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明朝的『政府』機構編制,尤其像是河道、漕運或者軍隊這種特殊部門更是奇怪。一般來說,通常都會設置一個坐堂太監,用於監視、督促和挾制。但凡有公文往來,坐堂太監都要先過目,並提出處理意見之後,才交予部堂官員。
碰到脾氣好的,或者草包太監,大多隻做個擺設,具體政務也不怎麼過問,權當一個傳話筒,也樂得逍遙。可問題是,明朝的太監,特別是身居高位的公公們都是從內書堂出來的,其中也不乏有才華出衆之輩。按照後世的說話,那裡面可是高知扎堆的地方。
太監也是人,知識分子應有的脾『性』一樣不缺,以天下爲己任,意欲有所作爲的也大有人在。
甘必達就是這麼一個人物,說起來,他也是同畢雲一輩的,都是大學士李東陽調教出來的能人。以前雖然受到錢寧的牽連,被閒置了一段時間。投靠黃錦之後,被派到南河河道衙門坐堂,一朝權在手,自把令來行。衙門有大事小情他都想『插』上一手,絲毫也不肯放鬆。王恕和他關係密切,也由得他去了。
河道和漕運衙門的文書往來全由甘公公經手,睢寧河地潰決之後,河道衙門寫給王大人的加急公文也被甘必達給扣了下來。因此,到現在,王恕對那邊的事情還是一無所知。
對睢寧河堤的事情,王恕自然是一清二楚,他和甘必達從中可是黑了不少錢的。剛纔聽甘公公說孫淡來淮南就是爲查那段河堤一事已經讓他嚇了一大跳。還沒等他消化完這個信息,甘必達又拋出一個更震撼的消息:“睢寧決口了。”
他是河道總督,是要全權負責的。如今睢寧一決口,還怎麼向朝廷交差?
王恕心中一驚,用顫抖的手拿起公文,可不知道怎麼的,他眼睛花得厲害,什麼也看不清楚,耳朵裡也全是蜜蜂在飛舞。
“怎麼就決口了,怎麼就決口了?”王恕聲音沙啞起來,手一抖,那份公文落到地上:“現在又是何等情形?”
“何等情形?”甘必達冷笑一聲,將腰刀慢慢收回鞘中:“睢寧一縣淹得只剩南門城樓子的屋頂,桃源也淹了一半。睢寧河堤垮了十里,開的口子堵都堵不上,只有等這水退下去再做打算。怎麼,王大人還想着去救災嗎,你也要救得回來呀。”
“好好的怎麼就潰了,不是已經修了河堤,這才下了幾天雨就決了口。”王恕還在發抖。
甘必達見他嚇得厲害,心中更是鄙夷:“那段河堤究竟是怎麼回事,王大人你還不清楚嗎?依咱家看來,潰了最好,查無實據。那孫淡就算有七十二般變化,也找不到你我麻煩。”
聽他這麼說,王恕一個激靈,視力恢復過來。定睛看去,卻見甘必達腳上身上全是泥點子,一張臉上也全是黃河水留下的沙土。心中猛地回過神來,大聲叫道:“甘必達,你好大膽子。前幾日你說要去睢寧視察河堤,你一去,睢寧就潰決了。是你,肯定是你挖開了堤壩。”
他咬牙切齒地抓住甘必達的袖子,抓了一手的沙土:“你們宮裡的人都是賊膽大,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這次還真是要被你害死了,若被人查到,是要砍頭的。”
甘必達袖子一揮,王恕本是一個文人如何經受得住,一個趔趄,連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甘必達冷笑聲更大:“你鬧什麼,你以爲睢寧河堤不決口,你就逃得過去嗎?孫猴子可是有火眼金睛的,有存了心過來找事,到時候,去睢寧一查,你我都跑不掉。嘿嘿,六十萬河工銀子,只花了十多萬,另外四十幾萬去哪裡了?還有,你在任上這麼多年,我就不信你沒問題?真被孫猴子給翻出來,你也是一個人頭落地的結局。今上可不是個好說話的,別的事情還好,一涉及到錢,天王老子都不認識。”
聽到這話,王恕頹廢地坐在椅子上,差點癱倒在地。口中喃喃地說:“可是……可是,如今都淹成這樣了,卻如何是好……”
想到這裡,他突然叫了起來:“如今卻好,河堤決口,查不實證。好得很,反正炸開河堤都又不是我,關我什麼事情。再說,這些年得了錢,我一文也沒留手中,送人的送人,打點的打點,清出如水一樣。”
王恕擡起腳,叫道:“你看看,你看看,全是補丁,有窮成我這樣的河都督嗎?我又怕什麼呢?”
甘必達見王恕有耍無賴的意思,挖苦道:“王恕,你老人家想做總河已經多年了,嘿嘿,京城那邊的路子可都咱家給你鋪就的。怎麼,睢寧決口你就不想承擔責任了?事情哪裡有這麼簡單,你想脫身,孫淡可不會放過你。就算孫淡放過你,我乾爹會饒了你?老實呆着吧,別『亂』說也別『亂』動,不過是淹了兩個縣城,死了點人。沒什麼大不了的,等此間事了,自然會給你一個大好前程。”
王恕苦笑着擺手:“甘公公,我的甘公公啊,出這麼大事還談什麼將來。總河我是不想的了,只需要將來有一口安生飯吃就好。”
甘必達見王恕服輸,鬆了一口氣。道:“王大人你也無須擔心,出了這事,上面肯定會派欽差大使下來賑災,到時候,咱家乾爹肯定會有安排的。“
“是是是,有黃公公在後面,我也不需要擔心了。”
王恕連連點頭,又問:“甘公公,如今,你我該做些什麼?”
甘必達想了想:“等朝廷的欽差一到,你我肯定要被拘押候審。到時候,你我只需咬死說睢寧那段河堤乃是足工足料新建,之所以決口,那是因爲水太大。只要挺過去,將來黃公公肯定會救我們的。”
王恕說了一聲“是”然後又悲憤地說:“甘公公,你我這一趟少不了要吃苦頭,就算將來無事,我這個總河也是做不成了。你卻好,大不了換個地方做官,搞不好還要高升。可憐我卻要多你邀功請賞的墊腳石了。”
甘必達心中冷笑,暗道:你王恕到現在纔看明白啊,不過,爲了保住你的腦袋,這個啞巴虧你是吃定了。若不炸河堤,一旦孫淡查出黃公公和張妃娘娘黑了河道銀子,不要說你王恕,連咱家的腦袋也保不住。如此也好,大不了吃幾天苦。將來黃公公肯定念着我的好,江南織造坐堂太監的位置,是跑不掉的。至於將來總河這個位置,黃公公心目中自然是有人選的,上頭的意思,你王恕知道個屁。
口頭上,甘必達還是安慰王恕:“王大人,總河你估計是做不了啦,將來大不了換個地方做官,幹上兩年,一個巡撫還是有可能的。”
王恕雖然不信,卻也不能不頹廢地說:“也只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