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人顯然是東廠的番子,他那張不亞陽光的蒼白的驗引工:橫的眼睛、光禿禿的下巴和腳上的黑色官靴已經將他的特殊身份暴露無疑。
孫淡一看心中就有些不滿,這個畢雲是怎麼調教手下的,怎麼弄了這種長相奇特的人來做事。但是。一想到畢雲以前不過是負責宮中傢俱的木匠,孫淡也就理解了。東廠以前一直由正德的乾兒子,大太監錢寧掌管。錢寧失勢之後,東廠也處於無人過問的混亂局面。正如孫淡昨天同畢雲所說,他和畢雲如此節制廠衛和南北衙,不過是權宜之計。打擊江華王的差事牛高定,這兩大特務機關還是要交還給皇帝的。
無所作爲,比有所作爲更加妥當。
因此,畢雲大概也抱着一個放任自流的心思,也不怎麼過問這兩大特務系統的事務,反正皇帝在裡面也安插了自己的眼線,真遇大事也輪不到孫、畢二人做主。
東廠之人大多桀驁不馴,孫淡和畢雲得了皇帝的旨意,眼前這個番子神情雖然驕橫,可一想到孫淡同皇帝的特殊關係,神情卻很恭敬。
他走進孫淡的書房,拱了拱手。用復板的聲音道:“畢公公讓我來回話,昨天晚上,據我東廠埋伏在武定侯府中的眼線來報。郭曾昨天的了三兩銀子的月份,當天晚上就跑展家班那裡去捧月官的場子。花了一兩四錢銀子,給月官買了一瓶西域玫瑰露。其間,又吃了一盤點心。喝了杯茶,加上僱轎子的錢和消夜,郭曾身上尚餘一錢另二十文錢。子時三玄,郭曾回府,又吃了盤松子,看了半個時辰《三國演義》,這才上牀睡覺。到現在,郭曾還在牀上躺着。”
孫淡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郭曾的一舉一動都被東廠徹底掌握,明朝特務機關的能力還真不是蓋的:“知不知道郭曾什麼時候去展家班?”
“回孫先生的話,郭家小子如今已經是窮光蛋一個,估計這段時間都不會出府了。”這個番子雖然是個小人物,可東廠之人油水極大。幾兩銀子卻也不放在眼裡。一想到郭勳這個來歷不明的兒子窘迫成這種模樣,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股譏諷的嘲笑。
“好,畢公現在何處?”孫淡沉吟。若郭曾縮在府中不出來,這事還真有些不好辦。正主子不來,自己的下一步計發也沒辦法展開。搞不定郭曾,倉促之間,也找不到合適的替代人選。不成,得想個辦法把這小子從裡面引出來。自己雖然同郭勳很熟,可現在皇帝把他手上最要害的兩個部門交到自己手中,我孫淡若還朝大臣們家中跑,只怕會犯了皇帝忌諱。況且,在郭勳眼裡,我孫淡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秀才。未必能進得去。
那個東廠的番子回答說:“畢公如今正呆在無量大衚衕的醉長安酒樓:樓雅間看熱鬧,他老人家讓我過來問孫先生什麼時候過去主持大局。”
孫淡猛然醒悟,今天是正月十五。大年的最後一天,今天是平秋裡平氏錢莊開業的日子。無量大衚衕在城東商業區,背後是寶源錢局,東面是祿米倉,北面是湖廣會館,西面是山西會館,乃京城的金融中心。無量大衚衕是晉商的積聚地,這條衚衕長兩裡。街道兩邊都是晉商開的店鋪,密密麻麻數之不盡。就孫淡所知,醉長安大酒樓對面就是平氏錢莊的總部。畢雲躲在酒樓二樓。估計是想來一個現場辦公。
當然,金融這種東西畢雲是不懂的。也就只能在那裡看個熱鬧,還需孫淡過去坐鎮指揮。
“好,我這就漱洗了過去,你去同畢公回個話。”
“是小人告退。”那個番子一躬身退了出去。
孫淡也不敢耽擱,洗了臉。胡亂吃了點東西,就帶着母鎮出門,又僱了一輛車朝無量衚衕趕去。
網開始的時候,馬車走得還算順暢,可漸漸的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多。馬車逐漸走不動了。看了看路程。距無量衚衕也沒兩條街,孫淡索性將馬車打發掉,同馮鎮一道步行。
不可否認,平秋里弄的錢莊前期宣傳得還算不錯。經過陸家錢票前一段時間的試運營之後,北京人已經逐漸習慣了使用錢票,這次平氏錢莊發行新錢票,優惠程度比陸家錢票還大。於是,有不少好事者早早地跑過來,看有沒有便宜佔。
見衚衕里人多,買豆汁兒的,算命的,拉皮條的也都涌過來尋找商機,將一條長長的大街擠得水泄不通。
孫淡在人羣裡擠出了一身臭汗,心中不禁有些焦躁。好在馮鎮身高體壯,硬生生在人流中擠出一條通道了,否則,以孫淡的小身板,只怕到中午也擠不到醉長安大酒樓。
好不容易到了酒樓,正耍上去,突然間,一隻手伸過來,一把抓住
淡。
這一隻手從人羣中伸出率,當真是讓人防不勝防。孫淡被嚇得了一跳。他和畢雲等人來醉長安本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醉長安離平氏錢莊僅一街之隔,若被平秋裡那烏人發現,引起了他的警覺就大事不妙了。
孫淡一個激靈,還沒說話,旁邊的馮鎮就已出手,他一擡手就捏住那隻手的拇指,輕輕一扳,只聽得“哎喲!”一聲慘叫,出手之人就蹲了下去。
孫淡一看,這人正是國子監典薄芶得寬,自己名義上的上司。
孫淡雖然不將這種小人放在眼裡,可自己的“組織關係”掛靠在國子監,面子上還是需要敷衍敷衍的,又不想惹事,忙喝道:“馮鎮,是自己人,放開他。”
馮鎮這才鬆開芶得寬。
芶得寬不過是一個文弱之人,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苦頭,只疼得眼睛裡全是淚花,他怨毒地盯了馮鎮一眼,旋即換成笑容對孫淡道:“孫,淡。這段日子怎麼沒見你來國子監點卯。如今,國子監新官即將上任,你老不來報到,以後須不好向上司解釋。”
因爲街中擠得厲害,孫淡只能無奈地同芶得寬一道來到街邊說話。
孫淡急着上樓,只隨口道:“晚生這幾天實在太忙,等忙過這一陣就會去國子監的。
對了,芶大人找晚生,不知有何要事?”
芶得寬卻不提究竟有什麼事,又爲什麼來這裡,只問:“孫淡,前一段時間,汪進剪說在北衙看到過你。你是去見李梅亭吧,後來見着沒有。呵呵,應該是見着了,也不知道你託的什麼地方的門子,連北衙都能進淡,你可不要騙我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