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藍禮來說,父親形象是陌生的。
兩世爲人,他始終缺少一個值得參考的父親模板,就連記憶之中那些威嚴而刻板、疏遠而木訥的印象都稍顯模糊,反而是鄧洛普先生或者漢密爾頓先生的形象更加鮮活和生動,卻也只留下腦海裡支離破碎的一些片段,無法拼湊完整。
現在,“星際穿越”之中,藍禮卻必須出演一位父親,一位慈祥而溫暖的父親;而且,父親和子女之間的羈絆還是整部電影的核心線索,這對於藍禮的演員生涯來說絕對是一次特別的挑戰。
從“太平洋戰爭”和“活埋”開始,藍禮經歷過各式各樣的角色,儘管許多故事和場景都不曾親身經歷過,比如說戰爭,比如說活埋……諸如此類等等,但隱藏在那些角色和經歷背後的情感卻是真實而清晰的,全部都可以真實感受到,至少可以模擬出來;更不要說“抗癌的我”和“醉鄉民謠”這樣的作品了,那些經歷幾乎就是藍禮個人回憶的真實寫照,演繹過程的質感和觸感都別有一番滋味。
正是因爲如此,藍禮在方法派演技層面上的鑽研和探索,真正地親身經歷了瘋魔成活的癲狂與肆意,而後完成了表演的蛻變和進步,這才成就了現在的“藍禮-霍爾”。
但“星際穿越”的故事和角色卻是煥然一新的,不僅僅因爲藍禮至今還不是一位父親,更因爲藍禮無法在自己的經歷裡尋找到相對應的父親,乃至於相對應的情感和情緒都變得模糊不清起來,這無疑爲表演製造了更多困難和挫折。
這就如同搭建海市蜃樓一般,即使外表看起來美不勝收,卻終究還是沒有根基的空中樓閣,最終呈現出來的表演也就欠缺了些許真誠。
不過,現在的藍禮也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剛剛入門的表演新人了,即使比起“爆裂鼓手”來說也已經有了真正的脫胎換骨。從表現派進入方法派再回到表現派,演技的蛻變和沉澱都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對於表演的理解和感悟也截然不同。
藍禮不會再簡簡單單地侷限於自身經歷,而是從純粹的情感角度出發,通過自己的所見所聞來構建出整個世界體系,閱讀的書籍、觀看的電影、傾聽的故事、感悟的體驗、瀏覽的新聞等等全部都可以成爲來源,從自己延伸到他人,最終形成一個宇宙,汲取自己的表演靈感。
於是,這就重新回到了方法派和表現派的根本區別之一:
方法派強調自己代入角色,甚至爲了融入角色而不惜親身體驗,如同“活埋”拍攝期間藍禮躺在棺材裡八個小時一般。所以,每一次表演都消耗演員無數精力,沉浸在一個角色中無法自拔,甚至最終迷失自己。
表現派強調自己演繹角色,將舞臺與生活區分開來,呈現出同一個演員對於不同角色、不同經歷以及不同情緒的詮釋。自然而然地,演員可以真正地達到一人千面的巔峰,遊刃有餘地在不同角色之中切換。
換而言之,即使沒有沉浸式的角色體驗,藍禮同樣能夠完成表演;而且還比以前倫敦西區初出茅廬時更進一步,能夠使用方法派的詮釋來解讀出表現派的情感,進而提高自己的表演質感。
故而,“星際穿越”的庫珀一角,對於藍禮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即使沒有任何參考對象,但悄無聲息之中,他還是抓住了家庭氣氛和親子關係,以自己的方式詮釋了出來,並且輕描淡寫地就將全局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掌心,這一份能力絕對非比尋常,側面就可以看得出來,藍禮的表演能力有了質的飛躍。
剛剛,整個拍攝都顯得輕鬆自然,絲毫感覺不到表演的痕跡,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普通家庭的早晨日常。這就是藍禮現在的功力。
提莫西因爲自己的緊張和忐忑,在順風順水的拍攝中居然意外與鏡頭對視了,就好像藍禮當初拍攝“太平洋戰爭”的第一個鏡頭般。一般來說,除非是“大空頭”、“死侍”這樣打破次元壁與觀衆直接展開對話的特別作品,否則直視鏡頭就是破局,必須重頭再來。
如果是其他劇組或者其他角色,藍禮勢必就將和提莫西聊起自己當初的經歷,緩解氣氛,排遣壓力;但現在藍禮是提莫西的“父親”,即使父子如同朋友般相處,有些話有些事的做法終究還是不同,所以,藍禮沒有主動提起這件事,而是以不同的方式進行處理。
“不用在意鏡頭,你需要看着你的妹妹。保持專注就可以了,記得嗎?你現在正在故意搗亂,淘氣鬼。”藍禮語氣帶着一絲責備卻不至於嚴厲,溫和的語氣小小的打趣一番,“淘氣鬼”其實就是麥肯芝的下一句臺詞,現在藍禮就把臺詞安插在了提莫西身上,工作人員們都心領神會地輕笑起來。
順着現場的氣氛,藍禮重新把注意力集中過來,“還是說,現在還沒有完全睡醒,需要外出跑圈清醒清醒?”
