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古此話一說出口,大廳堂裡一片譁然,一衆軟倒在地的漕幫堂主們都嚇得叫出聲來。
“風長老,我漕幫又不是山賊鹽梟雄,做的是正經押船買賣,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幹得出來。”
“風火龍,你想幹什麼,販賣私鹽可是重罪。若被朝廷知道了,只需派出一隻軍隊,我漕幫就萬劫不復了。”
“對,風火龍,祖師爺那偌大一個基業交到我們手中。大運河上下十多萬弟兄可指着我們只一口安生飯,你想把他們都害死嗎?”
一時間,罵聲不絕於耳。
那風火龍卻不在意,只冷冷笑道:“你們懂個屁,我漕幫就幹些押船卸貨的活路,一年到頭,能到手幾個大字。若依了我的意思,也不大張旗鼓,就在船上夾帶些鹽,就足夠我等富貴一生。各位兄弟,咱們江湖兒女刀口『舔』血,不外求財產。自出道那天就是將腦袋擰下來別在褲腰帶上耍的,天塌下來也沒怕過。怎麼,白花花的銀子都不想賺了。這可是一年一兩百萬的生意,難道就不想做了?”
一聽到有這麼大利潤,倒在地上的漕幫堂子們都有些動心,已經有的人低頭沉默不語了。
話音剛落,端坐在椅子上的汪古卻突然大笑一聲:“糊塗!”這一聲響亮無比,直震得衆人耳朵裡一陣嗡嗡『亂』響。
聽到這一聲中氣十足的大笑,風火龍不覺退了一步,他心中有些懷疑這個汪古沒有喝毒酒。汪幫主的武藝他是清楚,那是一根長棍打遍整個大運河無敵手的高手,若他真沒喝酒,未必能製得住他。
可剛纔明明看到他喝了毒酒的啊!
風火龍定了定神,問:“哦,汪幫主還有何話要說?”他心中還有些不確定,準備仔細觀察觀察。
汪古道:“風長老,剛纔弟兄們不是已經把道理都說明白了,你怎麼就不明白。大家都是有兒有女,有田有地的人。誰不是拖家帶口,屋裡屋外一幫子人指望着我們的船吃飯。的確,販賣私鹽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可是,一旦翻船,我等身死名滅不要緊,拖累的家小,你覺得有意思嗎?”
他指了指軟倒在地上的一個堂主道:“譬如黃堂主,人品自然沒話說,他雖然沒有家小,可收養了十幾個幫中兄弟的遺孤,大的才十二歲,小的不過四歲。他若出事,難道他收養的孩子們都要上街去當叫花子。還有李堂豬。”
他目光落到另外一個人身上:“李堂主外號夜貓子,爲人雖然膽小,可精明着呢,這些年爲幫中出過不少大力,生意也做得不錯。李兄弟對我漕幫是要大功的,可就一點好『色』。家中有一妻四妾,外面還置了兩個外室。李堂主可不缺錢,又是個喜歡享受的人,你讓他去幹殺頭買賣,李兄弟願意嗎?”
那個姓李的堂主道:“幫主說得是,咱李五三一年也有幾千兩入項,日子過得滋潤,已經很滿意了,錢再多也沒啥意思,這種險可不願意去冒。”
有汪古這一席話,衆人也都叫起來:“是啊,誰他媽願意去冒這個險。如今咱們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幹嘛給自己找麻煩?”
