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大軍飛速行進着。
百多輛載重的四輪馬車,每一架都是三馬拉車,沉重的車輪在草地上壓出一條條深深的車轍,五千步兵提着沉重的長槊,背上揹着已經成了草原軍制式武器的鋼弩,也是一聲不吭的行走着,沒一個人隨意閒談一句。
朔王軍軍規,一人犯規,全隊受罰,雖然這些漢子大多是李捷憑藉江湖聲望從關中招募來的非良家子弟,很不容易約束,唯獨重義氣這條橫亙在心頭,自己一人讓別人受累的事幹不出來,當然也有點壞處,當全隊都決定幹某項壞事的時候,軍閥的約束力也是最弱。
還好李捷還是很有威望的,除了個別時候,這種事基本沒有出現過。
夕陽逐漸西下,已經連續行走了兩天,朔王軍卻始終柔韌如同剛剛出發一般,哪怕揹着幾十斤的裝備,從那個夏季成軍之日起,每一個旅,每一個月至少有十天是全副武裝草原拉練,其餘時候,都是奶製品,豬肉,蔬菜均勻的葷素搭配,這才養出瞭如今李捷這個最大依靠。
也就是這樣一支軍隊,黃河岸邊才能盯着烈日全副重甲迎頭進擊,一萬人打垮了三萬鐵勒騎兵。
沿黃河而行,進軍中的朔方軍彷彿一條黑色的匹練,甲也是黑的,車也是黑的,黑的中,點點紅色卻是穿行其中,穿着黑紅相間的重甲,胖得如同球一般的李搞滿頭大汗衝到了騎兵隊伍中豪華的四輪馬車前,貼着車就小聲耳語了些東西。
“還真是財帛動人心啊!”打發走李搞後,李捷冷笑着搖了搖頭,身旁卻傳來了一聲清脆悅耳的哼聲。
“誰讓我家郎君帶了這麼多的財帛啊?”
一百輛大車,五十輛裝的是軍糧與馬食,剩餘五十輛,從錦緞,絲綢,到草原特產的釉色瓷磚,棉紡織工會最精緻的棉服,瓷器,甚至一輛車裡還拉了一個李捷特意仿照後世燒出來的陶瓷浴缸,兩個陶瓷馬桶,不說絲綢錦緞,不是錢的錢,單單兩個馬桶都是有價難求,哪怕長安皇宮裡也不過按了兩個。
想着這些財富,武媚娘是睡覺都睡不安穩,看着她揪揪的俏臉,李捷自己也是頭疼的一拍腦門,難怪四個丫頭臨走時候那麼有恃無恐呢,原來早有間諜跟上了,武媚孃的成功之處就是,想走就走,根本不需要徵求李捷意見。
“媚娘,朔州還有不少方面需要你,缺了你,黑冰臺都運轉不流暢了,爲什麼你就非要跟我去高句麗那個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地方啊?”
第一百零八次,李捷捂着額頭無奈的勸說道,同樣第一百零八次,武媚娘也是瀟灑的正了正蓋住她滿頭秀髮的黑色頭盔,朗聲說道:“草原再重要,都沒有郎君重要!守着郎君,就守住了一切,媚娘可受姐妹之託,要把郎君看好了,不能讓某個高句麗狐狸精再把郎君的魂兒勾去!”
“誰讓你把我綁出宮的!”末了,武媚娘還頗爲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這一下子,故意畫的略微糙黑僞裝物再也遮蓋不住女性的魅力,清新感覺十足,讓李捷着迷的同時無奈又拍了腦門一下。
“好吧,我不再說了,但你記得,到了遼東,無論什麼時候都要跟在我身邊!”
“知道了!趕我我也不走的!”靠在柔軟的靠墊上,武媚娘不耐煩的嘟囔着。沉默了片刻後,李捷又主動挑起了話題。
“武元慶兄弟與你的瓜葛我都知道了。”
這話一出,武媚娘整個身體都僵了一下,沒有管她,李捷卻是自顧自的繼續說着:“楊夫人畢竟是我母妃的同宗前輩,我修書弘農楊氏,已經把她還有你姐姐武順接回弘農,至於武元慶那兩小子,有應國公爵位倒是一時不好對付,所以我只有先託我那岳父長孫無忌把他倆提拔到龍州採伐木料爲遠征造舟,希望這倆一肚子壞水的傢伙能直接掛在那裡吧。”
龍州隸屬嶺南道,後世的廣西了,在唐人眼中絕對是個死地,愣神了好一會,武媚娘這才喃喃的搖着頭。
“所以郎君你答應草原供賦加一層,擡舉長孫衝那廝入戶部員外郎?值得嗎?”
