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也見過中原也有箭術天賦了得的人物,可這種人都是少數,大多數士卒想要成爲一個弓兵,至少要練半年有餘。”
李績講話的聲音很洪亮。
李淵雙手拿着一個暖爐走出武德殿,就見到了大孫子練箭刻苦的樣子,很欣慰地點頭,帶着安心的笑容又走回了溫暖的殿中。
看到太子的手臂開始顫抖,李績道:“拉不住了?”
李承乾點頭,“嗯。”
李績幫着太子緩緩收回弓弦,而後道:“休息半炷香,再練。”
練箭術絕對不是輕鬆的,需要從最基礎的開始。
起初的射箭雖說偶爾有中,可在混亂中想要一箭命中目標,不僅需要過人的判斷,還需要隨時拉弓,這對手臂時刻保持平穩的力量。
風雪擁抱了整個長安城,朱雀大街上剛有一層薄薄的積雪,就被來往的行人踩化了。
伏允的兒子已經賜回了中原人的姓氏,他現在是慕容順,以前的伏允也是姓慕容的族人。
今天是他來四方館進學的第一天。
在這裡的人並不多,除了三兩個突厥人,便只有他一個吐谷渾人。
“你是新來的?”
聽到一口蹩腳的關中話,慕容順側目看去是一個藍眼睛,褐色膚色的中年人。
他笑起來的時候,那乾涸的皮膚就要擰在一起,又道:“胡人?”
慕容順點頭,道:“吐谷渾人。”
“你不像中原人,你的頭髮是褐色的。”
“伱又是什麼人?”
“我是波斯人,遠道來大唐。”波斯使者低聲道:“等以後我們的波斯王子也會來大唐的,我已經向大唐天可汗表示了最大的誠意。”
聽着這個波斯使者講話的方式很頭疼,因他的話語很不利索。
四方館還有弘文館的學士來講課,也會有不少關中學子,關中學子在四方館學成是可以去弘文館的,如果天分夠好甚至可以去國子監。
可像慕容順這樣的人不行。
波斯使者又問道:“吐谷渾人不是被殺光了嗎?”
慕容順搖頭道:“我是被侯君集那個惡魔從死人堆裡找出來的,我想活着就要按照天可汗意思活着。”
在這裡講課的唐人言語很跋扈,他教的大多是一些唐人的禮儀,或是唐人的講話方式。
其實這些慕容順都會,他只能被動地接受着,並且在唐人的眼皮下,戰戰兢兢地活着。
不多時又一個穿着青衫的人快步走入四方館,他朗聲道:“誰是慕容順。”
聞言,慕容順迅速站起身。
那穿着青衫年輕人,道:“你出來,有事與你說。”
“喏。”
慕容順跟着這個人走出四方館,任由對方帶着自己走在朱雀大街上。
他就這麼輕易將自己從四方館帶出來了,四方館的夫子都不過問一句?
心中很詫異,滿腦子想着的是唐人的強大與自信,他們強大到,根本不在乎走在街道上的是胡人,還是突厥人。
慕容順跟着這個人走入一間酒肆中,並且上了樓進入一個房間。
房間內還坐着一箇中年人,他正在十分享受地聞着一杯熱茶,熱茶上還漂浮着一些茶葉。
“許縣丞,人帶來了。”
“上官兄弟,你也坐吧。”
慕容順站在門前不敢進門,耳邊是樓下一羣關中人喝酒的吆喝聲。
上官儀看他還在門外,神色不悅道:“進來。”
“喏。”慕容順像是一個下人般行禮,謙卑地走入屋中,而後站在屋中的一個角落,與眼前的兩人保持距離,雙手放在腹前低着頭不敢有大動作。
許敬宗又道:“將門關上。”
“喏。”慕容順又將門關上,又站在了這個屋內的角落,應該這個角落就是屬於自己的位置,只要站在這裡他們應該會給自己安全,心裡是這麼想着的。
上官儀低聲道:“如此說來出關的事都安排好了?”
許敬宗滿臉帶着笑容,道:“你知道杜荷要賣突厥人什麼嗎?”
上官儀也給自己倒了一碗茶水,將陶壺又放在一旁的爐子上,低聲道:“不就是肥皂嗎?”
許敬宗道:“是肥皂渣。”
“渣?”
