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在蓬萊殿大梁之上的李道玄,全身都籠罩在魚朝恩的暮光神術下,儘管如此,他還是一動不敢動。只因看到了這位蕭狄的夫人,他情不自禁身子顫了一下。
當日在雲裳小築外,李道玄曾見過這個臉有刀疤的女子,也曾感受到她與蕭狄的伉儷情深。自入長安與蕭狄相識以來,李道玄深爲佩服這位大理寺卿。如今看到他的夫人竟然被阮星逐捉到了,況且這位夫人腹部微微隆起,已是有了身孕。
今日無論如何也得救出她來,李道玄暗暗下了決心。但他還未動作,耳邊就傳來魚朝恩的警告聲:“公子千萬不要妄動,這阮星逐隨身帶着幽冥戰將,便是合我二人之力也不是這六千幽魂合成的冥將之敵。”
殿中的阮星逐面上疤痕道道,全身籠罩在一團血紅中,李道玄注目看去,果然看到此人腰上以金絲穿着那九幽紫金鉢,金鉢上方浮動着一團陰影。李道玄看到那金鉢,也感受到了幽冥戰將的力量,只得按住身形,默默觀察。
阮星逐默默注視着面前的蕭狄夫人,忽然搖頭一笑:“昔年蕭狄不過是個書生,後來南州瀟湘劍派發生大亂,蕭狄突然現身,以神目之威擊敗了瀟湘四劍。”
阮星逐說到這裡,血肉翻卷如蚯蚓一般的臉上現出一種古怪的神色:“蕭狄這個瀟湘劍派百年中唯一棄武從文的弟子,到底是如何學到神目功法,這些年來一直是個無人知道的秘密。”
蕭狄的夫人蒼白的臉色此時略有了些生氣,脆聲道:“阮星逐,你想說什麼?妾身落入你手,沒有話說,但你若想以此威脅蕭君,那可是癡心妄想了。”
阮星逐赫然一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還不到時候,夫人,還不到時候啊。所以閒聊嘛,其實蕭狄如何學得神目功法,老夫是一清二楚,不就是夫人你親自傳授的麼。”
阮星逐說到這裡,俯身望着再次蒼白着臉的蕭狄夫人:“夫人不但是蕭大人的授業宗師,還是他的後母姨娘。瀟湘不老劍當年殺妻娶妾,驅逐兒子,沒想到最後把自己最愛的這個小妾也逼到兒子牀上了,可笑啊可笑,你說是不是呢沈秋雁?”
這段秘聞被阮星逐一口說出來,那蕭狄的夫人沈秋雁不禁身子顫抖,良久才鎮定心神,喃喃道:“你怎麼會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阮星逐搖頭一嘆:“蕭狄書生本色難改,當年一舉蕩平瀟湘劍派,卻只殺了瀟湘三劍,一時心軟之下放過了那第四劍客蕭不語。哼,不語劍客,很是嘴硬啊,在老夫手段下還不是什麼都說了。”
沈秋雁擡頭怒聲道:“你早就知道此事,卻一直隱忍不說,到了今日才說出來,是要威脅我麼?”
阮星逐大笑:“威脅你,夫人這可錯了。老夫威脅的是你家那位仁義夫君!”
阮星逐口中不住的嗤笑:“什麼仁義道德,身爲儒家大豪,卻做下了娶母殺親的大逆行爲。又是什麼四言神目,身爲道家修士,娶了自己的宗師。夫人可知流言蜚語,道德大石,最是殺人的利器。”
沈秋雁聞聲低頭不語,緩緩道:“我與蕭君問心無愧,你想要說給天下人聽,就說吧,我們便被千夫所指,也不懼世俗之見!”
阮星逐嘿然不語,拍手讚歎道:“好,不愧是當年的巫山神女,說的好。但老夫想告訴夫人的是,如爾等大智慧者可不懼流言蜚語,不懼道德文章。但卻過不了骨肉情深這一關!”
他說着手指着沈秋雁的腹部:“千夫所指的,若是夫人的孩子。文筆如劍,刺的若是蕭狄的孩子。累世數代,受苦的若是你們的後人,那又當如何。”
阮星逐搖搖頭道:“況且你和孩子都在老夫手中,蕭狄他也是個人呵,實話告訴你,你這位夫君已點頭答應與老夫合作啦,今日刺殺承玄,他可是老夫最妙的一隻棋子。”
沈秋雁雙目如火,似乎恨不得撲上去生啖此魔之肉,但一道緋紅身影已緩緩走進殿中,揮手間將沈秋雁擊昏過去。
李道玄將阮星逐的話一一聽到耳中,此時看到帶着深白麪具的阿幼黛雲走入殿中,心頭一陣衝動,他已隱隱得知了這阮星逐的計劃,心頭第一個想法便是立刻通知甘露殿中的皇帝。
李道玄正打算讓魚朝恩藉着魂體之利,先行去甘露殿去報警,就聽到那阿幼黛雲冷聲道:“蕭狄真的同意合作了?”
李道玄聽到此處,心中一動,壓住慌亂的心情,耳邊聽到了阮星逐深沉的聲音:“不錯,他妻子孩子還有名聲未來都在老夫手中,還能怎麼樣呢。”
阿幼黛雲噗嗤一笑:“阮星逐啊,本殿在西苗也讀過中原的書,只看過無數忠義爲君,捨生忘死的英雄故事,可很少聽過變節投敵,爲虎作倀的小人呢。”
阮星逐微微一笑:“史書文章千秋傳,其中誰知真與假?口口忠孝仁義,筆筆狡辯之詞。公主可知太史公做史記,其中所記之人有多少?也不過是浩瀚滄海中的幾朵浪花!”