雖然藍禮和傑西卡討論時提到,這一次的表演需要做減法;但基本的角色構建和背景構思還是需要做到位。
庫珀是前任飛行員,經過專業和系統的軍事訓練。一次意外飛行事故之後,庫珀因爲太過自責而主動申請了退役,成爲了一名職業農夫,那場噩夢一直到現在依舊在糾纏着庫珀,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是容易驚醒——他終究還是太過重情,那次意外造成了隊友的喪生,他始終無法釋懷。
正是因爲如此,庫珀和子女的相處模式更加軍事化。雖然庫珀沒有一板一眼地將軍營管理方式延續到家庭生活中,他還是保留了屬於家庭的溫馨和自如;但在生活細節方面,卻始終保持着嚴格要求,希望事情能夠井然有序,並且每天保持訓練的習慣,同時也要求湯姆和墨菲參加。
叛逆期的湯姆表現出了強烈的抗拒,爲了表示自己的不滿和抗議,他經常故意稱呼父親爲“先生(Sir)”——這同樣也可以理解爲“長官”,用這種方式來強調青少年的情緒。
藍禮的話語之間,有意無意地就將這種習慣延續了下來,不動聲色地營造出庫珀一家的真實情況。戲劇和生活的界限就真正地模糊化了,這對於兩位小演員的入戲有着重要幫助。
提莫西懊惱過後,隨後就感受到了藍禮話語之中的正色,他輕輕咳嗽了兩聲,隨後就挺直腰桿重新做好,“我準備好了!我清醒了!我現在就準備好了!抱歉,我剛剛出錯了,我們現在重來,我保證不會再犯。”
同樣的話語,此時此刻也很難分辨到底是提莫西還是湯姆。但可以確定的是,年輕演員更多時候是本色出演,他們自己本身也很難準確地劃分出角色和自己的區別,只是在表演過程中,往往能夠自然融入情緒,讓整個表演變得完整,現在的提莫西就漸漸進入了狀態。
整個片場很少人能夠察覺出來,傑西卡和安妮就是屈指可數的幾個,至於克里斯托弗,他只是需要一個感覺,符合這場戲和整部電影的感覺,這就足夠了,而不會隨隨便便就對演員的表演指手畫腳,畢竟這不是他的長項。
此時,克里斯托弗見狀,乾脆地朝着場記大手一揮,緊接着就再次投入了拍攝。
……
“爸爸,你能夠修好它嗎?”墨菲微微有些困惑地把視線從外公身上轉移向了父親。
庫珀暫停自己手頭的工作,端着咖啡轉身走了過來,眼底就流露出了一抹無奈,微微訝異地說道,“你到底對我的登陸艙做了什麼?”
“不是我!”墨菲立刻迫切地辯解到。
坐在對面的湯姆立刻調皮地吐槽到,“讓我猜猜,是你的幽靈?”
墨菲卻根本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皺起了眉頭,認認真真地解釋到,“它把它從書架上震動了下來,還有好些書籍也是。”
“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幽靈!蠢貨!”湯姆上半身靠向了餐桌,輕輕擡起下巴,偷偷做了一個鬼臉表示吐槽。
“嘿!”庫珀出聲制止了湯姆:不允許罵粗話,而且是那麼難聽的粗話。
墨菲沉浸在與湯姆的爭辯中,“我查詢了字典,那應該叫做淘氣鬼。”
湯姆一臉吐槽都懶得的表情,輕輕搖晃了一下腦袋,低頭吃着自己的早餐,又無奈又無語地說道,“爸,告訴她。”
庫珀正在認真地檢查摔壞的登陸艙,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疑惑着:這看起來的確不像是墨菲自己拆壞的,難道真的是摔壞的嗎?
停頓了半拍之後,庫珀才按照湯姆的要求,對着女兒說道,“這樣說可不太科學。墨菲。”
但墨菲卻不願意妥協,“你說過,科學就是承認存在未知的事物。”
正在忙碌的唐納德挑了挑眉尾,“她難住你了。”
庫珀檢查完畢登陸艙之後,終究還是選擇了放棄,沒有進一步深思,簡單地說道,“嘿,不要再折騰我們的東西了。”顯然,墨菲不是第一次把東西折騰壞了。
說完之後,庫珀就轉過身,再次端起了自己的咖啡,準備離開。
但唐納德卻喊住了女婿,“庫珀。”輕輕搖了搖頭,眼神裡透露出一絲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