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撫須,看着這裡的地勢,又道:“王公貴胄用地勢來建立基業這並不是一件多好的事,只是他們以爲這樣很好。”
“保留這裡的地貌對道長來說是一件好事對嗎?”
“對貧道來說,建設也好,不建設也罷,地勢就在這裡,往後如何建設都是後人的事。”
李承幹頷首聽着袁道長繼續說着。
他說將相王侯都會尋找較好的地勢來建設陵寢或者是宮殿,其實這反倒是破壞了地貌。
皇帝在龍首原建設宮殿是理所當然的,可皇帝若是不在龍首原建設地貌,其實這也是一件好事。
像這樣的寶地用一個就會少一個,歷來帝王一次次地開掘,只會讓這樣的好地方越來越少。
聽着袁道長說了很多,大體都是這樣的話語。
以往沒有與袁道長說過這麼多,現在聽來他是一個很有思想水平的人,並着他的目光長遠到爲後人謀求更好的福祉。
皇帝要在這裡修建夏宮,他老人家既沒有反對,也沒有讚許。
與袁道長坐在高原上,李承幹從袖子中拿出兩張餅遞給袁道長一張,自己吃着一個餅,“如今朝中富裕了,父皇想的事情也就多了。”
袁天罡笑呵呵道:“殿下的餅確實香。”
“本來還挺困惑的,現在多謝袁道長開解。”
“老道也沒什麼說什麼,要怎麼做全看殿下的本心。”
李承幹又道:“袁道長是要回欽天監嗎?”
袁天罡吃完了手中的餅,“走走看看,等入冬時節再去面見陛下。”
說罷,老道長起身朝着西面的方向離去。
李承幹作揖送別,就讓大將軍趕着馬車回宮了。
青海一戰大勝,有很多原本正在休沐期間的官吏也都回來了,他們開始整理這些天連續送來的戰報以及青海各地的情況。
在之前也就是二十年前,那時候的吐谷渾盤踞在青海,幾乎囊括了青海的全境。
現在十二年之後了,輪到大唐來治理青海了
天空又傳來了隆隆的雷聲,就在雨水快要淋下來的時候,東宮太子回到了長安城。
侯君集也躲在城牆下躲雨,見到是太子從馬車上下來,他連忙迎上前,行禮道:“太子殿下。”
“侯將軍的氣色近來好了不少。”
“末將自西域回來,便一直修養至今。”
大雨傾盆而下,李承幹揣着手看着眼前的景色,還有不少人正在冒着雨走入城門,也有人想要出城,也只好暫時停下腳步。
一時間城牆的兩側,有坊民與商販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着一些閒碎的話語,還能坐在城牆邊端着一碗湯餅喝。
雨水落在朱雀大街上,這些流水很快就順着路面流向了兩側的溝渠,四四方方的長安城中,有一個個四四方方的坊市。
若是等修繕長安城的工作全部完工,那麼長安城就能有一百零八個坊市,每個坊市新修了排水渠。
完好的溝渠是在老基礎上修繕的,有些幾乎是荒廢的溝渠,街巷時常有積水,那就要全部拆了重建。
坊市與排水渠一起重建,動輒近六千的人力,相比於修建淤地壩的人手,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投入也是巨大的,前前後後,花了有近五萬貫了。
現在雨水流入新修的溝渠,能夠見到城牆下的溝渠水流速度很快。
李承幹想着這個時候閻立本應該正在察看各處溝渠是否還有淤堵,進行這項大工事的收尾工作。
從去年的冬季一直到如今就快要入秋,進展還是慢了些。
等雨勢減弱了一些,李承幹坐回車駕回宮。
大雨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李承幹回到東宮,弟弟妹妹正在午睡。
在桌上鋪開一張地圖,這是龍首原的地圖,親自去看過之後,才知道這片地要如何安排。
在地圖上畫出一片區域,便要去見父皇。
李淵坐在崇文殿的門口,這些年他老人家一直住在這裡,也不打算回武德殿住。
看孫子踩着溼漉漉的地面急匆匆要離開,一臉愁容地喝下一口酒。
走到甘露殿前,細雨還在下着,倒是也不擾人。
“父皇可在?”
