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東宮很忙,牛肉煮熟後的香味甚至飄出了東宮。
牛骨頭可以用來熬湯,可以一直熬着,熬一晚上,餘下的牛肉全部煮熟先放涼。
李承乾將切好成塊的牛肉放入一個大陶鍋中。
寧兒腳步匆匆而來道:“殿下,興慶殿來人了,說是陛下明日就去秋獵。”
來時就見父皇他們在興慶殿飲酒來着。
皇帝秋獵前前後後準備了半個月,調動的人力物力也是不小的。
李承乾坐在火邊的胡凳上,擡頭道:“不是說驪山行宮還要再三兩天才能修繕好嗎?”
再一想,李承乾又道:“三兩天也無妨了,驪山行宮能住就好,現在誰也攔不住父皇那顆要策馬奔騰的心。”
寧兒頷首不語。
李承乾看向東宮殿外,吩咐道:“將人請進來吧。”
“喏。”
來人是個年邁的老太監,時常侍奉在父皇身邊的內侍。
他端着一卷黃絹,道:“太子殿下,陛下有旨,驪山秋獵期間還請太子殿下留守長安,監理朝政。”
李承乾接過黃絹,道:“有勞您走一趟東宮。”
這位老太監面帶笑容行禮,再次行禮。
就等這位內侍老太監要離開時,李承乾拿出三顆已經煮熟的鹹鴨蛋,遞給他道:“這是東宮自己做的鹹鴨蛋,還望公公不要嫌棄。”
老太監倒也沒拒絕,收了鹹鴨蛋,又行禮道:“此物還只有東宮纔有,陛下也賞過老奴一顆,謝殿下賜。”
李承乾低聲問道:“父皇此去驪山打獵,還望公公能夠多多照看。”
“殿下放心。”
這位老太監依舊是一臉的笑容。
等對方離開了,寧兒站在一旁道:“殿下,東宮的鴨蛋不多了。”
“孤當然知道東宮的鴨蛋不多了,只不過每一次孤去見父皇,他都在父皇身邊。”
寧兒又去將煮好的牛肉攤開,而後繼續去攪一旁的醬汁。
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早晨,東宮還要吃牛肉麪。
昨晚牛肉吃到飽,李治與李慎看着一碗牛肉麪有些犯愁,現在肚子裡泛上來的還是一股牛肉味。
以至於這兩個一直好肉食的弟弟主動開始吃起了芹菜與蘿蔔。
李承乾對寧兒叮囑道:“告訴孤的弟弟妹妹們,牙刷一定要帶,誰要是嫌麻煩不肯刷牙,孤饒不了他。”
聞言,寧兒與小福連忙行禮道:“喏。”
此番秋獵,宮裡的孩子除了長樂公主與太子殿下,其餘的孩子都會跟着去。
立政殿內,長孫皇后正在給陛下穿着朝服。
李世民緩緩道:“聽說承乾昨日拔了別人家地裡的幾根蘿蔔。”
長孫皇后皺眉道:“他們連這點事都會稟報陛下嗎?”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李世民頷首道:“在宮裡,承乾這孩子總是戰戰兢兢。”
長孫皇后又給陛下整理好衣袖,這纔到了要上朝的時辰。
看陛下腳步匆匆出了立政殿,殿外的宮女這纔來回報道:“皇后,今日陛下去驪山要準備的都已備好。”
“嗯。”長孫皇后嘆道:“要是放在以前承乾這孩子總是會說勤勉之類的話。”
宮女垂手默然,道:“殿下比以往更謙遜了。”
想着這個家,再想着這些孩子,青雀也好,承乾也罷,千頭萬緒總有想不完的苦惱。
長孫皇后拿起昨日承乾換下的衣裳,又道:“你再去看看陛下出行衣物。”
今日的早朝缺了很多人,尤其是武將這邊,有一部分將領已先一步去了驪山。
倒是文官這邊沒什麼變化,大家都站得整整齊齊,早朝還沒開始,正在議論着。
李恪已躍躍欲試,道:“皇兄,此番秋獵一定要打幾隻大獵物,讓父皇刮目相看。”
李承乾揣着手笑道:“幾時出發?”