許敬宗點頭,道:“就是我們修剪肥皂時的那些渣,平時都是用來洗衣服的,杜荷公子打算將這些堆積的渣賣給突厥人。”
上官儀身子後仰,瞭然地倒吸一口涼氣。
此時敲門聲傳來,門外傳來的話語,“客人,飯菜到了。”
“端進來。”許敬宗隨口說了一句,繼續與上官儀說着。
酒肆的小廝將飯菜放在桌上,而後作揖行禮,走了出去。
看小廝出去時沒有將門關上,慕容順連忙去關上門。
屋內還是很安靜,偶爾有幾句外面響亮的吆喝聲傳入耳中。
爐子上的陶壺還在燒着,壺內的水傳來翻滾聲。
慕容順擡眼看去,窗外還下着小雪。
說起要去關外賣肥皂,上官儀低聲道:“突厥人一年洗幾回澡?他們用得着肥皂嗎?更不要說在這個冬天會不會洗澡。”
許敬宗神色凝重,道:“杜荷公子說了,就算是突厥女人會把肥皂抹在身上當香料,都要賣出去,來年可能要賣茶葉,應公已經開始在幷州附近派人打點茶樹的事了。”
上官儀撓了撓兩鬢,懊惱道:“這杜荷公子能不能……”
“啪!”上官儀重重一拍桌子,怒道:“給突厥人賣肥皂?欺人太甚!”
許敬宗無奈搖頭。
上官儀起身道:“不幹了,下官這就去向杜荷公子辭行。”
“去吧。”許敬宗低聲道:“辭行之後你繼續找個好心人家,餘生就接着寄人籬下。”
上官儀腳步停在門前,又踩着重重腳步回來了,還是在那個位置坐下。
是在意料之中,許敬宗輕聲一笑。
上官儀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許敬宗低聲道:“杜荷公子說了,要讓那些肥皂渣,在西域和突厥成爲像關中的胡椒那樣的東西。”
“他們是突厥人呀。”
許敬宗又道:“是什麼人不重要,就算是告訴突厥人肥皂是美食能吃,那也要賣。”
上官儀痛苦地扶着額頭,痛苦地閉着眼,道:“殺了我吧。”
“你我又不用出關。”許敬宗頷首示意站在角落的慕容順過來,“你就是那個伏允的兒子。”
“我叫慕容順,是天可汗給我的名字。”他低聲道。
“你想要在大唐有個更好的身份嗎?”
“我叫慕容順。”他又重複道。“啊!”上官儀急得跺腳,他惱怒道:“杜荷公子又爲何非要選他?”
許敬宗安撫道:“上官兄弟少安毋躁,他是吐谷渾人,而且是伏允的兒子。”
“我叫慕容順。”
“你閉嘴!”上官儀怒道。
許敬宗拿出一些肥皂渣,小聲道:“一個吐谷渾人去賣給突厥人肥皂,比唐人更有說服力。”
“能有用嗎?”
許敬宗輕蔑一笑,道:“你可知現在朝中已經開始規劃互市了?”
“互市?”
“你爲官經驗不夠,自然想得不夠長遠。”
“還請許縣丞賜教。”
許敬宗指了指一旁已放涼的飯菜,道:“你吃吧。”
慕容順當即坐下來,吃起了眼前的飯食。
許敬宗喝了一口茶水,緩緩道:“只要和突厥人說,唐人喜歡用肥皂,並且更想與用肥皂洗過的突厥人蔘與買賣,那麼那些想要與關中有往來的突厥人,便會買很多肥皂,哪怕將他們用肥皂洗他們的羊再賣給唐人。”
“管用嗎?”
“且聽老夫細細說來。”許敬宗擺動眼前的兩個碗,道:“只要我們先給一部分用了肥皂的突厥人好處,並且避開不用肥皂的突厥人,專挑那些用了肥皂的突厥人進行更好的買賣。”
屋內又安靜了下來,上官儀沉默良久道:“肥皂就是用來洗澡的。”
許敬宗點頭道:“正是。”
“你很適合做個商人,許縣丞你別爲官了,真是屈才了。”
許敬宗笑着,看向一旁的慕容順,道:“你想要成爲唐使嗎?”
慕容順回道:“天可汗讓我在四方館。”
“你想不想成爲一個十分富有的人。”
“想。”
“好,你現在回四方館,繼續按照天可汗吩咐的那樣活着,最多半月,我們的人就會來找你。”
“喏!”
