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剛剛降臨,距離午夜狂歡還有些時間,李承訓便在天香樓找了一個合適的位子,一個人獨酌起來,他一點兒也不覺得枯燥,因爲需要他思考的事情太多了。
既然在天香樓,他便先捉摸起鄒駝子來,覺得這人的市儈氣似乎更濃了。
他觀察鄒駝子在其他人面前一副仁厚寬容之態,而在自己面前卻依舊是奴顏婢膝的模樣,這種兩面性使他感覺很不舒服,但細細想來,無論是仁厚之態,還是奴顏之像,卻又都令人覺得他是誠心誠意的,能做到這點,得是什麼樣的人呢?
但無論鄒駝子如何折騰,李承訓已在其心中爲其定了性,“這人可以與其共富貴,未必能與其共生死。”其實道理很簡單,鄒駝子這個時候出現,完全是因爲李承訓現在是駙馬的身份,否則,在他深陷囹圇,甚至無憂即將被斬殺的時候,怎麼不出現?
但隨之,李承訓便釋然了。商人的趨利,無可厚非,只要不是損人利己,無可厚非。換個角度想,鄒駝子見自己因“謀刺”皇帝而被打入死牢,後又“劫持”小公主跑路,而採取明哲保身的態度,低調不作爲,也是人之常情。
且不說鄒駝子對自己的忠心到底有幾分,其經商的能力確是另人歎爲觀止的。當初他們在暗影門總舵分手的時候,李承訓僅僅送他千兩黃金,以爲發展基金,可這也就一年的光景,他竟然買下了偌大個天香樓,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昨晚,鄒駝子對於自己的發跡史一筆代過,不願多說,表面上看來這是在謙遜,實則是不打算讓李承訓知道其中內情。
但李承訓是何許人也,從他閃爍其詞的隻言片語中,基本已瞭解了個大概。
當初二人決定打造暗影門的金融帝國,李承訓便把帝都至洛陽附近的暗影門組織聯絡圖送給了他,並且任命他爲總負責人。
暗影門是軍隊系統爲班底建立的,非是一般江湖豪客組織,其組織成員完全聽從於上峰的領導,並不會因爲他不會武功,又完全陌生而對其產生牴觸情緒。
當然,若是領頭人尸位素餐,他的部下自也會不滿,但他們的不滿方式將是越級上報,這是暗影門的組織特點。
但是,鄒駝子僅僅用一個月的時間,便征服了所有部下,他的做法很簡答,就是他一到任便把五百兩黃金全都分了下去,給門徒家裡改善生活。
試問如此的領導,誰不擁護?而難能可貴的是他分了銀子,少了本錢,可賺錢的速度卻並不慢,只要是用心辦事的部下,便一定會有豐厚的報酬。
他賺錢的法子也很簡單,便是借雞生蛋,他拿着另外五百兩黃金去了洛陽夏家,擺出李承訓和丐幫的面子,要求與夏家合作,一起做洛陽至長安間的生意。
軍隊系統的效率是很高的,他們按照鄒駝子的指示,密切關注着政、商兩界的一切發展機會。
鄒駝子便是依據暗影門的這套人脈資源,情報資源,結合洛陽夏家的巨大資金,努力發展自己生意。他有聰明的頭腦,清醒的眼光,每每能較人之先的發現商機,並抓住機會。
他就像是一個居中的蜘蛛,在編織自己的金融網絡,無論大錢、小錢,有機會便不會放過。
別人看他風光無限,他心中卻清楚分明:光有資金、有眼光、會把握機會,這些還不足以使他成爲富可敵國的鉅商,一定要廣交朋友,交好朋友,有身份,有地位,有手段的朋友。
其實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商業運作的路數其實是一樣的,一是資本,二是人脈,有這兩樣,便無往不利,順風順水。所以,鄒駝子有了一些資本以後,便着力發展人脈關係網。
在鄒駝子的這張人脈關係網中,有個核心人物是他極力想要結交的,他費勁心機的交往許多達官顯貴,目的都是爲了設法接近這個人,因爲這人是帝都之內的一個隱藏富豪,但知道的人卻不多。
這位富豪絕對是低調奢華有內涵,從不張揚,他是跟隨皇帝一起打江山的老部下。
在李淵起兵之初,極需財力,人力支持,他不僅傾盡全部家當,還把自己的部屬和家門中有才幹的人,也拉進李淵的隊伍中,他自己更被受命爲掌管軍需的官員。
李唐建國之後,他被授光祿大夫,加封義原郡公。數年後,又被任命爲工部尚書,加封應國公,負責長安城的軍防工程。
玄武門之變後,他毅然選擇了站入李世民的隊伍序列中,優寵不減反增,威勢赫赫。
這人名叫武士彠,雖然他戰功顯赫,卻在大唐廖如星漢名將中,根本排不上號,之所以後世會常常提及他,完全是因爲他有個很出名的女兒。
他的女兒今年剛滿十一歲,將於三年後入宮,成爲李世民的才人,這人便是後世無數傳奇故事的主角,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