先是想了想,李恪道:“說是午時。”
“嗯,去的時候注意安全,不要爲了一時意氣以身犯險。”
李恪作揖道:“皇兄叮囑一定銘記在心。”
見李泰朝着這裡走來,看到這個弟弟還是一樣肥胖的身軀,李承乾嘆道:“青雀,你此番去驪山秋獵要多鍛鍊身體纔好。”
聞言,李泰正色道:“皇兄放心。”
“爲了編撰括地誌,你在文學館忙前忙後也不容易,趁着這次秋獵也好好放鬆身心。”
李泰道:“父皇此去秋獵,還望皇兄多多照看長安。”
李承乾揣着手又道:“其實孤也想去的。”
李恪也是嘆息一聲,皇兄身爲太子也是無可奈何,父皇秋獵在外,留守長安除了東宮太子,還能交給誰?
長孫無忌站在朝班中,看着太子與吳王還有魏王,這三兄弟低聲交談的樣子,而後閉上眼等待着早朝開始。
李世民穿着一身朝服走入太極殿,羣臣高呼行禮。
早朝正式召開,第一件事便是殺不殺吐谷渾可汗伏允。
今年夏天時,唐軍從赤水源一路追殺伏允,一直殺到了大非川。
入秋之後,這個伏允才被押送到了長安,之後被陛下罵了一頓,關在地牢至今。
這個時代的人,他們的工作也都和節氣有關,春夏兩季是幹大事的時候,那麼秋後就是算賬的時候。
當然了,這也不是什麼通病,主要是現在人們的作息與寒來暑往,秋收冬藏有關。
大事在春夏時節辦完了,那麼算賬的事自然要放在秋後。
父皇要在秋獵前將吐谷渾的事都安頓好了。
經房玄齡提出這件事,朝臣便開始議論了起來,有人主張殺,有人主張不殺。
程咬金站出朝班道:“陛下,末將以爲該殺。”
這一次站在朝堂上的將領都是沒有參與秋獵的。
倒是有些意外,本以爲程家門風不會錯過此次秋獵。
見陛下頷首,如今還任職左武衛領軍將領的秦瓊站出朝班道:“陛下,伏允當然該殺。”
看來武將這邊的意見很快就一致了。
大唐的武將還是很齊心的,大家商量一番很快就有了結果。
李承乾掃了一眼朝堂,再看文官這邊,大家還在低聲議論着。
終於,時任諫議大夫的褚遂良站出朝班,他朗聲道:“陛下,若殺了伏允恐往後難以治理吐谷渾。”
李承乾頷首觀察着,文官說話就沒有武將這麼直接,文官一系先提出了假設,再去考慮後果。
中書侍郎岑文本站出朝班,他手執笏板,朗聲道:“陛下,臣以爲該殺。”
李承乾收回目光,又想到文官一派就沒有武將這麼團結。
褚遂良連忙道:“若殺了伏允,其族後人勢必要反,好不容易打下的青海說不定又會亂起來。”
程咬金不服氣道:“若不殺,如何服衆,你在這裡信口雌黃,我們戰死的將士,被劫掠的涼州鄉民如何交代!”
“大將軍莫要爲了一時意氣,罔顧大局。”褚遂良道。
“你個……”程咬金欲罵又止。
褚遂良又道:“臣還聽說昨日程家的田莊殺了一頭牛!”
“你放屁!”程咬金怒道:“那頭牛是自己摔死的。”
“呵呵……臣從未聽說過牛會摔死。”
“褚遂良,某家與伱說殺伏允,與牛有什麼關係!”
朝堂衆人又開始議論了起來,殺牛當然是一件很重大的事,牛是重要的生產工具,甚至有些縣爲了耕地還要互相借用。
眼看越吵越兇,忍無可忍的李世民沉聲道:“程咬金,你給朕住嘴!”
大嗓門登時戛然而止,羣臣也是低頭不語。
說起殺牛,其實父皇和孤乃至弟弟妹妹都吃了牛肉,李承乾依舊站着,將自己想像成木雕,保持就好。
殺不殺伏允另說,殺牛這種事提出來就不太好。
有道是跟着上司立功,不如上司一起闖禍。
至少程咬金做這種事,不論朝臣如何彈劾,父皇都會保着他的,畢竟是當年一起打過仗,一起闖過禍,一起殺牛吃肉的鐵哥們。
收到了陛下的眼神,程咬金委屈低頭,偃旗息鼓。
李世民看向了站在朝班上的三兄弟,朗聲道:“恪兒,你說伏允該殺不該殺。”
聽陛下問向了站在朝班前的皇子,衆人噤聲紛紛將注意力放在了太子,魏王,吳王三個皇子身上。
聞言,李恪連忙行禮道:“父皇,兒臣以爲該殺!”
