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文課之後是物理課,期間下課鈴打過一次,D班的孩子們就像撒歡的小馬駒一樣在教室四處鬧騰,愣是把出木衫給鬧醒了。他醒過來之後也沒多說什麼,就揉着眼睛問大雄現在幾點,得知還沒有放學之後,便安心地再度撲倒在桌面上,不出片刻就睡着了。
就這狀態,大雄都不明白他是怎麼還沒在父母面前露出破綻……
“燕,幫我聯繫莊園的布魯斯·韋恩,就說今晚這四個人的訓練項目暫時先停一停,我得適當做出些調整。”他稍稍猶豫了一會兒,又問道,“說起來,這是我第二次召喚他了,他還記得之前的事嗎?”
“不記得了。據我分析,主人的【虛構人物蛋】召喚出來的僅僅是那個人物的一抹影子、一縷思想,而非他本人,理應是沒有‘記憶’這一說的。現在布魯斯先生被安置在您先前訓練的秘密莊園中,衣食住行都和先前一樣,似乎並沒有什麼不習慣。”
“那就好……”他喃喃自語道,“另外,對練馬區的監視不能鬆懈,時刻警惕那些混到我們身邊來的不明人士。既然他們已經觀察過我的父母了,下一步可能就是我的朋友和同學,所以必須要加大監視力度。”
“調入練馬區的哨兵機器人數量已經被合理增加,尤其您的四位合夥人,他們每天24小時內都在哨兵的保護範圍之下。一些看似無法跟蹤的場合,哨兵也會通過光學迷彩合理入侵,出現安全問題的概率很低。”
……
不知不覺間,大雄發現自己又開始考慮這些事情,不禁啞然失笑。
爲什麼總會有這麼多形形色色的大事像山一樣一件疊着一件地壓上來呢?身爲團隊核心就註定了要操心這麼多歪七扭八的雜事兒,以前哆啦A夢帶他們去海底、去深山、去盆地,去種種秘境探險時,承擔的就是這種壓力……直到現在大雄才明白那有多沉重。
他突然又發現其實自己的四個同伴都不簡單……小夫是學生會主席,爲人處世圓滑而又老練,基本上整個學生會都是圍着他轉的;出木衫是學校這一屆的“王牌學生”,帶隊去斬獲什麼新興科技獎簡直是家常便飯,校方更是恨不得將他當寶貝一樣供起來,生怕擦着碰着;胖虎就更別提了,體育競技類的獎盃牆上掛着的有一半都是他的獎盃,也有過多次帶隊出去打比賽的經驗。這三個人都有過擔任團隊核心的經驗,但現在他們卻甘願在給自己打下手,做自己旗下的幕僚。分明拉出去都是獨當一面的狠角色,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們肯低下頭,跟着自己混呢?
大雄暫時還想不明白。
他只能說,既然他們都這麼相信自己,自己就只能堅持着把這件事做下去,不辜負他們的期待。
想辦法,改變這個世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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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上課之前,先稍微佔用同學們一點時間。”一位看着非常年輕的女教師走了近來,她其實是D班的副班主任,但由於大雄向來不怎麼關注這些事兒,竟然還覺得有些面生。
因爲光看外表……這位老師長着一副看上去就很好欺負的娃娃臉,身材很是高挑,穿着一套貼身的經典OL制服,再加上她還穿着高跟鞋,在日本女性中的身高算是像仙鶴一樣修長了。她笑起來給人感覺軟軟的,會有兩個小酒窩,細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頗爲親切。
北條薰,一個梳着長馬尾,講起課來柔聲細語的物理課老師。
她拍了拍手,教室裡很快安靜下來。
“大家應該都知道,明德義塾高中的優秀學生代表明天就要來我校交流學習了。剛好學校也要舉辦學園祭,所以本來應該是由我們這邊的學生代表帶他們參觀的,但是呢……”薰老師面露難色地看了一眼講臺下,出木衫同學仍然趴在桌子上大睡不醒,“出木衫君今天上午和我提出了申請,他最近身體狀況似乎不太好,所以無法陪同參觀了……現在學校需要緊急更換一個人選,有誰願意代替出木衫君的嗎?請舉手示意一下。”
大家面面相覷,好不容易盼到一次學園祭,正是三五成羣出去浪的大好時候,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當然應該讓好學生去嘍!至於那些有女朋友、男朋友的人,更是將腦袋低到不能再低,生怕自己和薰老師一下子對上視線了,然後就被強拉壯丁,去擔任那個勞什子學生代表……
教室裡的氛圍一片死寂,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凝滯了——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比拼忍耐的能力。
眼看着講臺上薰老師的笑容漸漸變得尷尬了……沒辦法!不能看她!雖然她在年級中的評價還算不錯,平時有很多人都敢直接叫她“薰姐”。但學園祭畢竟一年只有一次啊,是可以放開手腳撒野的時候。不少情侶還期盼着能在這時候正大光明地去學校那些幽秘的小樹叢裡頭約會呢,怎麼可能敗在這裡,去陪那些一聽就和自己不是一路人的高校優等生啊!
