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謝謝你拍攝出了這部作品。謝謝。”站在眼前的中年男子,西裝革履,衣冠齊整,即使是剛剛結束一段旅程,也沒有太過狼狽。看起來像是金融高管或者是科技新貴的模樣,但他的眼眶卻微微泛紅,連續拍了藍禮的手臂三次,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感情着實太過複雜,無法準確表達,最終只是化作了一句“謝謝”。
藍禮知道,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愛瘋了”的故事,戳中了他內心深處的某種脆弱,甚至可能就是他現在面臨的窘境。那種感同身受,讓他剝離了外表的嚴肅和專業形象,剎那間泄露出了最爲柔軟的部分。
“我的榮幸。”藍禮沒有過多的表達,因爲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語言是沒有辦法平復這些傷口的,只有時間。德雷克-多雷穆斯就是如此,眼前的中年男子也是如此。
中年男子擡起頭,注意到了藍禮嘴角那和煦的微笑,他也不由鬆了一口氣,“加油。希望有更多人看到你的作品,你是一名真正的好演員。”說完,他提起了自己的登機箱,轉身離開。
擡起頭,藍禮正準備再次邁開步伐,卻在出口處旁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套黑色西裝三件套,搭配白色襯衫和深灰色馬甲,外面則選擇了一件黑色的長風衣,右手拄着一把黑色雨傘,精緻地雕花木製手柄映襯出那猶如樹皮一般的滄桑手掌。
內森注意到了藍禮停下來的腳步,正準備出聲詢問,然後就聽到右手邊傳來了一個肅然而沉穩的聲音,“藍禮少爺,歡迎回家。”
順着聲音看過去,然後就看到了那位英國紳士的身影,猶如一棵老青松,挺拔而堅毅,蒼老卻矍鑠。那位老紳士踱步走了上前,腳步在藍禮的身前停下來,微微欠身,微笑地詢問到,“旅途一切都還順利嗎?”
“藍禮?”內森有些不太確定,第一,他不認識這個人;第二,這個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影迷。內森連忙喊住了斜前方的羅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詢問到:這是什麼情況?難道是劇組提前派過來的司機?但他們並沒有接到相關通知。
看着站在眼前的菲利普-登巴,藍禮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麼驚訝。
這一次歸來倫敦,情況有所不同。一方面是因爲“明日邊緣”即將前往英國拍攝的新聞,華納兄弟已經放出去了,媒體進行了公開報道;另一方面則是因爲伊頓的揭幕儀式,在酒會上,周圍的嘉賓估計超過一半以上都是熟悉的老面孔。所以,藍禮沒有隱瞞自己的行程。
這將是霍頓家的小兒子時隔兩年,再次回到倫敦的社交圈之中,正式露面。在答應伊頓之後,藍禮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不過他並沒有害怕或者恐懼,更沒有反悔。他不會主動回去貝斯沃特的大宅,卻也不會迴避可能的正面交鋒。
今年和去年,終究還是有所不同。
菲利普出現在機場接機,準確來說,這應該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一切順利。倫敦依舊是如此陰雨濛濛。”藍禮露出了一個真誠的微笑。撇開家裡其他人不說,在菲利普面前,藍禮可以做真實的自己。“你呢?身體還好嗎?下雨天的膝蓋問題還好嗎?”
“很好。”菲利普點點頭回答到,感受到藍禮詢問的視線,他不得不補充說道,“我上週纔去中醫館拔火罐,醫生說,我今年的狀況有所好轉。”
英國一年四季都多雨,菲利普的膝蓋和關節一直都有些小毛病,年紀大了之後更是如此。西醫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除了手術就是手術;但在藍禮看來,這應該是類似於風溼的病痛,所以推薦菲利普去看了中醫。
簡短的問候之後,菲利普話鋒一轉,“少爺的行李呢?交給我吧。今天司機過來了。”
“藍禮?”內森和羅伊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兩個人走了過來,臉上的表情有些擔憂,但更多的還是困惑。“這位是你認識的人嗎?”
“是的,這是從小看我長大的菲利普。”藍禮簡單地做起了介紹,“這是內森,這是羅伊。他們都是我的工作夥伴。”菲利普禮儀周到地點頭示意,反而是讓內森和羅伊手忙腳亂起來。藍禮輕笑了起來,直接開口詢問到,“誰派過來的車?”