李世民道:“爲何該殺?”
“伏允劫掠涼州,禍亂河西走廊,此等罪名自然該殺。”
李世民點頭,又道:“青雀,你以爲呢?”
李泰也站出朝班,緩緩道:“父皇,兒臣以爲不如賜伏允自縊。”
話音落下,朝班上立刻有了幾聲議論。
李泰原地走了兩步,又道:“父皇是天可汗,如今還號令突厥各部,如若父皇下令殺了伏允,勢必會落人口舌,可父皇讓伏允自縊,一個畏罪自縊的吐谷渾可汗,自然就沒人議論了。”
朝堂上有人開始議論,還有人點頭。
李承乾甚至隱約聽到有人說魏王很聰明,竟然想到了這種辦法。
果然,甩鍋的事,人人都喜歡。
李世民扶着太陽穴,側坐着將身體的重心偏向一邊,低聲道:“太子以爲如何呢?”
衆文武大臣,齊刷刷將目光放在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如木雕一般的太子身上。
這位太子揣手而立,閉目呼吸平穩,神態平靜。
見久久不見回話,李世民沉聲道:“太子?”
李恪用小動作稍稍推了推。
李承乾這才緩緩睜開眼,見衆多朝臣上百雙目光都看向自己,尤其是舅舅長孫無忌,急得眉頭都快擰在一起了。
回神瞧了眼父皇,李承乾先是咳了咳嗓子,上前一步道:“是要殺伏允?”
李世民沉着臉沒有說話,就差開口問一句:睡醒了?
李承乾又上前兩步,再看看身後的一衆朝臣,目光尤其是在舅舅身上停留了片刻。
長孫無忌也平靜了下來,眼觀鼻,鼻觀心,垂手而立。
“其實兒臣聽了很多,不論是青雀的辦法,還是恪的說法,都是不錯的。”李承乾點頭道:“嗯,很不錯。”
李世民閉着眼,眉頭又緊皺了幾分。
羣臣低頭,目光看了看太子,又用餘光看向了神色極爲不悅的陛下,眼看一張臉繃着就要繃不住了。
這太子的回話,怎能如此油滑?
這不是君子之風。
終於,長孫無忌站出朝班,他先是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太子殿下是覺得伏允該殺?”
舅舅故意將話語說得很大,甚至還在殿內迴盪了片刻。
李承乾先是作揖道:“不如作個表決,認爲伏允不該殺的舉手!”
朝班上的文臣武將們紛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後褚遂良以及幾個文臣紛紛舉手。
李世民看着這個兒子,只見他又道:“認爲他應該自縊的舉手。”
這一次舉手的人倒是多了。
李承乾掃視朝堂,又停頓片刻,朗聲道:“認爲伏允該在長安問斬的請舉手!”
話音剛落,李恪第一個舉手,隨後長孫無忌也跟着舉手,房玄齡,岑文本,程咬金,秦瓊,魏徵皆是舉手。
李泰緩緩舉手。
剛剛主張伏允自縊的魏王都舉手了,慢慢地就連剛剛主張不殺伏允的人也舉手。
集體帶動個人的效應很快就在這一次選擇中體現。
太極殿內很安靜,李世民看着這個兒子站在舉手的羣臣之前,陽光剛好照入太極殿的殿門。
太極殿內安靜的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再看父皇的神色,李承乾作揖道:“父皇,殺伏允是朝堂文武雙方一致通過的意見,其次伏允禍亂河西走廊其罪本就可誅,再者塞外四夷誰敢反對,便是與大唐滿朝文武爲敵,與大唐天可汗爲敵。”
太子的話語聲傳入了每個人的耳朵。
這項決議肯定是能如此通過,無它,只因集體意識是最強大的。
長孫無忌朗聲道:“請陛下降旨,問斬伏允!”
程咬金也朗聲道:“請陛下降旨,末將願手刃此賊!”
房玄齡,岑文本,魏徵等人附議,接着越來越多的人請命。
李世民揮袖起身,臉上藏着些許笑意,忍着沒表露出來。
而是看着衆人以及這個朝班之前的太子,他沉聲道:“午時三刻,承天門問斬伏允。”
李承乾作揖道:“父皇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