“你都是我的,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這會,李捷卻是霸道的咬牙切齒,兩個手誇張亂揮的嚷嚷道:“敢得罪我朔王李捷?活得不耐煩了!”
“好吧,郎君大人英明神武,媚娘什麼都是郎君的,郎君大人滿意了吧?”噗哧一聲笑出聲來,武媚娘旋即又是軟軟的靠在了坐墊上,不過她流光的明眸再看向李捷時候,總是多了些朦朧的暖意。
又走了一個時辰,太陽已經完全大部分西沉到了地平線下,整隻朔方軍這才安營紮寨,草原上缺乏木材,所以李捷的工兵另闢蹊徑,直接在營地周圍挖出了半米深的壕溝,所有大車都圈在了營地裡面,七千將士匯聚成各個夥,每個旅的火頭軍則是將大鍋與幹牛糞之類全掏了出來,大鍋咕嘟咕嘟燒着黃河水,大塊大塊的肉乾被扔到鍋中舒展開身姿。
原先還需要楊翊幫忙才能安排好幾百人紮營,如今吩咐幾聲,刀把劉藥格羅幾個使喚的團團轉,就輕易紮好七千人營地,帶着這份成長的自豪感,李捷悠閒地回了他的金頂大帳篷,營地最外圈,幾百人的斥候營也是帶着這種悠閒心情,溜着狗巡視在左右。
飄着噴香氣息的朔方軍大營,渾然沒有注意到幾十米外,趴在草叢中幾點綠油油目光,盯着營地中心,滿是貪婪……
漠南,也就是後世的內蒙古,百里空曠渺無人煙,相比於那裡的寂靜,淨湖城就可以用喧囂來形容了,星星點點浪漫的城牆包裹下,橫豎交叉的十字商業街哪怕這個時候都是熱鬧無比,也許被夜禁幾百年給憋壞了,唯一沒有夜禁的城市,夜晚格外的喧囂。
行走在大街上的人羣也是摩肩接踵,平叛時候五原大約有三十五萬人口,如今鏡湖城卻有二十萬居民,除了在附近放牧的突厥人外,榨油廠,瓷器工坊,各種奶製品工坊同樣吸引了大批關中移民,除了平民,還有絲綢之路上各種豪商,就連滿是涵養貴氣的世家子弟公子小姐同樣也不缺乏。
唐人有遊歷天下增長閱歷的習慣,一些長安,中原與李捷相好的世家,在李捷的鼓吹下每年都會組織子弟來草原旅遊增長見聞,這些人可都是闊綽的主兒,出手大方,他們的存在更是讓商業街活躍了幾分。
大度設哪兒見過這些啊?
小時候聽他父汗真珠夷男講長安如何的繁華,大度設還不信,如今跟在李一六身後搖搖晃晃的進了城,大量左右的繁華,尤其是熱鬧的人羣,大度設瞬間感覺之前三十多年人生,全都白活了。
眼看着一個個商鋪,小攤,堂堂鐵勒王子土包子一般左逛右逛,還衝進了女衣成衣店一陣打量,驚得那些世家女子驚叫連連,慌得李一六趕忙一巴掌把他揪了出來。
“你個臭蠻子,那些可都是中原的大家貴人,得罪了六哥都的跟你去蹲武侯鋪子!”大巴掌扇在大度設後腦勺上,李一六扯着他就跑,幾個兵痞趕忙鑽進了小衚衕中。
衚衕另一面,暗淡的牛油燈光中,一家小店還在營着業,坐在其中,不少都是工坊工人,這些人都是來自城牆附近各個工坊,淨湖城最早的藍領階層,經歷了白天一天的勞作,兜裡還有幾個銅板,這種便宜的小店自然成了消遣首選。
兩杯朔王府蒸餾白酒,一碟花生,一疊野菜,再來個醬肚或者烤肉,洗去一天疲憊,帶着比遊牧人農民高一點的見識吹一番牛,再愜意不過了。
夾雜在一羣“文化人”中,大度設狼吞虎嚥的模樣就顯得愈加突兀。
在鐵勒汗庭,什麼樣的烤肉沒吃過?不過乾巴巴啃了幾個月肉乾,這會吃着滋味更加濃郁的醬肚,更是別有一番豪情,吃的大度設差點沒把舌頭給吞下去,讓看的直掉價的李一六又是悲催一巴掌呼到了他後腦勺上。
“沒見過世面啊,給老子留點,你大爺的!”說話功夫眼見着一盤子醬肚都進了大度設肚子裡,李一六又是無奈的晃了晃頭,轉身吆喝了起來:“老闆娘,再來盤醬肚!”