風火龍見大家都不同意,心中懊惱起來。他今天的目的是扣押汪古,『逼』他辭去幫主一職,倒不想將所有人都得罪乾淨。這大運河貫通南北,綿延千里。將來無論做什麼生意,還得有各壇堂主幫襯輔助,他風火龍又沒有三頭六臂,十萬漕幫子弟,他可控制不住。
見大家被汪古說動,風火龍也沒有辦法,也顧不了那麼多,咬牙道:“各位兄弟的擔心風火龍自然清楚,也不可能將大傢伙朝火坑裡推。今天既然將話說到這裡了,咱就給大家亮個底。在河上走私鹽一事並沒有任何風險,實際上,這個生意並不是我漕幫自己做,乃是宮裡黃錦公公的意思。黃公公答應了,只要我們漕幫做這個生意,他願意打通沿途一切關節,一路放行。到時候,大家五五分帳。”
一聽到是黃錦,孫淡倒嚇了一跳。這個黃錦還真是膽大,什麼錢都敢吃。不過,如果黃錦真的做了漕幫的幕後主使,河道和地方官員還真拿他們沒辦法。黃錦可以通過走私斂集大筆資金不說,還平白地得了漕幫這股地下力量,勢力必然進一步膨脹。
孫淡吃驚之餘,也對剛纔麻翻衆人的十香酥骨散很是好奇。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一種麻醉『藥』,將來有機會倒不妨問漕幫要個方子,將來未必不能用上。
不但孫淡聽到黃錦的名字非常吃驚,兩所有的漕幫中人也嚇了一跳。黃錦是什麼人,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相,當朝第一紅人。若有他在背後替漕幫撐腰,什麼殺頭的買賣不敢幹?
衆人這麼一想,不覺得安靜下來。
見大家不說話,風火龍得意地大笑起來:“各位兄弟,風火龍能將這等隱秘的事情同你們說分明,那是真拿你們當自己人,是真有心給大家找一條生髮大道。老實說吧,不但有黃公公在我們背後撐腰,南河的王大人和甘必達公公也會從旁協助的。因此,大家不用擔心。”
說着話,他一拍巴掌。
風火龍身邊的一個徒弟從懷中掏出一張寫滿字的紙來,又掏出印泥,道:“各位堂主若答應,就請畫押,也算是籤一個投名狀。李堂主,你先來。”就將那張紙放在李堂主身前。
李堂主舉起手,顫抖着,卻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去畫押。
正在這個時候,汪古又哈哈大笑起來:“可笑啊可笑,我漕幫縱橫運河上下幾十年,前幾代先人可都是響噹噹的好漢。怎麼到了我們這一輩,卻盡出一些鼠目寸光的廢物?”
汪古接連地打斷風火龍的話,讓風火龍非常惱怒,他不怒反笑:“幫主又要說什麼大道理?”
汪古收起笑容,淡淡道:“我漕幫可不是六扇門,水上的好漢怎麼可能去給黃錦這種閹賊當鷹爪孫,沒得給祖師爺面上抹黑。再說了,朝廷裡的事情你們知道多少,那裡面的爭奪可不比江湖上的明刀明槍。我江湖漢子同人決一生死,敗了,大不了讓人將腦袋砍下來,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不怨天不尤人。而且,我們江湖上的兒女不管怎麼打生打死,都禍不及妻兒。可朝廷你的爭鬥,一敗一家人都要被牽連進去。誅三族,誅九族,誅十族的都有。黃錦雖然風光,可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
他轉頭掃視着各漕幫堂主:“大家想想,好好想想。大明朝開國凡一百五十年,有好下場的權宦又有幾人。文官們地位尊貴,政爭敗了,大不了不做官回家當小地主。可宦官們的家就在皇宮裡,退無可退。在官家的眼裡,太監不過是他養的一條狗,一旦不需要了,殺一條狗還不容易?我朝只太祖成祖時殺過文官,以後一百年可殺過文臣?可殺過的太監可多了去。你們若不想被人滿門抄斬,儘管跟風長老一起去投靠黃錦吧。”
孫淡聽到汪古這一席話,心中不覺一聲喝彩:果然是這個有着十萬人的大幫派的首領,沒有一點政治智慧纔是怪事。話糙理不糙,這個汪幫主算是將大明朝的政治生態給瞧個明白了。他好好地在河有吃安生飯過得已經滋潤,怎麼肯跟政治扯上關係。相比之下,風火龍就差了一大截,就算他投靠了黃錦,依黃錦的『性』格,一旦用不上他了,只怕這個風火龍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聽汪古說得在理,衆人都沉默不語。
那李堂主更是臉『色』發白,訥訥半天,卻將手縮了回去。
見風頭大變,風火龍額上冒出了一絲冷汗,心中殺意頓現,目光中閃出一絲兇光。
他的一個徒弟見師父面『色』猙獰,立即會意。鏗鏘一聲抽出腰刀指着李堂主的喉嚨:“李師兄,你畫不畫押?”
