“現在各縣縣中的標語都是那時候鄭公留下來的,每個縣每句話不重樣,什麼兼聽則明……威加海外,年穀豐稔,禮教聿興,多數地方都是這些標語。”
“呵呵呵……”房玄齡又笑着道:“這些話看着刺目,聽之如雷貫耳,倒是比儒家典籍好用太多了,三兩句話拿出來就意簡言賅。”
言罷,話語又停頓片刻,房玄齡道:“鄭公其實是讀縱橫家的。”
柴紹有些感慨,道:“難怪陛下不想進村子裡。”
兩人又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
村外,這裡有侍衛圍了一片地,這裡是渭水河邊,也是當年渭水之盟的地方,一羣貞觀的老臣老將領們紛紛聚在這裡。
李孝恭還穿着朝服,匆匆而來,“陛下!”
李世民擡眼看着,指着李孝恭,又對一旁的李道宗道:“你看看他這人,就他來得最晚。”
程咬金笑呵呵地道:“多半是他家的漫天神佛不讓他走。”
衆人聞言又笑了起來。
蘇定方看了看四下,發現也就之後趙國公沒來,該來的人也都在了。
待房玄齡與柴紹到了,衆人說着當年的舊事,幾處篝火照亮了這些老將軍們的笑臉。
衆人說着說着,便開始說起了王玄策此番平定吐蕃內亂的事。
大家都上了年紀,就愛議論這些事。
程咬金笑呵呵道:“陛下,朝中是真有手段,如此輕描淡寫地把吐蕃平定了,甚至讓松贊干布找不到指摘之處,於情於理都是理所應當的。”
李世民冷哼道:“那小子如今也是天可汗,他將天下人都看作自己的子民,做什麼事總是將眼光看得很高,吐蕃的孩子不聽話,唐軍出手教訓而已,自然是輕描淡寫的。”
看着眼前一羣老將軍,李世民飲下酒水道:“起初朕還很擔心他,怕他做不好這件事,還讓不良人做了準備,呵呵……現在想來是朕多慮了。”
“陛下如今頤養天年,還在爲朝中國事着想,我等慚愧呀。”秦瓊忽然道。
尉遲恭道:“是呀,現在宮中的那位還年輕,有些事還是需要陛下照顧的。”
李世民頗爲滿意地點頭。
房玄齡輕咳兩聲,看着這些不服老的傢伙,也是無奈一笑。
一直到大家酒意正酣,長孫無忌這才匆匆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薛仁貴等一衆長安的兵馬。
程咬金喝道:“呔!爾等來這裡做什麼?”
長孫無忌快步上前解釋道:“陛下擔心諸位在此地相聚,特來讓臣等護衛。”
程咬金大喝本就是打趣的,衆人也是一笑而過。
長孫無忌坐下來,舉着酒碗賠罪,先飲下了一大口。
李世民問道:“宮裡的元宵宴席結束了?”
