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臘月剛結束,李承幹翻看着現在的長安縣誌,萬年縣與長安縣也總算是落成。
長安城的坊市衆多,需要劃分街與坊之間的關係是一件很龐雜的工作。
李承幹剝着核桃,看着眼前的模型,很是安靜。
站在一側的是趙國公長孫無忌與工部尚書徐孝德。
這個模型確實很漂亮,房屋整齊,錯落有致,整個長安城看起來四四方方,很是舒心。
長孫無忌道:“陛下,萬年縣與長安縣劃分的街道衆多,是否多增派官吏。”
李承幹嘴裡嚼着核桃,又飲下一口茶水道:“就依舅舅所言。”
長孫無忌遞上奏章道:“萬年縣與長安縣新增設縣尉十人,縣丞四人,主簿各六人。”
李承幹接過卷宗,看着上面的一個個名字,都是一些朝中新晉的科舉入仕臣子。
見陛下又放下了名冊,長孫無忌又道:“若陛下覺得不妥,臣可以拿去吏部,再議。”
李承幹頷首道:“朕沒覺得不妥。”
長孫無忌再一次行禮。
“聽聞長安的憤青越來越多了。”
“憤青?”
“就是一些較爲激進的年輕人。”李承幹隨口解釋了一句。
“臣已向關中與長安各縣都給了交代,再有青年學子鬧事,定會嚴懲。”
李承幹忽然一笑,也不再看舅舅遞來的名冊,當年父皇還在位時,那是一個說幹就幹的時代,其實現在的唐人也更開明,如舅舅這般守舊的人也不多了。
如今的唐人高興或難過就要喝酒,酒水與唐人的喜怒哀樂是難以分割的。
在這個包容的大唐民風下,人們的生活方式還是很樸實的。
來濟說得也沒錯,皇帝是表率,一個節儉不奢華的皇帝,需要有帶頭作用。
這一點可以讓崇文館多寫一些關於大唐一路走來的艱苦歷程的故事,這或許也會有些作用。
殿內,陛下已有一會兒沒有講話了,近來陛下時常這樣,陷入沉思之後,很長時間不會講話。
長孫無忌又遞上一份奏章道:“陛下,這是近年來的道州府規劃。”
將奏章遞上,長孫無忌觀察着陛下的神情,擔心會覺得國事多了,陛下會惱。
但身爲長輩,該遞交的國事一定要呈給陛下。
李承幹接過舅舅的奏章,隨後說起了現在的大唐區域規劃。
國事是煩瑣且複雜的,結束完一天的政事,李承乾親自送着舅舅走出了新殿。
“國事枯燥,今日聽舅舅說了這麼多,朕確實有些累了。”李承幹揣着手停下腳步,感慨了一句。
長孫無忌躬身行禮,頗有告罪的意思。
李承幹接着道:“餘下的國事還要有勞舅舅,其實朕的這點辛苦,算得上什麼,其實舅舅與朝臣比朕更辛苦。”
徐孝德聽得感動,行禮道:“陛下聖明。”
翌日,距離元宵佳節還有一天,即便是當了皇帝,還是要釣魚的。
李承幹身邊有英公陪着,還有女兒也扛着魚竿跟在邊上,身後跟着三百人的侍衛。
如果算上在四周警戒的人手,大概有一千人。
前方有一個新的釣臺。
皇帝的喜好不多,不好外物,釣魚算是一個難得的愛好。
李承幹領着小鵲兒走到這裡,便見到了有一個穿着官服的人,正站在這裡躬身行禮。
走到近前才發現在這裡行禮的人是劉仁軌。
“你也喜釣魚嗎?”
“臣近來閒暇之餘,便會釣魚,元宵過後就要開朝,臣忙完了眼前的事,便來這裡釣魚,看陛下釣魚久了,不知不覺也喜歡了,其實釣魚是一件很磨礪心性的事,臣享受其中。”
見小鵲兒已走到了釣臺上,放下了魚線。
李承幹走入釣臺,從一旁的侍衛手中拿來了凳子,坐下來道:“朝中本就是休沐,你們也該休息,不用這般惶恐。”
劉仁軌依舊站在釣臺外。
此刻的陽光很溫暖,李承干將魚線放入河中,感受着陽光的暖意,笑道:“與朕一起釣魚。”
“喏。”
言罷,他也將魚線拋入河中。
劉仁軌倒也不矯情,也不拒絕。
君臣兩人坐在一起,而一旁的小鵲兒嘴裡吃着零嘴,目光看着遠處,大眼撲閃着。
劉仁軌道:“公主殿下的五官與陛下一樣。”
李承乾笑道:“她的臉型像她娘。”
這位年輕的陛下給人的感覺是陽光又開明,沒有陰鬱之氣,看起來也沒太多的城府。
或許是陛下少年時就與朝中武將走動多了,這纔會顯得這般開朗。
“鵲兒,看好魚,爹爹給你烤肉吃。”
“知道了。”這孩子的話音拉得很長,吃着堅果雙手扶着欄杆看着河面。
劉仁軌看着陛下父女這般融洽,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李承乾道:“你家裡的孩子呢?”