李堂主雖然膽小,可知道這事無論如何是幹不得的。他一臉慘白地搖了搖頭:“李某家有有兒有女,一死不要緊,可不能拖累家人。”
“好漢子!”汪古一聲喝彩。
可就在這個時候,馮火龍徒弟手中刀光一閃,可憐那李堂主那可頭顱滴溜溜地在地上滾出去老遠,這纔不甘心地停住了。
孫淡沒想到風火龍師徒如此兇悍,嚇了一大跳。身邊的方唯雖然被麻翻在地,可神智卻是情形的,看到這可怕的一幕,驚叫一聲,暈厥在地。
“好漢子!”一衆漕幫的堂主們都大聲爲李堂主喝彩起來。
空氣中瀰漫着血腥之氣,大量的赤紅熱血肆意在地上流淌。
風火龍那個徒弟獰笑:“還有誰不願意?”
“有種先殺了我!”一個堂主怒叫出聲:“風火龍,你有種將我姓許的也一併殺了!”
“殺!”風火龍也氣紅了眼睛,一聲厲喝。他那個徒弟一刀下去,又將許堂主給砍了。
“好漢子!”衆人又是一陣大叫,可眼中都流下淚來。
“風火龍,我日你先人!”坐在地上的小刀一口血吐出來,聲音都叫沙啞了:“我日祖先人八輩!”
“把他給我砍了!”風火龍也豁出去了,指着小刀。
“是。”那個徒弟提刀正要向小刀走來,汪古卻叫了一聲:“且慢。”
“怎麼,汪幫主還有何話要說?”那個徒弟提着已經砍捲了口的刀回頭問。他一臉兇相,刀頭不斷有血滴下來。
汪古苦笑着指了指孫淡:“這個孫先生是我的客人,他不是我們幫派裡的人,和這件事無關,還請放他們離開吧。”
衆人的目光都落到孫淡等人身上。
孫淡心中有些感動,這個汪古還真是一條漢子,這份情,我孫淡認了。
風火龍突然冷笑:“汪幫主還真是有一顆菩薩心腸啊,可是,你覺得讓他聽到這麼多秘密之後,我還會放了他嗎?”
汪古嘆息道:“以風師叔的『性』格,那是肯定不會放過這裡的任何一人的。罷了,我是幫主,你若要殺人就先殺我吧。這麼多弟兄都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實在不忍心看着他們一一死在我的面前。”
“幫主!”一衆堂主都有眼淚紛紛落下。
風火龍點點頭:“好,別說我這個做師叔的不近人情,就遂了你的願吧。”
他慢慢地抽出腰刀,走到了汪古身後,一刀劈下去。
“師父!”小刀悲憤地叫出聲來。
“幫主!”衆人也都大叫。
可就在這個時候,奇怪的一幕出現了,汪古突然一翻身從椅子上跳起來,雙手抓起椅子“碰!”一聲轟出去,正好砸在風火龍身上。
椅子四分五裂,風火龍也被砸得飛出去一丈遠,口中吐出一口熱血。
“啊!”
“幫主威武!”衆人都歡呼起來。
可汪古的身體卻是一陣搖晃,突然“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這下,剛纔還在喝彩的衆人都啞口無聲。
“哈哈,哈哈,沒力氣了吧,我還真以爲你沒喝毒酒呢?”風火龍抹了抹嘴角的鮮血,強忍着身上的疼痛站了起來,喘着氣道:“汪古啊汪古,你剛纔還真嚇了師叔一跳。原來你剛纔說了那麼多廢話,是想將『藥』『性』壓下去,在緊要關頭給我致命一擊啊!好算計,好算計,我還真是差點着了你的道兒。可惜啊,若是平時,你這一椅子下來,自可將我這把老骨頭砸得粉碎。可你你還真到我的十香酥骨散是吃素的。現在好了吧,還不是我爲刀俎,你成魚肉。”
風火龍對四個徒弟喝道:“你們上去把汪古給我分了!”
