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強於天下。其事好遠;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故善戰者果而已矣,勿以取強焉。果而勿驕,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得已居,是謂果而不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李珏在背誦着《道德經》,“夫兵者不祥之器也,物或惡之,故有道者弗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故兵者非君子之器也,不祥之器也。銛龐爲上,勿美也。若美之,是樂殺人。夫樂殺人,不可以得志於天下矣。是以吉事上左,喪事上右。是以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居之也。殺人衆,以悲哀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李承乾讚許地點點頭,然後問道:“那珏兒,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李珏胸有成竹地說道:“依照‘道’的原則輔佐君主的人,不以兵力逞強於天下。窮兵黷武這種事必然會得到報應。軍隊所到的地方,荊棘橫生,大戰之後,一定會出現荒年。善於用兵的人,只要達到用兵的目的也就可以了,並不以兵力強大而逞強好鬥。達到目的了卻不自我矜持,達到目的了也不去誇耀驕傲,達到目的了也不要自以爲是,達到目的卻出於不得已,達到目的卻不逞強。事物過去強大就會走向衰朽,這就說明它不符合於‘道’,不符合於‘道’的,就會很快死亡。兵器啊,是不祥的東西,人們都厭惡它,所以有道的人不使用它。君子平時居處就以左邊爲貴而用兵打仗時就以右邊爲貴。兵器這個不祥的東西,不是君子所使用的東西,萬不得已而使用它,最好淡然處之,勝利了也不要自鳴得意,如果自以爲了不起,那就是喜歡殺人。凡是喜歡殺人的人,就不可能得志於天下。吉慶的事情以左邊爲上,兇喪的事情以右方爲上,偏將軍居於左邊,上將軍居於右邊,這就是說要以喪禮儀式來處理用兵打仗的事情。戰爭中殺人衆多,要用哀痛的心情參加,打了勝仗,也要以喪禮的儀式去對待戰死的人。”
李承乾點了點頭:“沒錯,這就是老子無爲而治的道理了!可惜的是,這是不現實的啊!人生在這個世間,便要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上古之時,若是一味無爲,順其自然,那麼如今哪裡還有人類的存在!”
“父親是覺得人定勝天麼?”李珏問道。
“不是!”李承乾微笑着看着自己的長子,“珏兒,你要記住,這世間,天地是需要我們以一顆感恩敬畏的心去對待的!自以爲是的掠奪,終將自食惡果!”他眯了眯眼睛,想起了前世那個年代,幾乎是災難一般的場景,實在是心有所感!
李珏對此似懂非懂,但是他還是疑惑的問道:“於先生也說過,兵者爲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需以王道治天下!而不是霸道,他還說了一些對皇祖父不恭敬的話!”
“哦?”李承乾大體也猜得出來,儒家那幫文臣就喜歡囉嗦。
果然,李珏回答道:“他說皇祖父出征高麗,實在是不智之舉,簡直是窮兵黷武!還說,高麗小國,用聖人言論教化,自然心慕天朝王化,臣服大唐,不敢有什麼不敬之舉!”
李承乾嗤笑一聲:“天真,幼稚!迂腐的書生之見!”
李珏有些不解:“可是,父親,戰爭真的是必要的嗎?高麗遠在遼東,並不能對我們造成什麼威脅!”
李承乾淡淡一笑:“高麗也希望我們這麼想!其實,若不是遼東朝鮮分爲三國,一直在征戰不休,你以爲他們對中原不垂涎嗎?只不過是一直騰不出手來而已!高麗對我們的威脅甚至還遠甚於突厥!突厥畢竟是遊牧民族,他們不能讓整個中原成爲他們的牧場!而且,突厥最大的弱點就是,他們儘管有自己的語言,卻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文字,因此,他們的文明註定不能長久地傳承下來!但是,朝鮮的三國卻不一樣,他們已經發展出了自己的文明,而且,他們不像他們的祖先一樣,需要放牧,他們有完整的耕種技術!他們如果打下中原,就可以很快地消化掉中原的土地,用他們的文明取代漢人的文明,等到時間長了,誰還會記得漢人自己的文明呢?”
李承乾嘆息起來:“珏兒,你要記得,朝代的更替不可避免,但終究是漢人自家的家事!若是有外人摻乎進來,纔是亡國滅種的大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真理!你看,當年匈奴在漢武帝的時候是多麼的恭順,可是,後來,依舊一次又一次的在漢朝的邊境掠奪!他們就是養不熟的狼,永遠貪得無厭,不知道什麼是滿足!高麗同樣如此!”