菲利普看着藍禮,表情有些爲難。
藍禮抿了抿嘴角,眼底流露出了一絲笑意,“抵達之後就知道了。”他轉頭看向了內森,“你們直接過去酒店吧,然後自行安排。事情結束之後,有人會送我回去的。”
內森和羅伊都傻眼了,兩個人都沒有碰到這樣的情況。還是羅伊主動開口,“藍禮,你確定嗎?我們已經預約好了車子,還有晚餐。”
藍禮微笑地拍了拍羅伊的手臂,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然後就快步走了出去。
菲利普分別對着兩個人點頭示意了一下,隨後快步跟了上去。
羅伊和內森就看到,菲利普走到了門外,主動打開了雨傘,爲藍禮支撐了起來,僅僅只是在門口站了不過十五秒,一輛黑色的轎車就在旁邊停靠下來,菲利普護送着藍禮上車之後,這才撐着雨傘,繞到了另一側,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了進去。
不由自主地快步跟了上去,羅伊目送着那輛黑色轎車漸行漸遠,轉眼之間,那漫天漫地的灰色雨霧之中,就再也什麼都看不到了。整個事情都透露着一種怪異,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卻總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羅伊,藍禮……他是不是被綁架啦?”內森眨了眨眼睛,提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其實,他腦海裡還有更加可怕的猜想,比如被/邪/教控制啦,比如被精神催眠啦……但歸根結底,意思就是,整個情況都不太正常。
羅伊無語地瞥了內森一眼,“我不太確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我知道,剛纔那輛轎車是賓利。”
賓利,英國皇室御用品牌,當然,不僅僅是皇室,頂級富豪們也對賓利情有獨鍾。但不管是哪一種可能,賓利可不是普通人可以買得起的汽車;更何況,配備了司機,專人接機,而且剛纔那位老紳士的儀態看起來也絕非普通人。
“賓利?完全看不出來,不就是一輛普普通通的轎車嗎?”內森仔細回憶了一下,卻察覺不到剛纔那輛車的奢華和尊貴。
羅伊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道,“正是如此!”
對於暴發戶或者新晉貴族來說,他們十分樂於展現自己的財富,甚至有人會故意炫富;但對於真正的老牌貴族、老牌富豪來說,低調,時時刻刻保持着低調,在低調之中的奢華,甚至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的昂貴,這纔是他們的生活準則。
正是因爲那輛賓利如此低調,羅伊才越發覺得奇怪,突然,羅伊似乎想到了什麼,看向了內森,“你還記得菲利普是如何稱呼藍禮的嗎?”
“稱呼?”內森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樣的細節,“怎麼稱呼的?”
藍禮少爺。菲利普是這樣稱呼的。
此時此刻,坐在轎車裡的藍禮,即使閉上眼睛也可以想象得到羅伊和內森的錯愕、慌張、堂皇,不過,他也知道,未來往返倫敦的頻率勢必會越來越高,隱瞞其他人可能不是問題,但隱瞞身邊的羅伊、內森和安迪,這卻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真相,遲早都有被揭曉的一天。
想到這裡,藍禮的嘴角就不由上揚了起來,內森和羅伊剛纔的表情着實太有趣了。
菲利普透過後視鏡打量着藍禮,他可以察覺到,這一次回來,藍禮的整個心情和氣質都有所不同,眉宇之間的歡快和朝氣真的是久違了。
菲利普至今還是清楚地記得,孩提時期的藍禮,沉穩而睿智,十分早熟,卻又總是充滿了熱情和生機。其他孩子還在牙牙學語的時候,藍禮就已經開始學習哲學、文學、音樂了。
那時候,家裡充滿了殷殷期待,喬治和伊麗莎白都認爲,家裡出了一名天才神童,迫不及待地向其他貴族朋友們炫耀,言語之間充滿了自豪。
不過,藍禮卻不是聽憑擺佈的那種孩子。他總是以惡作劇的方式迴應喬治和伊麗莎白的期待。當他們要求藍禮在客人面前表演鋼琴曲的時候,藍禮會故意彈奏民間歌頌羅賓漢的歌謠;當他們要求藍禮和客人分享文學著作的見解時,藍禮會恃才傲物地將那些文學批判的一文不名。
客人們總是驚歎於藍禮的天賦——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不僅擁有自主獨立的意識,還擁有睿智犀利的見解,並且還能夠熟練運用各種各樣的知識,這不是天才,那是什麼?
但,喬治和伊麗莎白卻不喜歡。因爲藍禮掃了他們的面子,也因爲藍禮丟失了貴族的禮儀,更因爲藍禮失去了控制。一直到某一天,藍禮開始學習表演,放棄了貴族的“尊嚴”,放棄了天才的“驕傲”,走上了演員的道路,這徹底摧毀了喬治和伊麗莎白的底線。從來就不曾真正存在的親情,勉強維繫了多年之中,輕輕一推,瞬間就支離破碎。
似乎,從那以後,菲利普就再也不曾看到這樣的藍禮了:朝氣蓬勃,輕鬆歡快,瀟灑不羈,就連眉宇之間的神色都是如此美好。
菲利普還以爲,那樣的藍禮已經消失在貴族階層的密不透風和死氣沉沉之中,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一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