“拜託了,是誰都行,那些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們!你們對這種無聊的活動一定是嗤之以鼻的吧?那就趕緊站起來啊!用你的時間來保護我們這些只想着玩兒的渣滓,你的犧牲一定會被所有同學銘記的!”
一個班裡至少一大半的人在這麼想。
按照薰老師的性子,要是再沒有人主動站起來,她可能就會露出抱歉的微笑然後說“既然沒有人願意,那我們就隨機按學號抽一個人吧……今天是幾號來着?”她抽人也是沒有規律的,可能是根據今天的日期,可能是根據現在的時間,甚至是這一天內她隨便在什麼地方看到的某個數字……反正,可以說除了出木衫本人之外,誰都有可能被她抽到。
一場不亞於俄羅斯轉盤的賭博馬上就要開始了。
班裡幾個人甚至絕望地閉上了眼,靜靜等候這一刻的來臨。
薰老師只好無奈地苦笑道,“誒……既然沒有人主動站起來,那我們就只好按照學號……”
正在這千鈞一髮至極,她卻突然停住不說了。
一隻手高高舉起,在空蕩蕩的教室裡顯得如此豪邁,如此顯眼,頗有種雖萬千人吾往矣的猛將氣勢。
自從上了高中,這是大雄第一次“主動”地舉起手。
……
北條薰被這個小煞星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往後一縮,彷彿一頭被明晃晃的獵槍給嚇到的麋鹿。和國文課的男老師一樣,她其實也是個比較“弱勢”的老師,天性溫和,說話細聲細氣的。原本她從師範專業畢業後是打算當小學教師,結果在命運的紡線下一來二去,不得不到這所高中來伺候這些中二病還沒過去又叛逆至極的小鬼頭……不過至少這所學校裡的副校長對她很和善,沒有因爲她有一雙仙鶴般的長腿就色性大發地騷擾她,這一點已經足夠讓她滿意了。
至於工資少一點……就少一點吧,總比在小學裡淪爲別人的獵物要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莫過於她帶着的D班裡有大雄這麼一號神仙人物,薰老師是在高二的時候進班的,一開始還不懂“規矩”,眼見大雄跟條獨狼似的從不參加集體活動難免就想着要掰正他。這個大姑娘在野比大雄身上傾注了許多注意力,最終什麼都沒能改變,反而弄得自己精疲力盡、心如死灰……於是在某一天某一個時間點上,北條薰放棄了,任由大雄這樣繼續“墮落”。她隱約看出這個少年身上有着如珠峰積雪一樣深沉的悲慟,就像一個無底深淵,你要是再深究……恐怕只會讓自己陷進去。她是整個班級的副班主任,不能只對一個孩子負責。
做出決定後,北條薰一度很後悔,覺得這個孩子的大好前途就這麼被自己毀了。
直到她親眼看到大雄身上的“特異之處”。
高二下半學期,一位開設“道德輔導課”的年級主任在課上忍無可忍地發了火,原因就是大雄在他的課上從頭到尾都趴着睡覺,呼嚕打得震天響,儼然是一點都沒把他這個級長放在眼裡。之前已經嚴重警告過他好幾次了,但這小子全然沒有要改的意思,照舊是我行我素。於是級長大怒,當場劈頭蓋臉一通罵,把大雄趕出去讓他罰站走廊,順便還讓他拎着兩隻灌滿水的水桶以示懲罰。