鄒駝子只知武士彠是官家身份的富豪,卻不知這人的女兒將給後世帶來的影響,不過李承訓卻是心知肚明,他來自現代,自然知道武氏家族的來龍去脈。
武家累世經商,武士彠原本從商做木材生意,而且掙下了很大一片家業,但是當年因得罪了隋朝尚書令楊素,而被羅織了罪命,要治罪入獄。
封建社會有個通病便是重農抑商,因此商人的地位是極其低下的,即便你有家財萬貫,也不弱官家一根手指頭,於是乎,有抱負的武士彠在僥倖逃脫後,便決定棄商從軍,改變自己的命運,這纔去投靠了李淵。
他輔佐李淵起兵,通過戰功及與皇帝的良好關係,建唐之後位列一品大員,但功成名就後的武士彠,除了一心撲在工作上,繼續爲大唐朝嘔心瀝血外,暗地裡也沒閒着,非常低調地幹起了經商的老本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成果便是天香樓。
這一晃十多年過去,隨着年齡日益增大,武士彠身體也每況愈下,遍觀身邊子侄,沒有一個對經商感興趣的,反倒是一個個有鑽營官場的心,他便想轉手天香樓,把銀兩與衆人分了,也便了無牽掛了。
鄒駝子便是瞭解到這種態勢,才着力結交於武士彠的。最後,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花了怎樣的代價,使得武士彠低價把天香樓轉讓給了他,但即便如此,鄒駝子的資金也是不夠的,其中四成,是洛陽夏家的股份。
李承訓縱然精明,也猜測不透他們私底下做了什麼交易,可鄒駝子不細說,他也不好太過逼問,唯一的辦法便是接觸武士彠,從中瞭解情況。但公主下嫁之日便是自己離開帝都之時,而史書記載武士彠於貞觀九年去世,恐怕自己無法與之會面瞭解內中詳情了。
李承訓把鄒駝子自述的斂財經過,又詳細梳理一遍,覺得這鄒駝子確實是難得的經商奇才,並不能因爲他對自己不夠忠心,而因噎廢食,對之棄而不用。
但他心裡清楚:這駝子與小英子、虎子等人絕對不一樣,他是存了二心的,因此只能把他放在心中的二等地位,深知在信任他的同時,也要留個心眼。
當然,現在談信任還爲時尚早,這次,他打算試探一下自己在鄒駝子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便布了一個局,而這個局的主要執行者之一,便是鄒駝子。
現在,這個局已然完成一半,根據他白天的觀察,阿史那雲羅那邊做的很好,沒有任何紕漏,倒是鄒駝子這邊,今晚纔是真正檢驗他時候。
雖不確定鄒駝子對自己的忠心度,但是他確信鄒駝子不會在這事兒上出賣自己,鄒駝子是極聰明的人,應該想得到,這件事即便讓皇帝知道,憑藉他李承訓與皇帝這種打出來的關係,也不足以對他構成致命威脅。
而一旦撕破臉皮,李承訓倒可以利用皇帝手,甚至暗影門門主的威壓,來制裁鄒駝子,使他身敗名裂,甚至死無全屍,都不難辦到。
想到這裡,李承訓笑了,他呷了一口酒,多少有點得意。他突然想到,鄒駝子突然出現,完全是認爲自己深得皇帝寵信,從而想通過自己搭上皇帝這條線,可這小子萬萬不會想到,自己首先讓他做的便是欺君罔上,這就叫偷雞不成蝕把米。
一人獨酌,想着心事,時光匆匆而過,轉眼便夜深,天香樓更加熱鬧起來,此時舞臺之上已經開始有了表演,先是一位侍女撫琴,後來幾位花魁舞蹈,這些前奏其實都只爲午夜胡姬的表演做鋪墊。
李承訓心裡有事,酒並沒有多喝,四處打量着那些激情縱慾的社會精英們,在這奢靡生活背後的嘴臉,思考他們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除了享受之外的價值所在。
午夜終於來臨,醉生夢死的社會精英們期待一夜的時刻終於到來。他們的眼睛一個一個睜得溜圓,直放光芒,他們歡呼着,雀躍着,躁動着,癲狂着。在這裡,沒有古代的禮法與矜持,有的只是人性的貪婪與享樂。
再看舞臺上扭動着身體的胡姬,她們像蛇一般蜿蜒纏綿,像狐一般嫵媚柔情,那撩人的面紗,那低開的胸襟,那半短的裙襬,無處不惹火,無處不挑逗,無處不勾引着臺下看客們的**。
狂歡的火焰,被瘋狂的點燃了。
胡姬們開始下場與酒客互動交流,李承訓對兩個金髮碧眼的美女格外的敢興趣,當然是一擲千金了。
他來這兒便是來花錢取樂的,他要讓皇帝知道,自己愛酒愛玩,並非是鐵板一塊沒有弱點的人。
不過,他心裡也知道,皇帝絕不會被他這種做作所迷惑,以爲他真是這樣的人,只是希望聰明的皇帝,能猜到他的良苦用心,這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