李珏點了點頭。
李承乾繼續說道:“很多時候,戰爭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你要記住,戰爭是政治的延續,一切的戰爭都是爲政治服務的!”
李珏顯然沒明白過來:“嗯?”
李承乾嘴角露出一絲回憶:“舉個例子吧!武德九年,也就是你皇祖父最初登基的那一年,大唐內外交困,突厥已經打到了長安城下,當時長安城隨時可能被突厥攻破!”
“是的,後來皇祖父只帶了幾位大臣,三言兩語就讓突厥退兵了!”李珏眼裡露出崇拜的神色。
“傻孩子,你也是皇家的子孫,居然還相信這種事情!”李承乾微笑起來。
“可是,史官就是這樣寫的啊!”李珏有些不服氣。
“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啊!”李承乾輕輕一笑,感嘆道,“你將來就會明白,政治上很多事情沒有對錯,只有輸贏!一旦輸了,便是永世不得翻身!”
“突厥當年之所以退兵,不僅是因爲自身內部不和,還有,父皇當年盡輸府庫,以此換取了短暫的和平!”李承乾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如今,突厥已經被打壓得不成氣候,但是,珏兒,你要記住,不要相信所謂的史書,從而輕視任何敵人,否則,你會後悔的!若不是大唐的國力遠勝過突厥,我們的勝利不會那麼容易!大隋當年如此強盛,卻因爲陷入了戰爭的泥沼,耗盡了國力,最終二世而亡!隋煬帝將戰爭看成了炫耀武力的手段,卻沒有從戰爭中得到任何利益,付出的不僅僅是大量的人力物力,還有民心,人力物力經過時間可以彌補,而民心一旦失去,想要得回來可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李珏覺得有些匪夷所思:“戰爭還能得到利益?”
“要不然,你以爲你皇祖父爲什麼要去打仗!”李承乾失笑道,“雖然有彰顯武功的意圖,但是,還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大唐可以從此得到利益!遼東的土地很肥沃,還有大量的礦產,那邊甚至出產黃金!你要知道,宮中現在所用的人蔘大多是高麗蔘,還有貂裘、鹿茸什麼的,在中原千金難求,可是在遼東卻不是什麼稀罕的貨色。高麗作爲屬國,未免太過輕慢自己的宗主國了,我們沒有必要跟它囉嗦!國與國之間,只有利益纔是最重要的!”
李珏有些爲難:“可是,父親,這個,如此功利,實在有違聖人之道!”
李承乾淡淡地說道:“聖人!聖人無慾無求,可是,孔子當年要傳播自己的政治主張,何嘗不是一種慾望!而且,我們可都不是聖人!”
這一切都顛覆了李珏的價值觀,他有些張口結舌了。
李珏絞盡腦汁,然後說道:“可是,上古時候,堯舜之治,那個時候,卻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那個時候?”李承乾有些好笑,畢竟還是孩子啊,他輕笑一聲,說道,“那個時候的事情,不過是傳說罷了!誰又親眼見到了!而且,那個時候,身爲國君,尚且不能高屋華服,大禹治水時,甚至將腿上的腿毛都磨掉了!連國君都是如此,平民又是如何呢?”
李珏不吭聲了,的確,那個年代,或許有了文字,又有多少能夠流傳下來的,現在人所知道的,無非是史家留下來的一些三言兩語的傳說罷了!
李承乾微微一笑:“自古以來,國家之間,從來沒有什麼絕對的正義,有的只不過是利益罷了!國與國之間,從來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因此,春秋戰國時候,纔有了周天子的名存實亡,各諸侯國的興盛衰亡,還有秦國的崛起!”
“你的幾個老師,他們的學問都是好的,就是太過迂腐了!”李承乾言語間有些感慨,“畢竟,他們只是讀書人,只是臣子,很多時候,考慮的都是所謂的仁義道德!珏兒,你要記得,你需要學習的是帝王心術,你的眼光不能侷限在所謂的聖人經典上!那些,是愚弄臣子平民的!”
李承乾已經下了決心,他如今儲位已經穩固,哪怕李世民突然反悔,也是無能爲力。兩個兒子如今都已經在念書了,表現都算不錯,自然,繼承人的問題也要考慮了。立長立賢一直以來都是個大問題,因此,各朝各代,奪嫡之爭不斷,這一點上,宋朝就做得很好,李承乾決定效仿,直接立長,免得再起紛爭。至於其餘的孩子,等到航海技術成熟,他們可以在海外得到一塊封地。
李珏並不知道,他聽到李承乾的話,愣了一下,繼而大喜,他知道,自己的父親看來是屬意自己繼承他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