不想……罰站走廊什麼的大雄可是專業戶啊,小學開始他就和走廊結下了不解之緣。拎着兩桶水又算什麼?每天晚上他和布魯斯訓練的時候,手腕腳腕上都綁着幾塊鐵錠,加在一起差不多能有兩個大雄這麼重,他還得綁着它們衝刺、跳遠,做各種匪夷所思的戰術動作,現在讓他拎這個……有點兒殺雞焉用牛刀的意思。
結果級長等到下課,也沒等來這個刺頭的一句服軟。拉開門一看,大雄竟然穩穩地站在那兒睡着了……水桶倒是死死攥在手裡沒掉下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這種行徑理所當然被視爲挑釁,級長登時就勃然大怒,也顧不上什麼風度了,當着所有人的面扇了大雄一耳光,把他扇醒,並呵斥他去操場上跑步。大雄像看弱智一樣瞥了他一眼,也不多說什麼,放下水桶就去了……他保持着勻速從下午三點鐘跑到晚上五點半,跑的汗溼透了衣服褲子,臉上的神色依舊沒有變化,喘氣始終都很均勻。硬是熬到放學,一大波人遠遠地圍觀到這個神仙還在操場上跑,一點要減速的意思都沒有,彷彿可以這麼一直跑到天荒地老……
一時間,大雄這種堂而皇之的反叛讓他收穫不少粉絲,大家都覺得這實在太酷了。和大雄一比,自己這種叛逆簡直都不叫個事兒。
他是酷夠了,可級長的面子掛不住了。好端端讓你體罰,結果完全沒“罰”成,他好像還挺享受有氧運動的……兩個半鐘頭過去了,眼看着大雄依舊健步如飛,面色輕鬆,級長終於還是輸掉了這場拉鋸戰,罵罵咧咧地讓大雄停下。
大雄照做,說停就停,看不出半點疲態。要不是他汗流浹背,真不敢相信這竟然是一個連續跑了兩個半小時步的人。
“很能運動是吧?很了不起嗎?你給我等着。明天我就讓你退學!”他臨走前撂下這麼一句話。
結果第二天,級長沒有來學校,他好像請了假。
一個禮拜之後,他辭職了。聽說進了精神病院,病因聽着也很有意思——他每晚都做噩夢,然後夢到大雄。夢裡的大雄用對待黃毛混混的手法對待他,甚至還要殘忍很多:他將級長的骨頭一根根掰斷,然後再強行拗回來,再掰斷、再拗,直到最後碎成再也無法復原的樣子……他被活生生痛醒了,滿頭都是汗。悻悻睡去,大雄又在夢裡等着他,仍是用平淡的語氣說道,“你又來啦?”
鐵一樣的雙手伸過去,下一輪虐待開始了。才第一天醒來,他就已經瀕臨崩潰,因爲昨天晚上根本沒睡着,渾身的骨頭都有一種難耐的灼燒感,好像是夢境中痛苦的延續。級長完全沒法兒下地走路……這樣的生活持續七天,換了誰都得瘋掉。
住院的消息不知怎麼的傳進了學校,從此之後,學校裡的老師再也不敢招惹大雄,他要睡就讓他睡吧……師道尊嚴他們也不要了,實在是這小子太邪門兒。和他作對的人看似優勢都挺大,結果沒一個有好下場。
直到這時,北條薰才明白大雄是個怎樣的生物,不由地後背直冒冷汗……但她又破天荒地覺得大雄其實是個好人。因爲這半年來,自己一直在做他的思想工作,而他每次都會耐心地聽完,然後鞠躬說“謝謝老師”,從來沒有因爲不耐煩就鑽到她的夢裡去折磨她,或者用什麼巫術把她變成神經病。
雖然他從來都不會改……也不會以任何形式參加集體活動。
直到今天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