“先喝點吧!”又是無奈給大度設倒了一杯亮晶晶的白酒,眼看着大度設以爲水不以爲意一口悶了,李一六幾個都露出了猥瑣的壞笑,果然,片刻後大度設就一口噴了,偏偏噴了一半又極力把另一半喝了回去。
“好,好酒啊!”
眼看這傢伙暈頭漲腦的模樣,李一六笑的肚子都疼了,哈哈笑着拍着他肩膀嚷道:“看你這模樣,就跟老子以前的傻兄弟一個樣!”
“那,六哥,怎麼沒見過你兄弟呢?”一旁,一個府兵忍不住就問了過來,卻說得李一六神色一黯。
“兩個傻兄弟!第一個被西突厥人射死了,幫老子擋了一箭,一個在鐵城城外讓鐵勒人射死了,還是幫老子擋了一箭,唉,有時候老子就想,爲什麼不是老子衝在前面?”
“那是讓兵大哥你好好活下來,報效朔王殿下,再多殺幾個鐵勒狗!”
清脆的聲音忽然從一旁響了起來,一面把醬肚放在桌面上,熱辣的年輕老闆娘也是神色黯然說着:“奴家夫君也是,在鐵城城外,被鐵勒人射死了。”
“大妹子,放寬點心,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嘆了口氣,李一六幾個七嘴八舌的勸慰道,老闆娘也是抹了抹額頭,忽然又恢復了小臉,笑着說道:“老孃纔不傷心呢,我家男人是保衛五原戰死的,城裡神仙觀都供奉他的排位,他是老孃的英雄!”
老闆娘的話,當即惹得周圍一大羣工人跟着叫好,一頓飯吃過後,老闆娘又是說啥都不收李一六的錢,逼得李一六扔下錢撒腿就跑,這一切,都讓落了難的大度設看在眼裡,心頭劇烈的促動着。
“嘿,老弟,老哥哥還真羨慕你!”晚上,躺在城牆根大通鋪旅店中,李一六又是感慨的一巴掌拍在了大度設肩膀上。
“知道嗎?十月,你們這些人就要整編成大軍,開赴洛陽,征討遼東去了!”
“什麼?遼東?那兒有什麼好羨慕的?”可不是不知道遼東,一下子,大度設酒都嚇醒了,沒想到李一六卻又是一巴掌把他拍了回去。
“你知道什麼?這陣子你們挖的鹽礦,賣出去的錢都是獎勵給你們出征遼東的,像你這樣軍官五層,其他苦力五層,那可是二十多貫,兩萬多錢!”
“二十貫是多少啊?”一提到錢,堂堂鐵勒王子再次沒出息的雙眼放光,李一六卻也更加羨慕起來,喃喃的嘟囔着:“就今晚咱們喝的酒,夠你喝十年的,有了二十貫,老子買套房子,直接去找老闆娘下聘都夠了!”
大度設翻身就起來了,轉身就要往外走,慌得李一六又是一巴掌把他糊了回去,低聲叫嚷道:“大傻子,你要幹嘛去?”
“去遼東啊?”大度設急不可耐的說着,當即讓李一六鬱悶的把他按回到了牀上笑罵道:“還早着呢!這兩天你們不把那幫苦力看好,能不能去成還兩說呢!”
熄了燈,不一會李一六就已經鼾聲如雷,大度設卻怎麼也睡不着,腦海裡一會是亮晶晶的銅錢,一會是香醇的美酒,一會又是熱辣迷人的老闆娘……
第二天,鹽礦中又是一千多人整編成軍隊開拔向了淨湖城外軍營,大度設赫然在其中,像他一樣的十人長百多個全都無比盡心盡力呵斥着手下軍卒,比原本的唐軍府兵還要賣力,進軍營前,這一百多人還有一個統一的動作。
神往看着草原上的明珠,淨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