劉仁軌道:“在書舍讀書,還算是懂事。”
羊肉串正烤得滋滋冒油,李承幹遞給他一串,道:“吃吧。”
“謝陛下賜。”
劉仁軌接過肉串,當即就吃了起來。
在河對岸還能看到不少勞作的鄉民,他們看到這裡的官兵,紛紛行禮。
李承幹低聲道:“昨日舅舅與朕說了很多國事。”
劉仁軌回道:“臣昨日也收到了趙國公給京兆府的政令,加緊關中的治理。”
“其實也不用聽風就是雨,關中的年輕人就是彪悍的,不能扼殺他們彪悍的天性,朕很喜歡他們的作風,大唐的年輕人就該無所畏懼的。”
劉仁軌道:“那陛下爲何不攔着趙國公。”
“爲何要攔着呢?這是舅舅的主見。”
“陛下尊重長輩。”
“倒是舅舅說了一些別的事,想問問你的看法。”
“陛下請講。”
“如今的天下分爲,關內,河南,河北,山南,隴右,淮南,江南,劍南,嶺南十道,舅舅想要增加地方監察的力度。”
劉仁軌還吃着羊肉串。
中原十道,其實只是朝中監察與一個地理單位,如果監察官員成了這政務官吏,那就是歷朝歷代喜聞樂見的事了,地方總管的權力越大,對中樞的威脅也就越大。
如果道實際意義上只是地方的一級,往下再分州,縣兩級,自上而下的從屬關係,倒是簡潔明瞭,但又太過籠統。
見劉仁軌不說話,似乎這些事並不是他所長,也就沒有發表看法。
一個認真的人能力也是有限的,這些國事並不是他所長,超出他的能力極限了。
李承幹也不再與他說這些,安靜地烤着肉。
來年的京兆府會很忙,關中要劃分咸陽,渭南,銅川,陳倉四府,建設上的事……要在來年才正式鋪開。
關中的鄉民們似乎還沒預感到,這種巨大的變化即將到來,他們還是如往常一樣地生活。
日近黃昏的時候,李承幹領着女兒這纔回到了宮中。
令人感到高興的是,回到宮中就見到了捷報。
蘇婉與寧兒正在盤算着宮裡的賬目,李承幹坐在兩儀殿前,看着手中的捷報,說的是王玄策的兵馬已拿下了邏些城,並且活捉了欽陵。
倒是有些意外,對王玄策來說,吐蕃人似乎並不難對付。
在軍報中,王玄策用一種充滿智慧的打法,將欽陵圍在了邏些城,反倒是邏些的牧民將欽陵活捉之後,獻給了唐軍。
從除夕夜至今,大唐平定吐蕃只用了正月的半個月時間。
至此,吐蕃平定,往後數年,就是大唐對吐蕃的治理。
軍報中還說了桑布扎的事,他回到了藏布江邊,一心編寫吐蕃的書籍。
吐蕃還是會有自己的書籍與文字的,但往後也會有大唐的書籍。
在對外上,自然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吐蕃的子民也是天可汗的子民,突厥與西域的子民,也是天可汗的子民。
地方上的偶爾叛亂都是子民不懂事,大唐出手平亂,並且教化。
這是作爲天可汗的職責。
大唐是能夠包容萬象的。
天可汗也可以包容天下的子民。
李承幹對一旁的內侍吩咐道:“將這份捷報交給松贊干布。”
“喏。”內侍還是有些猶豫的,對松贊干布來說,這不能算是捷報吧。
可站在陛下的角度來看,大唐幫助吐蕃平亂,那對松贊干布來說也算是捷報吧。
翌日,正是長安的元宵佳節。
李世民沒有去長安過節,正與幾個老傢伙田地裡走着。
穿着一身圓領衣衫的李世民,他的鬚髮多了幾縷灰白,看着渭北的風光,走在龍首渠邊。
柴紹坐在輪椅上,讓兒子推着,他道:“陛下治理關中多年,如今關中不像當年這麼蕭條了。”
房玄齡也走在一側,年邁到也看不清遠處的風光了,眼神要停留片刻,才能讓眼前模糊的景色,清晰許多。
尉遲恭道:“如今的長安一定很熱鬧,聽輔機說今晚的長安燈火通明,人們在夜裡也不睡的。”
房玄齡笑道:“朝臣還是要睡的,明日一早就是早朝。”
幾人仔細聞了聞,就知道有人家在做菜,飯菜的香味也飄到了村外。
還有孩童在夜色裡的笑聲。
有個孩子道:“我娘給我制了新棉衣。”
另外幾個孩子紛紛比較着自己的新衣服誰的更好看。
房玄齡上前問道:“你們現在一天吃幾頓呀?”
