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這裡嗎?
桃‘花’塢,光聽名字都覺得極美,而實際上,這裡也確實很美。不同於長香殿,那裡如同仙境,美輪美奐,空靈飄渺,高高在上。這裡更貼近凡塵俗客,桌椅‘門’窗上的油漆染了歲月的痕跡,‘牀’鋪帳幔因時光而退了顏‘色’,還有紫砂壺身上透出的溫潤光澤,一點一滴,都在無聲地訴說着一件事——生活。
而生活永遠與煙火息息相關。
是的,桃‘花’塢很美,讓人覺得親切。
但桃‘花’塢卻只是她路過的地方,而且還及可能是他們將面對的第一道難關。
所以這裡再怎麼好,她又怎麼可能會喜歡!
安嵐心頭大詫,可是,爲何如此簡單的問題,她卻需要想這麼長時間!?
爲什麼先生問的時候,她沒有辦法馬上搖頭,給予否定的答案?
難道她真的喜歡此處?喜歡到,忘了身前身後事?怎麼可能!
安嵐僵硬地轉頭,她不否認此處景緻宜人,居所亦舒心,但,僅憑着點,絕不可能就讓她歡喜得忘了來時的目的。想到這,安嵐悚然一驚,連面上的表情都變了,沒錯,她剛剛,雖不能說是忘了來時的目的,但是,心情卻沒來由的放鬆下去,有點兒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的懶怠。
怎麼會!?她目中現出不可置信之‘色’,在源香院時,那般舉步維艱,她都不曾有過丁點懶怠,卻爲何到了此處,反而變了!
難道是‘迷’‘惑’她心神的香境?
不,這不是香境!那個懷疑一起。她馬上就給予了否定。自從那次跟方文建較量,打開真正屬於她的香境世界後,即便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在香道上的造詣便再不可同日而語
。
桃‘花’塢的一切,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的,沒有任何人搞鬼,但,爲什麼?
“先生,我……”安嵐忙看向白廣寒,有些疑‘惑’。又有些忐忑,“我不知道剛剛是怎麼了,我似乎不知道自己的想什麼。”
白廣寒緩緩開口:“人往往是在安逸舒心的時候,纔不會琢磨要想些什麼。”
安嵐面上依舊滿是疑‘惑’,白廣寒嘆一聲:“桃‘花’夫人。真是個敏銳又心細的‘女’人,也是我疏忽了。”
安嵐愈加不解:“先生,是什麼意思?”
“大香師之間一直流傳着一句話。”白廣寒看着安嵐道,“世間人人都有大香師之才,但,唯有大香師纔是上天選中之人。
這話聽安嵐一愣,後面那句她很熟悉,亦能明白。但前面那句卻是第一次聽到,並且不明白究竟是何意。
“請先生賜教。”
“除去身份地位才情學識不論。”白廣寒問:“旁人眼中,大香師最大區別與香師的地方是什麼?”
“香境。”安嵐即開口。“入不得香境之‘門’,終身至於大香師‘門’外。”
白廣寒再問:“香境又是什麼?”
如果是以前,她或許會馬上回答“假象”或是“虛妄”,但自見識到,並且曾身處白廣寒的雪原,淨塵的滄海。方文建的羣山之後,她無法說那些都是假象。都是虛妄之物,因爲那裡的生和死。傷可痛都是真實存在的,但是,她亦無法說那個世界就是真的。
香境,唯有真的接觸了,才能真正感知其貌;若不曾接觸,那終其一生,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何等面貌,亦不知身處其中,究竟會是何種感覺。
因而,這一次,安嵐沉默了許久,纔有些遲疑着開口道:“介於真實和虛假的一種存在。”
不是所謂的真,亦不是所謂的假,如同信仰,如同愛,如同恨
。
白廣寒眉尾微挑,‘脣’邊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說得不錯,你確實長進了許多。”
“可是,安嵐還是不明白先生剛剛說的那句‘世間人人都有大香師之才’是何意?”
