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宋人?”袁彥眼睛一眯,輕聲很低沉,也很凝重。
“學生正是。”張齊賢沒預料到這般問題,有些反應不及。
“你的洛音很好聽,有股洛陽的奢侈和厚重,但卻有些許魯地的腔調。”
袁彥繼續說道。
張齊賢心中驚詫,眼前的這位節度使,並沒有印象中的暴躁,顯然,幾年來的壓制,已經改變了他很多。
“在下祖籍齊魯,後遷移到了洛陽。”
“難怪。”袁彥點點頭,說道:“我就說,南方怎麼會有這般正宗的洛音,而且,這般的身高,南人裡面很少。”
其言語中帶有對大唐的嘲諷,雖然加入大唐沒幾天,但羞辱感依舊讓張齊賢難以釋懷。
“袁節帥的曹州口音也着實了得,幾乎聽不出東京的餘韻。”
張齊賢心中有底,自然毫不畏懼地硬懟回去。
“哼!”袁彥脾氣果真磨礪了許多,他當然聽出,其在嘲諷自己離開東京多年,早就遠離了權力中心。
“你我兩國勢不兩立,貴使前來,怕是不謀好心吧。”
袁彥眼睛一眯,也不打嘴仗了,直接問道。
“無他,在下前來,一者爲了剿宋助周,二來,也是爲了節帥的前途。”
張齊賢冷靜地說道,目光直視袁彥,毫無畏懼。
“剿宋助周?”袁彥搖頭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揚,滿是嘲諷道:“怕是剿宋爲真,助周爲虛,你我都不是傻子,趙匡胤從東京龍椅上下來,郭家恐怕也再也坐不回了。”
“我已經是一把年紀了,早就沒了精力,對於加官進爵已無他想,貴使莫要再言語了。”
話雖如此,但張齊賢依舊聽出了其話語中的落寞,不由得再次說道:“郭家何其無辜也?略淮南,拒西蜀,伐幽燕,戰功赫赫,一不曾虐民,二不曾喪國,趙匡胤無赫赫之功,比上節帥等老臣遠遠不如,其不過是得世宗皇帝信賴,從陰謀詭計篡位罷了。”
“這樣的人,配得上皇位,能服衆嗎?”
“至於像節帥這般的周國舊臣,哪一個不是備受打壓?節帥從陝州到曹州,怕是過不了兩年,又得移鎮,這樣的日子,您是甘之若飴?”
“別他麼用成語,老子是粗人。”
袁彥終於憋不住,罵了起來。
就在張齊賢以爲馬到功成時,袁彥的氣勢又低迷下來,他微微搖着頭,雙目也不知看向何方,擺擺手,語氣中滿是無奈:“你們還是儘快離去吧,我年歲大了,家小也在東京,實在是操持不動了……”
張齊賢滿臉無奈,他知曉,眼前的這位悍將,終究是老了,亦或者說是沒有了雄心,曾經的憤怒,忠誠,已經隨着時間的飄散,消磨了乾淨。
“早幾年就好了……”
拱拱手,張齊賢扭頭離去,只是,他好像聽到了什麼,渾身一震。
離開了府邸,張齊賢雖然面無表情,但心中還是頗有主意的。
射聲司位於曹州的據點,就是一處日常經營的醋店,由於來往的人多,所以不易引起注意。
前店後院,經營的張大富已經在當地娶妻生子,打醋後,與一邊幹活的雜役輕聲嘀咕道:“怎樣,有結果嗎?”
“頑固不化。”雜役搖搖頭,無奈道:“普通的說服很難,店主,這張先生果真厲害?”
“上頭髮話,聽說人家是孔目,特地調來的,雖然是讀書人,但官階很大。”
張大富笑着低聲說道,彷彿是在言語什麼笑話,然後搖頭挺肚,來到了後院,見到了正在思量的張齊賢。
“張先生可有吩咐?”張大富連忙恭敬地問候道,無論是人家孔目的官位,還是讀書人的身份,都讓他不得不敬仰。
“你來的正好。”張齊賢目光炯炯,嘴角含笑道:“你經營醋鋪,認識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勞煩你將昨夜有唐使暗訪袁使的消息傳出去。”
“這……”張大富一楞,然後點頭道:“這自然好辦,但您卻在這待不得,哪怕不離開曹州,也得換個地方地方。”
“正該如此。”張齊賢頗爲詫異,射聲司不愧是名傳天下,普通的細作都有這般警惕。
很快,不到半個時辰,就有一名射聲司的人過來,將張齊賢帶走,醋鋪也連忙關張,據點所有人都換個地界。
不過,流言卻傳的更快,不消半天地功夫,整座曹州城都已經知曉了,都在說袁節帥準備變節歸降唐人。
甚至,還有理有據,袁帥若是不歸降,那麼圍攻曹州的兵馬怎麼輕易地離去,又怎麼找不着了?肯定是被其藏匿起來……
等等言語,流傳甚廣。
作爲曹州的監軍,馮長雲正享受着丫鬟的服侍,吃弄着瓜果,別提多舒服了。
剛開始來到曹州,他還是膽怯的,畢竟都是一羣軍頭,他這個監軍着實艱難。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袁彥這個刺頭也漸漸安生,讓他日子也舒適起來,曹州守着五丈河,源源不斷地商船經過,可以說是想不富都不行。
在中原地界當監軍,比邊疆舒服太多。
只是,在軍隊,還是太危險了。
“什麼?袁彥想要造反?”馮長雲大吃一驚,彰信軍節度使造反,這比晴天霹靂還要霹靂。
“其一把年紀,還敢亂爲?”
“我等也不信,但整個曹州都在傳其暗地裡接見唐使,咱們仔細查過,其昨夜果然見了陌生人,還將丫鬟僕人調開……”一旁的侍衛連忙說道。
監視節帥府,本就是監軍的職責,尤其是袁彥這種藩鎮,更是重中之重。
“要不去其府邸詢問一番?”
“不用——”馮監軍搖搖頭,說道:“此事還得交給官家來辦,咱們大腿還沒他胳膊粗,這可就是取死之道。”
“把流言打下去,曹州如今可不能亂……”
袁彥得知消息後,也是第一時間想要壓制,但流言蜚語,越是打壓,越是流傳地廣,甚至還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說自己想要阻斷五丈河,讓東京餓肚子。
“他乃乃的,這是那射聲司,唐人的手筆,我就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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