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具屍體靜靜地擺在李承訓面前,由於自己料敵不足,使得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再沒有機會去享受他爲他們規劃的美好未來,他很痛心,即便他知道自己不是完人,總會百密一疏,他也知道戰爭之殘酷,終究要死人的,可他還是不能原諒自己。
不是他不殺降敵的政策,不是他沒有做好降敵叛亂的防備,這些就都不會發生,他甚至覺得自己就好似一個騙子,不,他不是一個騙子,他要達成他對兄弟們的承諾,他只有繼續走下去,證明自己的正確,否則,他就真成了一個騙子。
李承訓整衣束髮,然後以大禮跪伏於地,恭恭敬敬地向這九個兄弟磕了三個頭,“兄弟們,走好!”
他起身後,神情一斂,命令道:“鐵塔,先把死去的兄弟們葬在這裡,讓他們入土爲安,事後這些兄弟每人賞銀百兩,送到他們至親那裡,沒有親人的,送到他的家鄉!”
“是。”黑鐵塔高聲應喏,他明白李承訓的意思,在夏雪兒那裡有本大青山兄弟的功勞簿,記錄着每個兄弟出生入死的功勞和苦勞,那也是給兄弟們打賞分封的依據。
此時天色已然大亮,距離賈維的攻山時間已經不多,李承訓還有要事待辦,因此不能再在這裡耽擱,他命令所有人必須在一個時辰內完成對死去兄弟們的安葬,並且準時趕到九嶺集結。
見黑鐵塔立即着手安置死去的兄弟,李承訓轉而對山鬼道:“山鬼,你立即帶領鷹大哥和鷹三姐去追趕右將軍!”
“喏。”山鬼應答,走到二鷹身前垂首而立,暗影門舊部是很講規矩的。
“小師叔,這裡真的不需要我們嗎。”金鱗鷹面色疑慮,再次開口詢問。
李承訓點點頭,“二位放心,這裡我自有安排,無名再次拜謝鷹大哥和鷹三姐的援手之恩。”說着,他搭拳俯首作揖。
“小師侄無需多禮,那咱們這就走了。”二鷹知道戰前他有許多事情要忙,也不耽擱,作手告別。
佈置完一切,李承訓便與王苑一起匆匆向九嶺而去,他還要做最後一番佈置。
藏兵洞區域依據地形被劃分爲三道嶺羣,分別爲三嶺、六嶺和九嶺,而九嶺是地下形勢最爲複雜的一條,且地處中間地帶,可以旁通左側的三嶺和右側的六嶺,是藏兵洞的咽喉要地。
在去九嶺的路上,李承訓再次向王苑重申了這次狙擊戰的原則,在保證自己兄弟安全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滅殺敵人,打出大青山的威風,爭取在這裡纏住敵人一個月,這一戰就算是勝利了。
同時,他以徵詢的口氣說出了具體的阻敵安排,最後問道:“你看是否還有需要特別安排的地方。”畢竟大青山的情形還是王苑比他了解的透徹。
王苑有些受寵若驚,他謙遜過後,還真的細細思量起來,直至到達九嶺的時候,纔開口道:“大將軍,你守九嶺,我守六嶺,山鬼守三嶺,問題不大,可是你命黑鐵塔迂迴策應,這!”
面對他猶疑的目光,李承訓沉吟道:“鐵塔衝鋒陷陣,傳遞軍情尚可,讓他固守一方,臨機權變不行,哎,可惜沒有人可以擔起策應之責啊!”
“沙子兄弟在就好了。”王苑觸景生情。
李承訓聞之輕嘆,失去了沙子的助力,他排兵佈陣起來明顯感到掣肘,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看來他大青山還真是缺兵少將啊,不過只要度過眼下的難關,待白將軍、耶律風、紅娘、無憂等人傷勢好轉,再加上王苑、山鬼、鑽山豹和其他一些暗影門的老兄弟,穩住大青山局面,臣服耶律家,降服紅刀頭,都不是問題。
說話間,二人已來到九嶺中心,一處山岩底下,這片山岩很大,在最裡處,便有一個小洞口,從那裡便可以進入九嶺地下的坑道主幹。
整個藏兵洞上方都是普通的山峰巖壁,但在其地下,都是縱橫交錯的坑道,是天然形成的地貌。
李承訓入住大青山,修建唐園的時候,便專門指派鑽山豹和山鬼經營此處,其主要工作便是封堵住一切在明處的開口,僞裝一切在暗處的出口,把一些坍塌、損毀,或者不適於藏兵的坑道封堵,總之就是打造一個十八道山嶺直通連接的地下網絡地形,可以由任何一地進出,但若是不熟悉迷宮一樣的地下坑道網絡,進去之後,死的更快,因爲很多假坑道,死坑道都做了佈置。
這份地下網絡圖,除了幾個頭目外,馬賊們沒有人知道坑道的全貌,因爲李承訓擔心一旦有人被俘,會說出地下的坑道狀況,那他處心積慮營造的防線,便徹底崩潰了。
可是,既然要讓兄弟們打地道戰,又不能不告訴他們地形,因此,李承訓早早便把隊伍分做了三部分,分別防守三嶺、六嶺、和九嶺,每一部分的人都只要熟悉本部的地形便好,一旦需要三個主坑道相互轉移的時候,那必是一方失手,全體撤退的時候,自會有頭目帶領。
九嶺入口山岩下已經聚集了百餘人馬賊,李承訓登高喝道:“兄弟們,仗打到這個份上,咱們步步後退,但至此而止,咱們不退了!”