孩子們對眼前這位慈祥的老人家很好奇,便回道:“兩頓。”
“我家三頓。”
“你家第三頓,就一張餅,這要也算的話……我家也三頓。”
一羣孩子紛紛爭執了起來。
房玄齡笑呵呵走入村子裡,他拄着柺杖在一戶人家的家門口坐下,打算休息會兒。
李世民帶着尉遲恭走向了另一頭。
柴紹坐在輪椅上,來到了房玄齡的身邊,道:“你教出了一個好弟子。”
“陛下自小就是心性純良的。”
柴紹嘆道:“心性純良的人,能殺這麼多人嗎?”
“殺人者不一定是惡人,純良之人如何不能殺人了?”
柴紹笑呵呵道:“這也是你教給陛下的?”
“老朽哪裡能教陛下這麼多,只不過是陛下是一個善學的人,不論是政事還是爲人世故,陛下自年少時就學得很快,陛下也始終很清醒,不會被外物所困擾。”
柴紹低聲道:“這樣的人,朋友太少了。”
房玄齡笑着點頭。
這戶人家的婦人見到了坐在門口的兩人,一手擦着圍裙走出家門,詢問道:“兩位老先生,這是在我家門口做什麼?”
房玄齡道:“老朽走累了,過來歇歇腳。”
柴紹也是面帶愧意笑了笑。
那婦人見一個白髮又慈祥的老人家,還有一個酷酷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一頭的白髮,神色上帶着缺少氣血的虛弱。
但看起來尤其好看,那婦人見到如此好看男人,對方又有着憂鬱的氣質,一時間也笑開了花。
婦人道:“兩位餓嗎?”
柴紹擺了擺手。
婦人又道:“家裡平日裡沒什麼客人,兩位貴客來家裡用點飯吧。”
柴紹還是搖頭拒絕。
婦人看着兩人穿着便知道一定是長安城的富貴人家,雖說新買的圍裙能夠擋住污漬,但自己的衣裳令她沒了往日的自信,也是陪笑就要走入家門。
房玄齡問道:“你們現在過得如何?”
婦人收住腳步,還是帶着笑容,回道:“以前呀,村子裡是什麼樣都是鄉長說了算,這鄉長呀……平日裡不管事,一有事就勞煩我們,我們沒少受以前的老鄉長欺負,現在好了呀,現在官府都管着。”
“那些老鄉長都換走了。”婦人說着話臉上就又有了笑容,她道:“說來好玩,現在的鄉長都擔心我們對他不滿,還擔憂我們去長安上告,上門來詢問我們的境況,呵呵呵……誰家是這麼當官的。”
這婦人打趣地說完,等着兩人的回話。
柴紹點頭道:“朝中是這樣的,京兆府的重心變了,監察的權力更大了,御史臺有御史六百多人,史無前例。”
聽對方談吐不凡,這位婦人更加恭敬了,站在門口不知道是該進家門,還是該站在原地,又怕失禮,這兩人恐怕不是長安的富貴人家,多半是公卿。
房玄齡道:“去年的時候有一夥人踩壞了瓜田,劉仁軌帶着不良人抓捕了一夜,還將人家的功名革去了,罰去苦役,有人說京兆府是不是太嚴厲了。”
柴紹道:“不是京兆府太嚴厲了,是以前的各縣太過寬鬆了,貞觀初年時,一切都很破舊,有時鄉縣也有士族中人,那時候爲了安定人心,朝中能讓權就讓了,如今時局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