老實說,他剛纔被汪古砸了一椅子,傷得極重,只覺得口鼻中全是腥味,沒呼吸進去一口氣,肺中就疼得厲害,顯然是受了很厲害的內傷。他現在只想快點把眼前這件事給解決掉,找個郎中好好瞧瞧。
“是!”四個徒弟都抽出刀子朝汪古走去。
“是時候了,記住,務必保住汪古『性』命。”孫淡朝身邊的韓月點了點頭。
“是!“韓月猛地躍將起來,一個箭步衝到窗戶旁邊,一把推開窗戶,將一枚煙花『射』了出去。
“咻!”一聲拖曳出長長的尾音,須臾便在空中爆炸開來,發出巨大的聲響。
這突然發生一幕讓風火龍和他手下四個徒弟都驚住了,半天才同時大叫一聲:“幹什麼?”
韓月大笑着走到汪古身邊:“大路不平,旁人鏟。汪幫主乃是我家主人的朋友,如今,他落了難,我卻不能不幫。”
“哼哼!殺了他,你們小心些,此人武藝不凡!”風火龍眼光老道,知道韓月不是弱手。本來,像這樣的高手,他應該親自出馬的,可因爲身上傷的厲害,上去了未必濟事。
“殺!”風火龍的四個徒弟同時上去,將韓月團團圍住。
“光天華日之下,竟然提刀子殺人,就不怕王法嗎?”韓月一聲厲喝,鏗鏘一聲,一長一短兩把刀抽將出來,舞成一團銀白的光芒,竟反客爲主將四人籠罩進刀光之中。
韓月本是刀法大家,風火龍的四個徒弟也是好手,只聽到一陣叮噹『亂』響,眼前金風撲面,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不斷有血點子撒將出來,也不知道是誰的。
在那一片叮噹的刀刃碰擊聲中還夾雜着刀子切進人體,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刀乃兵中之王,可說是一切兵器的基礎。所謂百日練刀,千日練槍,一輩子的劍。刀法最容易上手,卻最不容易練精,一旦練成,動輒取人『性』命,最是兇殘。
刀法講究纏頭過腦,也就是說,每一招出去,收勢的時候都要在腦後繞一圈。如此一來,刀刃就會在身體四周形成一個大圓圈,一旦碰到敵人的身體就狠狠切將進去。
因此,師傅在傳授刀法的時候,一般都不會讓徒弟們用真傢伙過招,怕的就是無意中傷着人。
這五人在大廳堂中纏鬥不休,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不斷有人慘叫:“師父,師父,賊子厲害,我等頂不住了!”
“啊,我的手!”一個徒弟跌跌撞撞地走出來,“撲!”一聲倒在地上,只見他的雙手和雙足大筋處都是鮮血淋漓,顯是被人一招廢掉了。
“好刀法!”一衆軟倒在地的漕幫堂子都大聲爲韓月的刀法喝彩起來。
“好厲害!”風火龍抽了一口冷氣,強提起精神,一咬牙提了刀正要撲上去,又聽到“啊!”一聲,又有一個徒弟趔趄地跳出圈子來。卻見,他只剩了一隻腳,另一隻斷腿處有血泉水一樣涌出。
風火龍眼睛都紅了:“受死!”
可話音剛落下,空中又有兩條胳膊飛起。原來是那韓月已經殺發了『性』子,一刀將另外一人的兩隻手給切了下來。
“啊,不要殺我!”另外完好無損失的徒弟丟掉刀子跑出了刀圈,一身顫得像是在篩糠。
這個時候,外面傳來轟隆的馬蹄聲,有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傳來:“風火龍意圖謀反,上峰有令,着即捉拿。無關人等閃開,否則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