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了魚竿之後,便帶着妹妹一起回了東宮。
入夜之後,李承幹帶着一羣弟弟妹妹走在朱雀門的城頭上,讓她們人手提着一盞燈籠與滿城的長安的坊民一起共度元宵。
在東市擺了一個高臺,李承幹領着她們便在高臺坐下,看着高臺下的花燈會,以及各類雜技。
李麗質側目看去,見到李治與李慎不知道什麼時候已跑到了看臺下,與狄仁傑走在一起。
“皇兄?”
李承幹順着妹妹的目光看去,笑道:“今天元宵,由着他們玩吧。”
“喏。”
當然了,看臺底下守備森嚴,沒人可以靠近這裡。
李承幹吃着糕點,目光看着正處於節日中歡快的人們,有太監腳步匆匆而來,他與看臺下的李績大將軍交談了幾句,就匆匆走上來,遞上三兩份奏章道:“太子殿下,這是陛下讓老奴帶來。”
李承幹稍稍點頭嘴裡還吃着糕點,沒有去看對方。
李麗質示意將奏章放在一旁。
太監懂事地退下,也沒督促殿下看奏章。
臨近子時,要回去的時候,李承幹坐在車駕內翻看着父皇送來的奏章,都是關於父皇近日來對雪後情況的安排。
不出所料,顏勤禮被罰俸一年。
而且免除了受災嚴重的幾個村縣的一年賦稅。
對京兆府諸多官吏給予嘉獎,每人賞賜百錢。
從熱鬧朱雀大街,走過僻靜的小巷,吩咐道:“在大理寺後門停半個時辰。”
李績朗聲迴應道:“喏。”
讓弟弟妹妹先坐着車駕回去,只有太子的車駕在大理寺後門停着不動。
如此異樣,讓看守的小吏急急忙忙將這件事告知了大理寺卿孫伏伽。
只等孫伏伽匆匆跑去後門的時候,太子的車駕也就離開了。
東宮太子是何用意?
東宮右率的處默小將軍與景恆小將軍可都在牢裡,但凡有機靈點的都清楚,往後要好聲好氣地伺候牢中的幾位公子。
元宵之後的第二天,東宮太子又去釣魚了。
皇帝回了長安之後就很忙碌。
元宵之後的第三天,東宮太子還是在釣魚。
第四天,太子依舊在釣魚。
……
太子近日來在關中各縣走動,有人懷疑東宮太子是在看各縣的雪後治理如何,更有人覺得太子是在故意敲打幾個辦事不爽利的村縣。
直到二月,李承幹在渭南的河畔見到了張大安。
今天小兕子沒有跟在身側,李淳風道長出關之後,她就接着去學藝了。
李承幹身邊只跟着李績大將軍。
如今任職渭南縣令的張大安遞上一卷紙,道:“殿下這是工匠們製出來的皮紙。”
“皮紙?”李承幹拿過這捲紙,手掌摩挲着紙張的質感,道:“這紙倒是乾淨。”
“太子殿下,渭南請了幾個黔州的工匠,他們是苗民。”
“你是說穿白鳥服的苗民是嗎?”