長孫無忌頷首道:“嗯,都過了子時了。”
子時早就過了,一衆老將軍也沒有睡意,還在吃着肉喝着酒。
房玄齡打量着如今的長孫無忌,要說朝中最守舊最維穩的臣子,就是他這個輔政大臣了。
對長孫無忌而言,他感覺前隋的轟然倒塌,距離他依舊很近,似乎是幾天前發生的事。
當年的鄭公或許也是這麼想的,可鄭公是一個勇於說出這些話的人。
而長孫無忌則不是,他會將這些事記在心中,並且在行動中讓那天下大亂的景象再也不回來。
程咬金不知道從哪裡領來了一羣孩子,讓孩子們在這裡唱歌,待孩子們唱完,給他們一人分了一隻烤羊腿帶回家。
在場的已有老傢伙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衆人說着說着,越說越迷糊。
到最後,李世民也睡着了。
村子裡傳來了雞鳴聲,昨夜不知何時入睡,不知何時醒來,李世民轉醒時候,天還是灰濛濛的,陽光也還未破曉。
李世民發現身上蓋着大氅,鬚髮上還有昨夜留下來的霜,大氅上也是薄薄的一層霜。
眼前衆多老將軍們都還在,地上的幾團篝火還燒着,將這一片地燒得暖乎乎的。
眼前的景象頗覺得心安,又聽到了話語聲,李世民這才掀開身上的大氅,站起身活動身體,剛要拿起一旁的酒壺飲下一口酒提神,不知爲何就覺得如芒在背。
再回頭看去,看到了李麗質與東陽,她們正面色不悅地看着自己。
不知爲何,現在看到這兩個女兒,李世民有些慚愧地一笑,而後放下酒壺,道:“朕早晨從來不喝酒的,拿熱水來。”
李麗質親手給父皇倒了一碗熱水,她收拾着眼前的桌案道:“得知父皇一夜未歸,母后就讓女兒來看看,是女兒打擾父皇的雅興了。”
這個當家長女越來越有氣勢,李世民有些慫地坐下來道:“朕喝醉了,忘了回去的時辰。”
李麗質讓東陽看了衆多老將軍,見沒有大礙,又在父皇的桌前放了一個蓋着蓋子的長筒杯,而後又道:“東陽我們回去吧。”
一羣老將軍紛紛行禮送別兩位公主。
李世民拿着手中的杯子,感受着手心的溫暖。
不多時,其餘老將軍的家眷也都回來了。
李道宗也被女兒攙扶站起身,道:“陛下,臣年邁了,一身的病,家裡人實在擔心得緊。”
李世民心想着也不只有自己被子女管着,原來老傢伙們的處境也都差不太多,這才道:“朕也不會爲難你們,這麼多年生死與共的兄弟,回去吧。”
衆人還有些不捨得告退,紛紛各自散去。
待陛下與衆人離去之後,一羣宮裡來的人才將這裡收拾好,並且給村子裡的各家都分了一斗米,以示打擾之歉意。
並且將太上皇與諸多將士們所聚的地方收拾乾淨,最後一撥人這才離開。
房玄齡回到了長安,又聽說了現在關中治理之策,現在長安最多的也並不是作坊,而是工匠。
如今的長安城內要建設,關中各縣要建設,到了午時就有泥瓦工匠三五成羣坐在一起用飯,他們都是給關中修房子的。
咸陽縣又要修新的官衙了。
今天早朝剛結束,劉仁軌便來這裡看望當年的舊鄉里,他在這裡任職過五年的縣令,對這裡的鄉民還是有感情的。
也是現在的陛下降低了早朝的位分,如他這樣的京兆府少尹也可以去早朝了,若是再放低,往後恐怕各縣的縣令也能去早朝。
現在的咸陽縣令是高崇禮,他急忙出來相迎,道:“劉少尹。”
劉仁軌看了看四下道:“他們都到了嗎?”
“各縣縣令多半還要一兩個時辰,朝中下發了不少政令,下官也在整理。”
現在的咸陽縣要建設一個咸陽府,關中要分四府三十六縣,這是去年安排的事,今年就要將事辦下來。
許敬宗主持關中以東,顏勤禮主持長安以南的各縣,而自己便是處置關中以西的陳倉,還有眼下的咸陽兩地。
待關中以西的各縣縣令到了這裡,已是午時了。
李敬玄穿着縣令的官服,策馬而來,翻身下馬便朗聲道:“讓劉少尹久等,下官來晚了。”
劉仁軌打量對方,這位是許敬宗的學生,作派行事頗爲神氣,年輕人穿着一身官服,大步而來。
“知曉陳倉路遠,晚點到也無妨。”
李敬玄客氣地行禮道:“昨日就聽了京兆府的要求,下官星夜兼程而來,恐耽誤朝中吩咐。”
眼前十餘個縣令都到齊了,劉仁軌坐在上首座與衆人說着之後半年,京兆府對各縣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