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通天塔,高三百四十七丈,約四百層。這座通天塔和大唐境內其餘八座一起,被稱爲九龍出天,乃是聖神女皇帝武則天建立武周朝後的第一大壯舉。
此時西域通天塔最高處,最後一層塔正在慢慢建成。
通天塔的第四百層,剛剛搭建完木樑的大廳裡,一位年輕的郡王正俯視着西域大地,一眼蒼茫,遍地螻蟻。
年輕的大唐楚郡王舉杯飲滿一口,便聽到背後哆哆的腳步聲,他轉身看到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正拄着柺杖攀着陡峭的木梯。
楚郡王大吃一驚,急忙走過去攙扶起了老人,口中怪道:“狄閣老,聖帝讓您到西域養老,您可要注意身子。”
已是辭官多年的狄仁傑眼神依舊明亮,擡頭看到這英氣勃勃的少年不禁笑道:“原來是楚王在這裡,那老夫可放心了,要是暮雨閣的那些混蛋,我可見都不見。”
被這位功勳卓越的大唐老臣稱爲楚王,這年輕人頓時有些緊張起來,他低聲道:“阿瞞不敢以楚王自稱,您是聖帝親封的四大家臣,叫我一聲三郎便是。”
狄仁傑微微一笑,他面前這位皇子從小便自稱阿瞞,在武則天諸多皇孫中,是少有的一個文武雙全之輩,宮中親近之人又稱他爲三郎,因其本是睿宗第三子,隆起年間出生,又名李隆基。
狄仁傑的微笑讓李隆基有些不安,如今武后爲帝,朝中當權的俱都是聖地武家,就他這個皇孫,那是毫無權勢的。
自永徽帝去後,武帝控制朝廷近五十年,先後廢立中宗,睿宗。李隆基雖然自小得這位外祖母另眼相看,但內心深處卻還是以李氏自稱,他可不像其他皇孫,那些軟骨頭將自己的名字都改姓武了。
狄仁傑此時卻站在高塔之上,遠眺着東北方的冥界,那被九大通天塔匯聚的力量壓制在北方的冥族,在這五十年征伐中依舊矗立不倒。
狄仁傑又看了一會兒不禁搖搖頭,忽然轉頭對李隆基說道:“楚王自稱阿瞞,聽說宮中聖地武家兒郎多有不滿呢。”
李隆基灑然一笑:“阿瞞又不是曹操,是曹操又如何了,雖然他是奸雄,但也有治世之能臣一說。如今天朝四境安寧,正是治世之時,吾只求做一個能臣,能爲國出力。”
狄仁傑呵呵一笑,搖頭道:“楚王啊,您不要擔心,吾雖然一生侍奉聖帝,但並不是高力士那般家奴。”
狄仁傑說到這裡已是嚴肅起來,沉聲繼續道:“吾尊的是李氏大唐,而不是聖地武周。”
李隆基聽到這裡已是熱血沸騰,他想到正是這位老臣在武則天試圖改立武家人爲後時力挽狂瀾,保住了李氏一族名義上的皇族之名。他無言而訴,唯有緊緊握住了狄仁傑的手。
狄仁傑寬慰的一笑,看着李隆基這年輕人,便說道:“吾已是風燭殘年,幫不上什麼忙了,只是聽說這次聖帝天壽,楚王您上書中有‘天下極盛’之語,老夫竊以爲您要趕快刪掉這條,並上書請罪。”
李隆基雖然尊重並感激這位老臣,但對他的話卻不以爲然,他抖動衣袖,在雲空之上笑道:“天下極盛,那倒不是我拍聖帝的馬屁。雖然她在十五年前自立爲帝,廢黜了我李氏。但畢竟她老人家也開創了一個極盛之世。”
李隆基說着手指大地:“高宗永徽在位時,此地還是西域王李道玄那魔頭佔着,冥界也已破進了幽州,更有西方之地俱爲明宗小丑所佔。而聖帝她老人家復西域,收邏些,併吞西部大食,還抗住了冥界。”
李隆基說着竟有些激動起來:“如今長安洛陽已爲四方之酋跪拜之地,諸邦使者達三千之衆,西起無盡之海,東到豐碩之洋,南北更是跨越九州之地,如此大的功績,豈不能稱之爲極盛?”
狄仁傑沒有說話,那李隆基似是覺得自己確實說多了,便收住了口,卻沉聲道:“當然自遷都洛陽,高宗永徽去後,朝廷內亂不止,帝王之位如同兒戲,被聖地武家操縱如棋子,但如今連冥界都被擋在了北部冰原,天下已是安定了。”
狄仁傑白髮飛舞,卻是搖搖頭:“盛極必衰,你上書稱天下極盛,那不就是說後面就要走下坡路了麼?聖帝看後豈能歡喜,更何況,除了冥界,這天下還未安定呢。”
李隆基愣了一下:“您爲何如此說,難道除了冥界還有什麼妖魔鬼怪不成?”
狄仁傑輕輕跺了跺柺杖,淡淡一笑:“那西域王李道玄不知楚王知道多少?”