“正是。”張大安回道:“因近來蜀中與關中往來頗多,許多人想要將貨物賣到長安,臣接待了他們,便從他們口中得知了一種製紙的方式,這些人與當年的蔡侯還頗有淵源。”
李承幹明白張大安所言的蔡侯就是漢時的蔡倫,也就有了蔡侯紙。
紙張的製作方法有很多,杜荷手中的紙張秘方是粗糙的,主要是用竹麻做原料。
張大安解釋道:“他們用黔州特有的構皮麻來製造紙張,現今還有不少人去黔州買紙,現在渭南縣也掌握了這種製紙之法,只是需要黔州送皮麻過來。”
這種皮紙很厚實,而且泛白,邊沿有不少的麻絲露出來。
李承幹撕下一張,對着陽光觀察,透光性也不錯,言道:“生產製造一切都要以專業爲主,將分工作爲基礎。”
“臣明白。”
李承干將紙張交還他,吩咐道:“將工匠儘可能留下來,多一份紙張秘方,往後也多一份準備。”
“臣領命。”
“大安啊。”李承幹揣着手道:“忙完了這些事,你就來京兆府任職吧。”
“喏。”
言罷,他又急急忙忙走回了縣裡。
李承幹在渭水河邊走着,心中想着張大安的話語,他說的這個皮紙張來源應該是在後世的貴州,黔州東南一片的苗民,石橋皮紙的來源。
光靠杜荷一家的紙張是不夠的,即便是他在洛陽興建一座巨大的造紙作坊,朝中也不能單一地依賴。
一個士卒匆匆跑來,在李績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太子殿下,程處默與李景恆前來領罪。”
李承幹撿起一塊石頭,這塊石頭很工整,用來給東宮廚房墊桌子正好,今天早晨做飯的時候,小福就在抱怨桌子不牢靠了。
“讓他們兩人回去吧,不用來孤這裡領罪,往後行事靈醒些。”
“喏。”士卒又急匆匆離開。
太子是治軍不嚴的,也有人說太子治軍是嚴酷的,如今的東宮右率,軍不像軍,只有七個人。
如果太子治軍嚴格,程處默與李景恆也不會在元宵節那天打人。
近日來朝中依舊在休沐,太子似乎也開始了休沐,這些天都沒去中書省。
聽人說起,太子殿下雖說休沐,可借釣魚之名一直在巡視關中各縣。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元宵之後,到了二月十五這天,正是東宮太子二十歲這一年,皇帝下旨舉行老子祭典。
既是祭拜老子,也順便爲東宮太子年滿二十歲祈福。
男子年滿二十是重要的年紀,到了這個年紀就可以娶妻了,從此所有過錯都要獨自承擔,爲人言行要三思,意在肩負責任。
李唐一朝將李耳奉爲先祖,而後晉陽公主拜入道門,太子也與李淳風道長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就在這天,幾個言官又在爲太子是否治軍不嚴,爭吵了起來。
衆多言官還在東宮右率的事爭論着,衆人忽然一起噤聲,因他們看到穿着道袍的晉陽公主與太子殿下來了。
而且太子殿下還看了一眼衆人。
這讓一羣言官有的蹙眉,有的埋頭不語,還有的昂首無視太子的目光。
一個帶着河南口音的老者高聲道:“正衣冠,肅容儀。”
在場的衆人包括爲首祭拜的皇帝也提了提衣襟,正了正官帽。
見是皇兄來了,站在一側的李泰道:“皇兄,這是皇爺爺請來的人,來主持老子祭典,說是我們李家的親眷。”
“看來父皇早在冬獵時,就在爲孤的二十歲祭典做準備了。”
李泰鄭重點頭,道:“是的。”
李承幹看過以前的卷宗,武德三年,那時候的爺爺剛剛即位不久,便拜老子李耳爲先祖,興建了觀廟與行宮。
注意到母后走來,兄弟倆一起行禮。
長孫皇后站到一旁,看着陛下領着百官向祭壇行禮,低聲道:“承幹?”
“母后請講。”
長孫皇后先是拉着兩個兒子的手,向老子祭壇與畫像行禮。
百官再次跟着行禮。
一回禮畢,就有兩隊年輕男女穿着戴冠服走上高臺,手執長長的羽翎起舞。
老子的祭典就此開始了。
見眼下不需要再行禮,長孫皇后便道:“你父皇時常抱怨。”
李承乾道:“是近來兒臣不理朝政?”
“不是伱不理朝政,你父皇是皇帝,這朝中的事由你父皇主持,無可厚非。”
言至此處,長孫皇后嘆息道:“只是你父皇時常說,你與青雀,恪兒三人時常密謀。”
李泰頭皮一緊,連忙道:“母后誤會了。”
長孫皇后有些憂心道:“你們兄弟三個很齊心。”
李泰先開口道:“兒臣……”
長孫皇后看到兒子緊張又慌亂的神態,輕拍他的後背道:“你們兄弟齊心一些也好,嗯……很好。”
李泰低着頭。
李承幹神色平靜道:“父皇多慮了。”
“皇兄?母后?在說什麼?”李麗質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她穿着一身紅色的衣袍,頭戴發冠,這身穿着正是在老子祭典準備的。
李承幹小聲道:“父皇猜疑我們。”
“什麼?”