太監連忙行禮道:“陛下去了立政殿與皇后用膳了,這個時候多半就要回來了。”
說話的這個老太監時常陪在父皇左右,他是最清楚父皇的生活作息。
李承幹邁步走入甘露殿,將圖紙放在一旁,拿起一旁的文書看了起來。
一共十五卷文書,都是鬆州與西域送來的。
樑建方又回了伏俟城駐守,並且將整個青海交給了牛進達駐防。
與自己所預想的一樣,父皇也想要吐蕃人控制在青海的南面,再對照掛在牆上的地圖,以青海爲界,現在的吐蕃地界只有後世地圖上三分之二。
“如何?”
聽到身後的話語聲,李承幹放下手中的文書,道:“父皇。”
“朕聽聞你來甘露殿,便放下碗筷就來了。”
“打擾父皇用膳了。”
李世民從兒子面前走過,坐下來也看着滿桌的軍報,沉聲道:“此戰兩萬人破了吐蕃五萬大軍,朕還在想着怎麼收攏青海。”
“對。”李世民拿起茶碗又道:“朕讓劉蘭回來了,聽說他在鬆州很惱,功勞都被一羣小輩給搶了,還一直叫囂着要與樑建方一決生死。”
李承幹從一邊拿來凳子,乾脆在父皇身邊坐下來,翻看着這裡的文書,聽着父皇的講述與抱怨。
甘露殿內很安靜,太子殿下就坐在陛下身側,安靜地聽着,時而翻看着軍報。
窗外的雨水又大了一些,老太監就守在殿外,生怕打擾了這父子和睦的一幕。
聽着父皇講述樑建方用兵大膽,要是繞後的那支大軍被吐蕃人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
其實吐蕃這支五萬人的大軍凝聚力並不強,一旦陷入劣勢就散了,恐懼迫使他們只能各自逃命。
聽着父皇分析着一戰的前前後後,還說了祿東贊用兵太過笨拙。
李承幹神色帶着笑容,時而笑笑,問道:“要是祿東贊換作父皇,這一仗要如何打。”
父皇的神色忽又意氣風發,他的臉上帶着自信的笑容,說起了在他心中的謀略。
佯攻鬆州,連夜拿下伏俟城,等唐軍反應過來時候,拿了伏俟城大軍捲走糧草之後,再千里奔襲,直取正在建設的西域都護府。
如此一來唐軍疲於奔命,還可以再派出第三路兵馬奇襲樑建方兵馬。
聽父皇講述着,好似真的在戰場上一般。
李承幹搖頭道:“以父皇的風格應該不會這麼打。”
“哦?”
“兒臣以爲,若父皇是祿東贊,應該會佯攻鬆州,再率領主力拿下伏俟城,東進河西走廊,將剛修建好不過三年的河西走廊的一戰拿下,屆時大唐佈局數年的心血,便毀於一旦了。”
李世民忽然開懷地笑了笑。
言至此處,李承幹放下手中的文書,又從一旁拿出地圖,“兒臣去過龍首原了,也見到了袁道長。”
想着承幹竟在爲修建夏宮的事奔走。
朝野上下都還在戰爭勝利的喜悅中,只有這個兒子還在爲這些事奔走。
李世民心中覺得有些寬慰,又拿起茶碗喝着。
李承幹指着地圖上畫出來的一片區域道:“兒臣想要在這裡建設一片宅院,並且將這片地方圍起來,規模不大,希望能夠保留龍首原的地貌。”
“這是袁天罡的意思?”
“並不是,袁道長說龍首原的這片地貌很難得,如果建成宮殿,那宮殿就會奪去這原本較好的地貌,往後就會少一片風景。”
李世民頷首。
“因此兒臣以爲不在這裡建設宮殿,保留龍首原的風景,也可在這裡建設一片宅院,父皇閒暇之餘去走走,去看看,這不是一段佳話嗎?”