李隆基在朝中最愛談論風雲人物,聽到這裡便扶着木樑笑道:“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人物了,不過我以爲這位西域王當算是一代英雄,可惜早逝,前人風姿不在。”
狄仁傑嘿然一笑:“那可不一定,誰也沒說過李道玄當年死了,只不過銷聲匿跡了而已。”
李隆基也不與這倔強的老人多說,他可沒想那麼多,便攙扶起老大人:“狄閣老,您這麼辛苦登上通天閣,不是跟阿瞞聊天的吧。”
狄仁傑也是笑了:“順便,順便而已,只是聽說有幾名犯人如今被囚禁在了這座塔中,所以順便來看看,我活不長多久了,這次其實是來拜別恩師的。”
狄仁傑的師父,李隆基不禁愣住了,當今之人只知道狄仁傑桃李滿天下,身邊五大弟子又名五賢,個個都是掌握大權的輔政之人。
不說那宰相張柬之,李隆基最爲欣賞的還是狄仁傑身邊的那位姚崇,那可是一個宰相之才啊。所以聽到這閣老說來拜別恩師,頓時引起了李隆基的好奇之心。
他扶着狄仁傑走到通天塔下,已是半個時辰過去了,再打開那通天塔下的黑牢,李隆基終是忍不住問道:“狄閣老,您的師父是誰,爲何從未聽說過。”
狄仁傑緩緩走下去,聽到他這句話不禁笑了,擡頭沉聲道:“我的師父啊,就是那位西域王李道玄呢!”說着便笑着下去了。
李隆基卻是張開嘴巴,再難合上。
西域通天塔黑牢裡囚禁着的到底是什麼人,便是李隆基也是不知道的,但狄仁傑似是認識一般,他走到一團神識之力籠罩的牢獄之中,便看到了背對自己而坐的兩名女子。
其中一名女子雍容高貴,雖然多年不見,但容顏一如往昔,至於這雍容女子之旁那女子,更是麗質天生,姿容優雅。
狄仁傑走到神識之力前,俯身一拜道:“莫姑娘,魚姑娘,這多年不見,老夫特來辭行。”
那雍容女子莫相思輕輕啊了一聲,轉身看到是狄仁傑,不禁詫異道:“狄兄這是要到何處去呢。”
自四十年前聖地修士攻破布達拉宮,玉真公主自殺後,這位邏些女王便很少說話了,但當年莫相思和魚玄機能活下來,狄仁傑是出了大力的,更因爲狄仁傑與李道玄的關係,所以莫相思看他自是與衆不同。
狄仁傑嗟嘆一聲:“吾當年得蒙道玄師傳授智者之道,卻並未進入修行,不比姑娘們,能保青春呵,這一別恐是永別了。”
狄仁傑說着又嘆道:“這些年我也曾多派手下,前去西方之海尋找,卻並無道玄師的下落,如今便是來西域樓蘭舊地看一看,就當別過師父了。”
莫相思聽到他如此說,臉色便黯淡下來,她轉頭看着沉浸在修行中的魚玄機,長嘆一聲:“這些年我並不怕死,在這裡每日其實都是爲了贖罪,昔年因一己之私,扔下弟弟不管,讓他獨自那麼辛苦。”
莫相思說着淚水流了下來:“很早之前,在雲州時,那位黑衣神仙曾說我壽命不長,我也以爲活不過多少年,但那三年之命後,竟然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心中悔矣。”
……
出了通天塔,狄仁傑招呼隨從起身,再與李隆基別後,他那碩大的轎子便起身了。
狄仁傑兩袖清風,一生不貪不欲,唯有這轎子卻是少見的八馬大轎,拉車的阿拉伯戰馬也是聖帝每年一賜的,李隆基看着那馬車深深的車轍印,不禁搖頭一笑:“這位老大人的轎子裡也不知藏了什麼,竟然這樣沉重。”
狄仁傑的八馬大車停在樓蘭舊地上,他艱難的走下馬車,擡頭看着荒蕪之地,便獨自走到了那曾經的樓蘭城前,以樓蘭舊地爲背景,是後方那數不清的明宗奴隸。
這些信仰虔誠的明宗弟子,雖然如今被聖帝貶爲了奴隸,但他們每日的禮拜卻是不可少的。
狄仁傑看着四方十萬明宗奴隸跪倒在地,不禁暗暗嗟嘆,他正要走進樓蘭舊城中,卻看到了古怪的一幕。
他看到那些奴隸跪倒成羣做着明宗信仰之禮,黑壓壓的一片人羣中,卻有一絲肉眼可見的雲霧之氣匯合起來,向着自己的方向滾動而來。
狄仁傑心中一動,這些年爲聖帝近臣,他也知道了不少,這些雲霧之氣,不正是那信仰之力麼?但自從明宗教主,那位西域王失蹤,這些力量便被聖地壓榨乾淨了啊。
狄仁傑如此想着,眼光卻跟着那雲霧之氣漸漸落到了樓蘭舊地正中的湖水之中。
就在此時,那湖水之中猛然沸騰起來,不久便有一方小島大小的巨石浮空而起,帶起了水花無數。
那,那竟然是天閣,狄仁傑自然記得清楚,他甚至還看到了天閣上那依稀的清華玉樹,那裡還有幾十年前自己結廬讀書的地方。
天閣飛舞,幾條人影卻落了下來,當前一名男子長髮披肩,但看起來是如此熟悉。
狄仁傑忍不住擦了擦眼,那男子卻也發現了他,瞬間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李道玄擡頭看着這白髮蒼蒼的老人,看他身後那大轎子,當該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立刻揉身而上,盯着老頭沉聲道:“老人家,打聽一下,如今是哪位皇帝在位,又是何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