李麗質的語調高了幾分。
惹得一旁禮部官吏紛紛看了過來,隨後他們迅速收回目光,繼續安排祭典。
李泰下意識擦了擦額頭,別說皇兄了,就連麗質的話語中都夾帶着,似乎在說父皇要造我們的反?
她怎麼能這麼想。
李泰長吁短嘆,很是苦惱。
李麗質拉住母后的手,道:“母后一定會幫我們的。”
長孫皇后站在兩個兒子中間,又將女兒領到身前,雙手放在女兒的肩膀上,笑着道:“你們這些孩子多想了,你父皇也說不上猜疑,只是往後有事多與你們父皇說,不用揹着。”
李麗質頷首道:“看在父皇爲皇兄祈福,女兒不與父皇計較。”
長孫皇后輕拍女兒的肩膀,道:“你呀……都說你不像以前乖巧了。”
“女兒向來很乖巧的。”
站在高臺上的老者高聲道:“宣太子!”
李承幹聞言,整了整衣冠,快步走上前,來到父皇的身邊。
老者拿出一頂禮帽戴在太子的頭上,隨後就有禮部的官吏遞上一炷香。
李承干與父皇一起拿着香,將其放入大鼎之中。
主持祭典的老者又高聲道:“百官祭拜。”
皇帝的父子倆離開高臺,隨後百官陸續來上香。
跟着父皇走到高臺的另一側,這裡距離百官遠了一些,溫暖的陽光下百官排着隊爲老子上香。
李世民看着這一幕沉聲道:“你年滿二十了。”
李承乾道:“兒臣長大了。”
再看與自己齊平高的兒子,李世民撫着嘴邊的鬍子,道:“一個男子年滿二十,就不再是少年。”
“兒臣是儲君,更要謹言慎行,以往舅爺與舅舅還會幫着孤,在這一次雪災之後,舅爺與孤說了一些話,恐怕那也是舅爺最後一次教導兒臣了。”
李世民中肯點頭,問道:“他老人家說什麼了?”
李承乾笑道:“他老人家說孤做得很好。”
“沒別的?”
“父皇以爲還有什麼?”
“呵呵呵……”李世民輕笑道:“二十歲的男子就不再需要長輩庇佑,你如今領關中四十八縣,遙領潼關洛陽,執掌朝中用度,錢糧賦稅皆在你手。”
“朝野羣臣皆在看着你這個太子,你行事需要更周全,不要再落人以話柄。”
李承幹看着臺下有祭拜完老子的百官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祭典也到了收尾的階段。
再看父皇凝重的神色,問道:“父皇是說處默他們的事嗎?”
一個宮女的到來打斷了父子倆的談話,她遞上一件衣裳道:“陛下,縫製好了。”
李世民拿過衣裳,披在了兒子的身上,道:“這是你母后讓三百個婦人用棉花縫製的衣服,就是你讓人從西域帶來的那些。”
李承干將衣裳披在身上,感受着衣裳有些厚重,內部縫着棉花,試了試又將衣裳披在了父皇的身上,道:“這種冬衣很保暖。”
李世民披着厚重的衣裳,撫須道:“聽你爺爺說,想讓西域人種棉花?”
“嗯,讓鞠智盛回去吧,我們都需要在西域有一個安定人心的人物。”
臺下,祭拜了老子的長孫無忌看向站在臺上的皇帝與太子,正好看見了太子將一件衣裳披在陛下身上。
他的目光停留了片刻,又繼續與岑文本交談着。
臺上,李世民道:“他會對大唐忠心嗎?”
李承乾道:“他對大唐忠心不忠心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西域人看到他還活着,並且還得到大唐的皇帝與太子信任。”
“呵呵,甚好,朕明日就下旨,讓他回西域,監造安西都護府。”
李承幹作揖道:“父皇英明。”
臺下的祭典進行到了尾聲,百官紛紛散去。
臨走前,李世民又道:“這些天,你多去三清殿走動,祭拜他老人家。”
“兒臣領命。”
父皇走遠了,李麗質這才快步跑來,道:“來時,小福就說她親手做了甑糕。”
“青雀回去了嗎?”
“魏王兄陪着母后回立政殿了。”
李承幹朝着臺下的舅舅看去,對方遠遠向着臺上躬身施禮,總覺得父皇與舅舅老師,又安排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