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庸欠打的表情愈加讓圍觀羣衆憤怒。
他們覺得王庸這是在挑釁,挑釁人民羣衆的力量!
歷史都是由人民大衆書寫的,你一個小角色也敢無視人民?
“我的天!那個老頭是將軍!看他肩章!”
有人卻是連帶着沈從奇的身份都給認了出來。
“原來這纔是背後的大魚啊!怪不得這人如此囂張,原來是有恃無恐!將軍怎麼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對!公平與正義不會屈服!”
沈從奇臉色變得特別難看,他也被這些聲音氣到了。
但是更讓他生氣的是王庸。明明可以趕緊離場避免這次衝突的,全都是因爲王庸的固執,才使得事件惡化至此。
沈從奇不擔心事件惡化後對他造成什麼影響,他已經退休,保留的只是軍銜,並沒有具體職務。就算處罰,也沒什麼可以處罰的。
但是這些儀仗隊的小戰士不一樣,趙雅妮不一樣,沒眼人這個隊伍不一樣。這些人都不可能無視流言,不可能不受他人非議的影響。
“王庸!馬上離開!”沈從奇壓抑着怒氣,再次沉聲衝王庸喊道。
“沈老將軍,現在離開已經晚了。這件事情如果不順利解決,不止會在國內造成惡劣影響,甚至還會傳到國外,影響華夏的形象。”王庸搖搖頭,說。
沈從奇一聽王庸這話,差點給氣笑。
你還知道影響惡劣?要不是你一意孤行,能成現在這種局面?這件事情上你要承擔百分之八十的責任!
只不過礙於葉玄同的情面,沈從奇並沒有將肚子裡這番話說出來。
“想走?不道歉你們一個也別想走!華夏人民六十年前就站起來了!你們地位再高也不是侮辱我們的藉口!道歉!”
“道歉!”
“道歉!”
一呼百應,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在廣場上回蕩。
周圍執勤的武警戰士看到這一幕,滿滿驚恐,臉都嚇白了。
他們何曾見過這種情況?這是要出大事啊!
有人趕緊聯繫上級,將情況反饋上去。
其他區域執勤的戰士聽見喊聲,也迅速跑過來幫助維持現場秩序。只是人力有限,面對羣情洶涌的人們,就像是大海里的一葉扁舟,毫無抵抗力。
屎蛋子等沒眼人也被這一幕給嚇壞了。
屎蛋子惶恐的詢問:“是不是額們惹大家不高興了?額們給大家道歉不行嗎?”
“趙導演,你給大傢伙說,呢們再也不來了。呢們鄉下人不懂事,別怪罪……”老盒子也道。
一時間沒眼人都急得發言,卻使得情況更加混亂,誰也聽不清楚他們到底說的啥。
“那些瞎子在嘲諷我們!我聽見了,說我們不該來!”站在前面的一個年輕人大喊。
沒眼人說的是三晉省方言,如果平常慢慢說,大部分華夏人都能聽懂。但是說的快了,再加上現場環境噪雜,那就很容易造成歧義。
老盒子的話明顯就被聽岔,被誤解了。
眼看羣衆怒意愈加澎湃,即將失控。
所有人都急得不行。
只有王庸,一臉冷冽的站在最前面,如一根定海神針。風大浪高,永遠不倒。
“如果你們只會憤怒,只會嘴炮,只會毫無意義的抱怨!那麼我還是那四個字——你們不配!”王庸開口。
聲音如洪鐘大呂,震盪在人羣中。
即便是如此噪雜的環境裡,王庸聲音依舊蓋過了所有雜音,送到了每個人耳朵裡。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他們沒想到,都這樣了王庸還敢挑釁。這傢伙到底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腦殘沒救?
這混蛋就沒聽過“表哥”,聽過“李剛”,聽過“房姐”嗎?在人民羣衆面前裝比,下場從來只有一個!
正當人們醞釀第二波口號,準備怒懟王庸的時候。
卻聽嗤啦一聲,王庸忽然將屎蛋子身上的衣服撕開了。
已經洗的發白的衣服經不住王庸撕扯,直接一下子撕到底,將屎蛋子瘦骨嶙峋的上身露了出來。
“我去,這傢伙瘋了?撕衣服幹嗎?”
“難道是在告訴我們,他瘋起來連自己人都打?”
王庸被這些人的腦洞氣得快要吐血。我打你妹!
嗤啦!
王庸一聲不吭,又伸手將老盒子的上衣給撕開。
嗤啦,嗤啦,又是兩聲,另外兩個沒眼人也遭受到了同樣待遇。
王庸這莫名其妙的行爲反倒是把一衆人雷的不做聲了。
人們用見鬼一樣的表情看着王庸,心裡都浮現同一個念頭:這煞筆要幹什麼?
