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脫”的拍攝總算是進入了正軌。嚴格來說,不能算是正軌,只能說正式進入了拍攝階段,因爲託尼的工作風格可以說是飄忽不定的,他們始終都不知道什麼纔是“正軌”。
有時候,託尼非常嚴謹,對於光線、角度、鏡頭以及臺詞——尤其是臺詞,提出嚴苛的要求,他不喜歡任何形式的自由創作,必須嚴格按照劇本的臺詞進行,就連一個詞彙的同義替換,這也是不允許的。對於每一場戲都是吹毛求疵,精益求精。
但有時候,他又非常散漫,拍攝到一半,突然就會停下來,然後把拍攝計劃全部推翻,重頭開始;對演員的表演風格和方式也沒有任何要求,他甚至會給予演員足夠的空間,讓他們以不同的表演方式進行演繹詮釋,然後挑選出最爲合適的那一種。
劇組的每一個人都在努力適應着託尼的工作風格,大家都在磕磕絆絆之中磨合前行,這導致拍攝速度始終提升不起來。
這樣的拍攝經歷對於藍禮來說是全新的,他從來不曾遇到過如此類型的導演,當然,他本身的拍攝經驗就十分有限;但同時也是興奮的,因爲託尼不斷在挑戰着他的底線、他的能力以及他的理解。
第一天拍攝第一場戲的時候,最後藍禮足足拍攝了五遍,不是因爲出錯,而是因爲表演過程中的情緒始終在微調,始終在尋找着最爲契合的節奏和模式,希望能夠達到託尼所渴望的效果。難以想象,一個過場的戲份居然就拍攝了四遍,而且還是沒有任何臺詞、任何衝突、任何爆點的一場戲。
這種拍攝方式可以簡單地稱爲:燒膠片。
但顯然,託尼對於浪費膠片這件事一點都不在乎,他要求的就是盡善盡美,不斷反反覆覆地展開溝通,反反覆覆地自我檢討,不是爲了追求完美,也不是爲了尋找正確,僅僅只是爲了尋找最爲適合的。
對於製片人來說,這可能是一場災難;但對於藍禮來說,這卻是一個喜訊。如此簡單的第一場戲,藍禮卻在不斷返工,一點一點地打磨自己的表演細節,一點一點地推向自己的表演極限。
作爲導演,託尼將舞臺搭建好,然後給予了藍禮無限的自由,任憑他酣暢淋漓地發揮,而且還不斷推敲琢磨,提出不同的要求,進行不同的嘗試,真正地讓藍禮體驗了一把花式表演的快感,將自己學習過的、看到過的十八般武藝、三十六般變化全部都展現了出來。
這場畢業考試,真正地成爲了藍禮肆意發揮的舞臺。
不過,如此拍攝方式導致劇組始終處在一個不穩定的狀態,有時候拍攝進度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一天可以拍攝七到八組戲份,有時候卻跌跌撞撞、處處受阻,可能三天都拍攝不完一組戲份。
當初確定合作意向的時候,託尼表示,這部作品的拍攝週期應該是在一個月左右。但現在看來,顯然是一個不靠譜的玩笑話,倒不是說拍攝週期會更長還是更短的問題,而是託尼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殺青,這忽快忽慢、搖擺不定的拍攝節奏,估計誰都無法斷言,一個月之內是否能夠結束所有拍攝。
這幾天,劇組就槓上了。一場公車的戲份,前前後後拍攝了三天,依舊沒有任何進展,整個劇組的工作都陷入了停滯狀態,劇組每一個人都處於脾氣暴躁的狀態,整個劇組就好像一個不穩定火藥桶,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
這場戲的拍攝難度本來就是“上”,幾乎可以說是劇組開機以來最困難的一場戲。內容是亨利和艾瑞卡的第一次相遇。
當天晚上,亨利陷入了失眠狀態,始終無法入睡,於是他離開了家門,在外面閒逛散步了一會,再次回家的時候,接到了來自醫院的電話,他那患有阿茲海默症的外祖父又一次把自己所在了衛生間裡,拒絕出來,醫院的護工束手無策,於是給亨利打電話,要求他前往醫院處理。
這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亨利的母親在家中的衛生間服藥自殺,年僅七歲的亨利第一個發現了母親的屍體,隨後亨利的外祖父也親眼看到了女兒的死亡,在那之後,外祖父就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始終認爲女兒的死是自己的錯,罹患阿茲海默症之後,他依舊念念不忘這件事。時常就把自己鎖在衛生間裡,然後呼喚女兒的名字,試圖搶在女兒自殺之前,挽回所有一切。