阮星逐說着加重了語氣:“自古有文字記載着,不過是華夏億萬蒼生頭頂上的那麼幾個人,便如滄海一粟般,還有那許多驚心動魄,可歌可泣的人物。還有那許多陰險狡詐,欺天侮地的壞人,你我又怎麼能全部知道呢。”
阿幼黛雲不過是隨口一句話,卻引出了阮星逐這麼一番亂七八糟的話,便皺眉道:“阮星逐,你說這些無用之詞有什麼意思?”
阮星逐猛然返身望着阿幼黛雲,搖頭道:“錯了,這不是無用之詞,而是阮某的念想。一旦大事成了,阮某就要讓這天下爲天下人所有,讓這修行爲天下人所修。魔宗傳承萬年,最後所求的就是這天下皆公的大義啊!”
阿幼黛雲實在無法理解阮星逐的豪言壯語,側臉看了他一眼,哼聲道:“刺客都已準備好,但阮先生的計劃真的能成功麼?不說甘露殿外圍的破靈衛們,便是承玄皇帝身邊的影子太監,這裡畢竟是大明宮。”
阿幼黛雲說着轉過身子:“蕭狄願意與你合作,那破靈衛便不是威脅了,那些影子太監又如何對付?”
阮星逐呵呵一笑,忽然說道:“公主呵,咱們進攻的主方向不是甘露殿,如果老夫猜的不錯,那裡已成了一個大大的陷阱。”
阿幼黛雲不禁一愣:“先生剛纔不是說那蕭狄……”
阮星逐一揮袖子:“蕭狄說是這樣說,但老夫以爲,他還是不會背叛皇帝的,定然已把一切都告訴了承玄。”
阿幼黛雲搖頭道:“我可糊塗了,那咱們要如何殺皇帝?”
阮星逐望向了東南方向:“去掖庭局,甘露殿現在已是陷阱,皇帝一定會躲到掖庭局中。那裡可直通冷香殿,冷香殿有密道四條,靈活機動。”
阮星逐微微一笑:“昔年承玄皇帝動作玄武門之變,便是在冷香殿指揮的。”
阿幼黛雲哼聲道:“那皇帝難道不能直接躲到冷香殿中麼?還去掖庭局中做什麼。”
面前的血紅男子發出一聲尖笑:“公主不瞭解咱們這位陛下呵,他如果算定了咱們要在甘露殿動作,自然已下定決心。依咱們陛下的性子,自然要先到掖庭局中了結一下呢。”
阮星逐聲音有了一絲疲倦:“畢竟吳王殿下就在掖庭局中,陛下爲李道玄要壓制諸位皇子,太子這個威脅真正解決後,第二個就要下手的一定是吳王!”
阿幼黛雲詫異的看着他:“難道不是魏王,也不是新近冒出的晉王殿下?”
阮星逐嘿然道:“魏王和晉王當然也要打壓一番,但對陛下來說,爲了給他心目中的繼位人李道玄鋪路,首先要對付的是有名分的太子,第二個要對付的便是有能力的吳王。魏王沒有太子的名分,晉王沒有吳王的能力,這兩位是可以放一放的。”
阿幼黛雲笑了:“現在我可真有點佩服你這人了,好吧,黛雲便捨命陪君子,曼羅館中暗藏的邏些殺手已全部混在了觀禮賓客之中,還有混入西域三十六國的死士,人人都有地象境以上修爲,共計三百零七人,就等着阮先生一聲令下了!”
阮星逐瞥了阿幼黛雲一眼,忽然嘆了一口氣:“說起來,這次不管成與不成,殿下都是大贏家啊。”
他望着阿幼黛雲緩緩繼續道:“若是成了,和親之事自然就不需再提了。若是失敗暴露了邏些殺手的身份,大唐與邏些之間也無和親的可能。公主纔是勝券在握啊。”
阿幼黛雲緩緩轉身:“阮先生,我阿幼黛雲也是再無退路,你答應給我的東西?”
阮星逐點點頭:“自然要兌現老夫的諾言。”他說着解開了腰上的九幽紫金鉢,那幽冥戰將自金鉢之上跳了下來。
阿幼黛雲一步跳過去,伸手搶過了九幽紫金鉢,抱在懷中摩挲着,歡喜的咯咯笑着,忽然轉身就這樣走了。
大殿之上的阮星逐低頭不語,摸着身邊的幽冥戰將,忽然緩緩出聲道:“死士何在!”
那帶着沈秋雁來的波斯使自陰暗處走了出來:“先生?”
阮星逐指着地上的沈秋雁道:“她已經沒用了,蕭狄也沒用了,帶走吧!”
波斯使提起了沈秋雁:“先生,那咱們下一步?”
阮星逐緩緩說道:“去掖庭局吧,人畜不留!”
李道玄與魚朝恩對視一眼,在暮光神術的掩護下,緩緩退了出去。
一出蓬萊殿,李道玄就沉聲道:“魚先生你去救沈夫人,我去掖庭局走一趟。只要陛下有了準備,他們是不會成功的。”
魚朝恩想要反對,李道玄低聲道:“沒有時間了,若是先生不放心,救出沈夫人後立刻告知蕭狄大人,然後可去冷香殿中與法王匯合。”
他說着發動水鏡術,御風而起,化作了一道水元幻影,直撲掖庭局而去。
李道玄飛往掖庭局時,已想明白了阮星逐的計劃,他這是故意去策反蕭狄,算定了蕭狄一定會告知承玄陛下,這是借蕭狄之口,讓承玄皇帝誤算一着。然後虛晃一槍,圍殺掖庭局,果然是一招聲東擊西的好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