“可有人對你許諾過什麼事?”白廣寒卻反問一句,“任何事,多小的都算,如許諾明天同你一起去何處,或是許諾什麼時候幫你做什麼事?”
安嵐點頭,她和金雀在源香院的時候,兩人相互幫助,自是少不了有這樣的‘交’往。
白廣寒再問:“那麼,她許諾你的時候,你心裡在想什麼?或者,將到她實現諾言的那個時候,你心裡在想什麼?”
安嵐正要回答沒想什麼,只是話將出口時,她忽的收住了。
沒想什麼,不過是因爲習以爲常,所以才以爲自己什麼都沒想。實際上,當金雀前一天同她說,次日要與她一塊兒做什麼活時,她當時心裡就已經浮現出次日的情形了,甚至會想着那件活兒應當怎麼做會更好。
這……
安嵐目中的‘迷’茫剎時轉爲詫異,這,同香境幾乎是異曲同工!
旁人普普通通的一句話,一個許諾,馬上就能給予他人一個景象,並且幾乎是深信不疑!
“想明白了。”白廣寒見她神‘色’有變,便知道她已想到關鍵之處,便接着道,“你若留意,世間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趕考的寒‘門’學子許給髮妻一個美好的未來,便換得一個‘女’人不悔的付出;祖輩教給兒孫光耀‘門’楣四個字,便可讓兒孫‘胸’懷壯志,不辭勞苦;還有街邊商販的吆喝,路邊算命先生的箴言,戲臺上的悲歡離合,甚至院牆裡面的吵鬧。”
安嵐怔了好一會,才道:“所以,有的人,因不僅心細如髮並且通曉世情,即便沒有大香師那等可以請動諸天神佛的能力,卻也可以利用周圍的一切,影響旁人的情緒,讓人放下戒備心。”
她怎麼忘了,她原本也是這樣的人。
在遇到景炎公子,進入天樞殿之前,她在源香院裡生存,不一直就是儘可能地利用周圍能利用的一切來換取她的安全和機會
。
只是,她的年紀到底是比桃‘花’夫人小許多,終究不如桃‘花’夫人通曉世情,眼睛亦不比對方毒辣。
雖在啓程前,她知道這一路不會順利,但只要在先生身邊,她自然而然的就有一份安心。桃‘花’夫人無論是自己看出來的,還是從謝雲那裡得了消息,無疑,她都是已經確認了這一點,並且很巧妙地利用上了,甚至連她對先生的愛慕都算在內。
之前,那管家領着他們過來時,只告訴她,她的房間就在隔壁,丫鬟們在收拾,然後就直接領着她進了這個房間,接着就安排了晚飯。
家常的味道,普通人家的作息,安嵐慢慢轉頭,有些複雜地看着這屋裡的每一樣東西。剛剛不曾真正留意,現在才發現,這房間裡的一切,都含有深意,那‘牀’,被子,都是像及了新房的擺設,但又不是很明顯,只是每一樣都顯得那麼貼合心意。
因爲先生在旁邊而覺得安心,再加上此處住得舒適並且還那般合乎心意,自然而然,她心裡的戒備就會放鬆。在這樣的旅途,她若放鬆了戒備之心,會得來什麼結果,當真是無法預料!
“大香師一樣隨時都有可能會面對各種暗示和‘誘’‘惑’,以及陷阱,察覺了自然不可怕。”白廣寒說到這,頓了頓,是在猶豫什麼,最終還是接着道,“真正可怕的是,雖心裡清楚,卻不得不順着往下走。”
安嵐微怔,正要詢問,只是白廣寒卻忽然問:“你對桃‘花’夫人此法可覺得熟悉?”
“我……”安嵐張了張嘴,看着白廣寒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收穩心緒,一會後,纔有些遲疑着道,“似乎同我的香境有異曲同工之妙。”
“沒錯,她借用的是世情。”白廣寒看着她道,“桃‘花’夫人沒有大香師之才,卻懂得此法,既然讓你碰上,也算是你的運氣了。”
安嵐敬聲道:“是。”
白廣寒又道:“不用打草驚蛇,今晚你便留在這裡。”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