這樣的情況無比棘手,外祖父根本不聽其他人的話,即使是亨利,他也必須耐心、再耐心,花費一番大力氣,才能一點一點地把外祖父勸出來。
正是因爲如此,亨利要求醫院把衛生間的門鎖卸掉,避免出現這樣的情況。但顯然,醫院的護工根本就不在乎,始終沒有執行;而且每一次出現了狀況,卻又不負責任,直接把亨利喊過來處理。今晚,又是如此。
亨利折騰了好一番,好不容易把外祖父哄了出來,並且將他哄上牀睡覺。隨後,亨利看到了睡眼朦朧、無所事事的護工,憤怒終於爆發了,對着護工把所有情緒都宣泄了出來,並且狠狠地威脅了對方一番,這才轉身離開。
事實上,亨利不是鐵石心腸。他注意到了那名護工的狼狽和窘迫,他也注意到了那名護工的脆弱和膽怯,就像是暴雨之中瑟瑟發抖的流浪狗,在生活的重壓之下,她已經毫無還手之力,即使沒有任何多餘的攻擊,她也已經傷痕累累、疲態盡顯。但,他還是不依不饒地將怒火都傾瀉而下,一直看到對方眼神裡恐懼的眼淚,這才罷休,揚長而去。
這是一個顛簸的夜晚,飽受失眠痛苦的折磨,這讓他的體力和精力都承受着巨大的考驗;外祖父的糟糕情況更是讓他擔心不已,那種無限接近死亡的灰暗和腐朽氣息,正在一點一點地滿溢出來;而外祖父迷茫之中對母親的念念不忘,又一次喚醒了他腦海深處的那個噩夢,那個母親渾身赤裸地橫屍在衛生間裡的噩夢。
那一天就好像溺水一般,那種掙扎在水面之間浮浮沉沉的痛苦和折磨,根深蒂固地纏繞在靈魂的角角落落裡,始終都不曾真正地治癒過,長時間的折磨已經讓靈魂殘破不堪,幾乎難以爲繼,每一天都像是在苟延殘喘。活着,卻又不曾真正地活着。
在回家的公車上,亨利陷入了崩潰,淚流滿面、無法自已,所有的悲傷、苦澀和痛楚都爆發了出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遇到了艾瑞卡。
這場戲裡,亨利看到了正在公車後座上,爲一名醉醺醺的酒鬼進行服務的艾瑞卡。服務完畢之後,酒鬼迷迷糊糊得沒有反應,艾瑞卡大聲要求着自己的酬勞,結果得到的是狠狠的一記耳光。艾瑞卡識時務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就看到了滿臉都是淚痕的亨利,那雙悲傷的眼睛裡帶着憐憫和同情。於是,艾瑞卡尋找到了新的獵物,她決定跟蹤亨利,然後伺機尋找到機會,賺取今晚的第一筆酬勞。
這場戲本身分量就不小,前後約莫兩分鐘左右;而且,這不僅是艾瑞卡的初登場,還是亨利的第一次崩潰。
按照藍禮的構思,亨利的情感是一層一層、一面一面地展露出來的,尤其是面對三個女性角色的時候,那種層次感和深度感,將整個角色立體式地呈現出來。所以,這場戲份就更加重要了,可以算是“超脫”開拍以來,第一次演技爆發的戲份。
不僅如此,託尼對於這場戲的要求也與衆不同,他正在尋找一種更加合適也更加成熟的鏡頭,呈現出艾瑞卡和亨利之間的關係,他的思路不是很清晰,始終在搖擺不定。
一會,他希望能夠在公車內部進行全景拍攝,以全方位的視角捕捉亨利和艾瑞卡兩個角色之間的關係;一會,他又希望以特寫來捕捉兩名演員的表情細節,但艾瑞卡進行服務的畫面着實尺度太大,同時薩米還是未成年人,有些戲份不能直接拍攝;一會,他又跑到了公車之外,試圖以間接視角記錄下表演之中的情緒。
足足兩天時間,其實一直都是託尼在折騰,演員根本沒有來得及發揮,託尼自己就先否決了拍攝出來的半成品,然後重頭開始,這導致整個劇組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推進,還沒有來得及取得進展,就又退回原地,回到“零點”。
更重要的是,這場公車戲是發生在晚上的,託尼堅持進行實時、實地拍攝,所以劇組必須在日夜顛倒的情況下投入工作,半夜的連軸繁忙工作,本來就爆肝了,結果還沒有任何成效,這確實是讓人沮喪,整個劇組的狀態都不太好。
進入第三天時間之後,託尼總算是找到了一些狀態,拍攝斷斷續續地能夠繼續下去了,但藍禮的表演狀態卻出了重大問題,遲遲無法達到託尼的表演要求,又或者說託尼對藍禮的表演節奏和狀態始終無法滿意。
卡,卡,還是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