他聲調越說越高,及至最後,好似有萬丈怒火 從胸腔中蹦出,點燃着他周圍的一切。
“吼,吼,吼。”馬賊們被他把熱血點燃,齊聲呼喝着,以爲應諾,因爲尊敬,以爲崇拜。
“兄弟們,今日一戰,將砥定今後咱們大青山在草原上的地位,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誰說咱痞子出身不能封侯拜相,咱不造反大唐,但咱要從突厥人嘴裡奪食,奪地,造就一座屬於咱們的草原帝國!”
這是他第一次公開向大青山馬賊們宣示自己的主張,可這幾句話出來,把面前這些馬賊們驚得目定口呆,他們原本只是想着佔山爲王,自由自在,有些積蓄了再娶房媳婦,留個種,一生也僅此而已。
李承訓見底下鴉雀無聲,知道是驚到他們了,但他確認這些刀頭舔血過來的悍匪,絕不會是聽說與突厥人開戰而怕了,他們從不會知道怕爲何物。
“兄弟們,功勞簿上會記下每一筆殺敵有功的人員的名字,戰後本將軍會論功行賞,你們都是我李無名草原帝國的基石。”說道這裡,他見衆人略微有些懂了,目光一閃,又說道:“我非是什麼楊有道,而是叫李無名,當今天子的駙馬,特來此砥頂草原,爲大唐戊邊!”
一個接一個的爆炸性消息,把衆馬賊們震得完全失了神,他們得消化,得理解,此刻,有那聰明的,率先回過神兒的,雙膝一軟,嘣的一聲跪倒。
有一就有二,兩個,四個,八個,及至這一百餘個馬賊全部跪倒,包括王苑和山鬼等人在內。
“參見駙馬。”衆人此刻真是人人興奮,雖然他們還對與官軍作戰有些顧慮,但對於這些亡命徒來說,那點兒顧慮微不足道,相比於他們跟着一個大人物,不值得一提。
李承訓如此爆料的目的,一則是即便他不說,賈維那邊也會傳出他的真實身份,那樣反而不好,二則是他要激勵衆人奮勇殺敵,而自己皇親的身份,應該有一定號召力,當然,他既然說了,就要說透,不留一點兒可趁之機給賈維。
“賈維大都督之所以率兵來剿殺我,他這是在報私仇,因爲我們的仇恨不是一天兩天了,他現在的藉口是我與大青山的匪寇一起,便是匪,便要剿,我李無名就要給他點教訓,要打得他知難而退,大家只要堅持一個月,儘量的斬殺敵人,我自有退敵之計。”李承訓又給衆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馬賊們早已活絡起來,一個個血脈憤張,深受鼓舞,這人有目標的生存,便比無目標的生存,所能爆發出的熱情多得多,李承訓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吼,吼,吼。”馬賊們同聲大吼,這是對李承訓迴應,對李承訓的認可,對他的愛戴。
“兄弟們,藏兵洞下的地道曲折蜿蜒,便是入侵之敵的葬身之地,我現在問你們,有沒有信心多殺敵人。”李承訓的聲調越發高昂。
“有。”馬賊們隨着他的聲調起伏而高聲應喝。
“兄弟們,有沒有信心堅持一個月,等待危機化解。”李承訓繼續拔高音量。
“有。”馬賊們緊隨着喝道。
“兄弟們,能不能保證你們都活着。”李承訓用力量用到極處。
“能。”馬賊們被他感染得有些癲狂了。
“好,兄弟們,出發,戰場上見。”李承訓最後一聲話了,緊緊的握起右拳,用力的揮向天空。
“喏。”衆馬賊最後一聲應答,這才紛紛起身,每個人的臉色都寫滿了堅定與光榮,他們從心裡已經開始感覺自己不是馬賊了,而是將與突厥奪地的戰士了。
同樣熱淚盈眶,感覺滿心振奮的還有黑鐵塔,“沙子兄弟,你聽到了嗎,大將軍的話。”他輕聲輕語,完全不似出自黑大漢之口。
王苑帶着手下的五十人向六嶺奔去,山鬼帶着五十人向三嶺而去,李承訓則帶着人穿過九嶺入口,進入到地下,而黑鐵塔暫時隨在李承訓左右。
大青山藏兵洞之戰開始,是李承訓破釜沉舟的一戰,也是賈維孤注一擲的一戰,鹿死誰手,將直接決定兩個人以後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