很簡單的兩句話,就將這個慕容順打發回去了。
上官儀與許敬宗也走出房間,在酒肆門前與慕容順分別。
長安城,許國公府邸,高士廉,虞世南,王珪三個老人家正在打牌,高林領着一個宮裡的太監走入院子中。
這個太監唸完了旨意便離開了。
三個老人家面面相覷。
虞世南覺得不可思議,“太子殿下向陛下請旨,讓你去教導魏王殿下?”
王珪道:“老夫素來與太子,魏王沒有來往。”
高士廉低聲道:“你不是要去終南山隱居養老嗎?”
王珪欲言又止,“這……”
“哈哈哈!”高士廉忽然拍案大笑起來,“讓你去教導魏王,竟然還是太子提議教導魏王。”
王珪一張老臉拉得老長,眼前的牌局是進行不下去了。
高士廉道:“太子殿下好本事!好本事呀!”
高林微笑地站在一旁,太子殿下當然是好本事,懂事的太子殿下自然是希望弟弟妹妹能夠更懂事。
有王珪教導魏王,但有一日,魏王還要感謝太子殿下的舉薦之恩,感謝王珪的教導恩情。
王珪丟了手中的牌,道:“乏了,不玩了。”
虞世南嘆道:“一把年紀了,都快死了,皇帝與太子都不想讓我等好好度過晚年。”
高士廉悠然自得道:“王珪老先生,你要是去了終南山,我等纔不放心,就留在長安吧,讓魏王殿下以師長之恩贍養你。”
“魏王殿下是個好孩子,有你這位老先生教導,自然會成爲一代大家。”
王珪黑着老臉,“做皇帝,做太子,想要做皇帝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關中的這場大雪下了三天,朝中也因此休朝了三天,關中各地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打了個猝不及防。
東宮也是,剛種下去的菜苗子全部凍死了。
讓小福傷心了許久。
吃飯,能吃什麼,全看老天的臉色。
老天不高興下了一場大雪,不僅僅讓關中沒菜吃了,東宮也沒得吃。
好歹東宮有些醃蘿蔔與梅乾菜,可小福還是傷心,傷心過度了她就開始痛罵老天。
東陽公主在一旁勸道:“罵了有什麼用,都已經凍死了,還能罵活了?”
李慎也在安慰小福,她除了是東宮的廚子,還是公主與皇子們的好朋友,“皇兄教過我們,罵老天是最沒用的。”
在皇子與公主們的安慰下,小福總算是舒服些了。
東宮寢殿內,寧兒將熱水浸溼的布巾遞給太子,李承乾熱敷着自己的手臂,這兩天鍛鍊箭術強度太高,一覺睡醒手臂關節痠痛。
李績大將軍延緩了兩天,這兩天都不用練箭術。
看着殿下疼得齜牙的模樣,寧兒也是皺眉不語。
李麗質提着一個藥壺而來,“皇兄,這是妹妹從太醫署要來的,以前父皇打仗回來就是用這個藥敷一天就好。”
李承乾打開這個陶壺的木塞,仔細聞了聞。
李麗質又道:“也不知道怎麼了,聽說父皇得知皇兄因爲練箭術傷了手臂,還很高興。”
“是嗎?父皇怎麼說的。”
“也不知道父皇怎麼說的,妹妹是聽立正殿的宮女說的。”她雙手環抱在前,憤憤不平。
李承乾倒出一些藥液,有一股酒味,原來是藥酒,只不過這唐朝的藥酒黑中帶黃的,還有些粘稠。
李麗質將這些藥液倒入熱水中化開,再用布巾浸溼,按在皇兄的肩膀上。
宮裡的雪景很好看,李承乾雙臂放在兩側的木架子上,盤腿坐着,雙臂張開。
雙臂上掛着一條條熱乎的布巾,等哪一條涼了,李麗質便給換下來。
痠痛感好一些了,李承乾這才雙手雙臂放下了寬大的袖子,“現在父皇那邊還有奏章讓我們幫忙嗎?”
李麗質搖頭道:“父皇沒說,朝中也休朝了。”
殿外,有宮女舉着一個木盆道:“殿下,河間郡王與趙國公也送來不少治傷的藥。”
李承乾點頭道:“放着吧。”
又過了一個時辰,房相與侍中魏徵也讓人送來了治傷藥。
李承乾瞧着眼前一堆藥罐子,笑道:“孤只是練了點傷出來,滿朝文武真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