直到有人眼尖,看到了屎蛋子、老盒子四人身上那交錯的傷痕。跟虯龍一樣蜿蜒佈滿肋部,屎蛋子腰間甚至有一處拳頭大小的創口,深深陷下去。
“看他們身上!那是什麼?”
人們紛紛看過去,接着倒吸一口冷氣,滿臉駭然。
他們眼中的疑惑也隨即而來。這是怎麼造成的?這些傷口如此觸目驚心,這四人竟然能活得下來?
王庸的話適時傳來:“我感謝你們的眼睛沒有完全被憤恨矇蔽!你們看到了你們應該看到的東西!屬於民族英雄的功勳章!”
“這一道,是小鬼子刺刀捅的,很幸運,沒傷及要害,但是也留下了這麼大的疤;這個傷痕,是三八步槍造成的貫通傷,只可惜屎蛋子這次運氣不好,本該穿透身體的子彈卡在了肉裡。醫療條件不夠的他,只能硬生生剜肉取出子彈,才留下這麼一個觸目驚心的瘡口;這裡,被僞軍皮鞭子抽的,蘸着鹽水抽,短時間癒合不了就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王庸就跟一個軍事講解員一樣,冷淡而平靜的跟所有人普及着沒眼人身上的傷口來歷。
憤怒的人羣隨着王庸的話語,漸漸變得平靜。
原先充滿了仇恨的眼睛,也泛出絲絲淚花。有淚點低的人,已經忍不住輕聲抽泣了。
人們的目光全都被王庸牽引,落在四個沒眼人身上各處傷口。
如殘破的地圖,如崩壞的徽章,如一幕幕活生生的歷史,充斥進所有人內心。
屎蛋子四個人起初還不明白王庸爲什麼要撕他們衣服,在聽到王庸話語後,儘管一個個心情激動,可還是盡力將身板挺得筆直,如一杆不屈的槍。
“這樣一羣人,出生入死,不求回報。勝利後更是連最基本的英雄待遇都沒得到過,如荒地裡的野草寂寂生活在太行山下,不抱怨,不忿恨,始終樂觀活着。他們唯一的願望就是能親自看一場升旗儀式,摸一摸那面曾經他們爲之染血的旗幟。這個要求過分嗎?你們告訴我,過分嗎?!”
王庸語氣漸漸變得高亢,如刀劍,如子彈,直指所有人。
沒有人開口,人們就跟失去了語言能力一樣,低着頭不說話。跟先前的怒吼形成鮮明對比。
“你問我爲什麼他們配而你們不配,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因爲你們連對一個國家最起碼的信仰都沒有!你們只會嘴炮!只會叫囂!只會抱怨!只會空喊!你們只是一羣鍵盤俠!”
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王庸的話十分難聽,幾乎罵到了所有人臉上。可還是沒有一個人開口反駁,相反有更多的人低下頭去,似乎在反思自己。
站在旁邊的沈從奇跟趙雅妮,都被這一幕震到了。
他們沒想到,原來語言可以這麼有力量。即便是孤身一人舌戰羣儒,也能保持足夠的震懾性,單槍匹馬hold住全場。
之前對王庸的責怪,徹底煙消雲散。如果按照他們的對策,也許可以避免衝突加劇。但是這個時刻另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恐怕已經燃起了。無數媒體的指責能讓整個儀仗隊處於輿論漩渦中,無法脫身。
而那種情況一旦發生,就算是沈從奇也無能爲力。
王庸可以說救了所有人。
“怎麼?無言以對?沒臉說話?”王庸似乎不知道控制嘲諷的力度,再次道。
沈從奇真擔心會適得其反,因爲有幾個年輕人眼裡已經有了逆反之意。年輕人本來就是最受不得別人諷刺的。
正想勸說王庸差不多可以了,卻聽王庸驀然張嘴,念出一首讓所有人錯愕的詩。
“假如我是一隻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着的土地,
這永遠洶涌着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颳着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後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裡面。
王庸微微一頓,隨即語調陡然飆升,如宣誓,如衝鋒,如不屈的檄文。
“爲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因爲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寂靜。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頭顱全部擡起,震驚、激動、驚愕、惶恐,種種情緒呈現在臉上,看向沐浴在朝陽光輝裡的王庸。
就跟看見了八十年前那些不畏生死的先烈一般。
那是用鮮血寫就的榮耀,那是用屍骨堆砌的光輝!
“好!”
站在後面的沈從奇將軍驀然爆發出一聲吶喊。
他的眼裡含滿淚水,表情激動。他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逝去的戰友,以及那面不倒的紅旗,民族不屈的脊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