皇帝都是喜歡佳話的,佳話往往會流傳在人們的交談中,最後成了故事,被後人稱頌。
“這件事你來安排。”
父子兩說完,李承幹也沒有離開這裡,而是默不作聲地收拾,將一些卷宗放到書架上,再將一些閒散的物件也收拾好。
而後坐在一旁品着今年江南送來的新茶。
宮女端來一盆糕點,行禮道:“陛下,太子殿下,這是長樂公主炙烤的米糕,讓奴婢送來。”
李世民正在書寫着對邊關將領的旨意。
看父皇沒空說話,李承幹接過這盆米糕讓她退下,一邊吃着,還看着掛在椅子上的一匹綢緞。
李承幹嘴裡嚼着米糕,準確地來說這應該是年糕,吃起來很軟糯,目光打量着這個綢緞。
注意到兒子的目光,李世民擱下筆解釋道:“這是伊犁河的咥利失可汗派人進獻給朕的。”
李承幹拿起這厚重的綢緞,看着上面形狀似花的點綴。
“當年漢武帝將細君公主遠嫁去了烏孫,當時就有了這種穹隆爲室兮氈爲牆,這種花氈可以數十年不壞。”
“原來這是烏孫的工藝。”
李世民輕笑道:“當年的烏孫古國不在了,不過烏蘇古國的舊人都還在,這些技藝也都保留了下來,他們有的成了塞人,有的成了西突厥人,還有的成了個高昌人。”
其實父皇也是一個學識很淵博的人,提到一個西域的古國就能說起很多故事,一張花氈就能說起烏孫古國的興亡。
又與父皇說起了就要被押送到長安祿東贊,其實祿東贊在長安坊民的眼中早已沒了好感,這個兵犯鬆州的人,多半是會被口水淹死的吧。
關中就要入秋,風也顯得涼快一些,當朝中結束休沐的時候,李承幹來到太液池給妹妹養的小鹿洗刷着。
一邊拿着刷子給小鹿洗去一些泥巴與污漬,李承幹嘴上說着道:“東陽養着你們也不管不問,只能我來照顧伱們了。”
注意到太子竟然與幾頭小鹿說着話,惹得一旁路過的宮女偷笑着。
聽到她們的笑聲,寧兒回頭瞪眼看去,這兩個宮女收起笑容,低着頭快步離開。
太子已年滿二十了,自然會引得年輕女孩子的注意。
洗漱的時候,小鹿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給這頭小鹿洗完,便給下一頭洗漱。
“寧兒,今天有醃蘿蔔吃嗎?”
“殿下,小福剛醃下蘿蔔,昨天宮裡拉來了一車的菜,多醃幾天再吃會更好。”
給幾頭小鹿洗完,還有一頭正用腦袋頂着自己的膝蓋,李承幹稍稍擡腳,將它湊來的腦袋撥開。
站在水榭邊,揣着手道:“明年再給父皇修建龍首原的宅院吧。”
長安城外,一隊兵馬正在朝着這裡而來。
祿東贊是吐蕃的大相,即便被唐軍捉了,也給足了面子,將他押在一駕馬車之中,而不是囚車。
隊伍到了城前,正在值守的劉仁願覈對文書與呈報之後,便道:“先入城,不要聲張。”
劉蘭翻身下馬,讓人將馬車中的祿東贊提了出來,低調地進入了長安城。
在吐蕃是風光無限的大相,在大唐卻已成了階下囚。
祿東贊低着頭,被唐軍押着走在朱雀大街上,看着兩側的腳步,來來往往行人不少。
此刻的他彷彿聽不到這熙熙攘攘的鬧市中的動靜。
走了一段路腳步停下,劉蘭將軍上前問話,知道來人是禮部尚書,李百藥帶着一羣鴻臚寺的官吏,從這隊官兵手中帶走了祿東贊,一路送去了驛館。
直到被押入驛館的一間房內,祿東贊被推得一個踉蹌,他稍稍站定,身後的門卻被重重關上。
桌上放着酒食看起來是用來招待自己這個吐蕃大相的。
祿東贊自嘲地笑了笑,這位天可汗還真是大方又禮遇,本想着會被關進唐人的地牢,以後會被唐人斬首。
“大相。”桑布紮上前扶住幾近要暈倒的祿東贊,詢問道:“贊普呢?我們敗了?”
祿東贊撫着窗臺,從外面看去是熱鬧又繁華的長安城,驛館下還有正在叫賣的商販。
忽然間,祿東贊忽然一黑,便栽倒在地。
桑布扎扶住暈倒大相,大喊道:“來人吶!救人!”
在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祿東贊聽到了很多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