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對於尋常百姓來說,正是農忙時節。然而對於大戶人家的小姐少爺們,卻正是風和日暖好放鳶。
這日京郊小陳村的村民下地做農活,便見遠處小陳河附近有幾個侍從模樣的人圍了一片空地,空地上幾個衣着不俗的男女在嬉笑玩鬧。村民們只當又是哪戶地主家的小姐領了心上人來這裡幽會,怎麼也料想不到,那兩個年輕女子,便是當朝公主。
初蘭現在覺得,這偷閒玩樂之事,若滿月認第二,那普天之下,便再沒有人敢認第一了。清晨,她才用罷早飯,滿月便樂呵呵地跑到她府上,說要帶她出去轉轉。她只當是又去瑤臺呢,本要推卻的,她覺得自己不應當沉溺歡場享樂,應多上心些正事兒。滿月卻說只是去郊外散心。她一想,郊外走走於心情也是好的,便帶了畫眉出來。
只是出來才知這滿月居然差人上瑤臺接了璞玉和另一個叫做碧心的男子。初蘭雖說對風月場有些介懷,對璞玉此人她倒是喜歡,覺得和他一起輕鬆自在,似是能忘卻煩惱一般。
想着既然出來散心就是爲了解悶,那叫上璞玉倒也是再合適不過了。
滿月帶着他們騎了馬,直奔了京郊小陳村。初蘭見了這個地方不由得歎服滿月偷閒的本事。這雖說是個普通的村落,但妙在有一條碧清見底的小溪繞村而過。溪邊樹林掩映處,竟是有一處常人不易發現的寬敞草地。
“你怎麼發現這麼個僻靜地方的。”初蘭四下看去,村間小路與這小溪間被這一片密林隔開,若不是常住此地之人,是斷不會發現這片寬闊草地的。
“去年我秋獵,路過這兒,那會兒這樹都是枯枝,這空地看的清楚。我估摸着到了春暖花開時,肯定是一個好去處。”滿月笑道,“如何,妹妹對你多好,這個好地兒我可是隻帶了姐姐來。”
初蘭笑道:“恐怕是也只有我才願陪你來這裡偷閒吧。”
滿月笑笑,拉了初蘭便要去河中摸魚,初蘭忙推卻,一會兒弄得一身溼可怎麼好。滿月無奈,只說姐姐你總這樣瞻前顧後的,如何痛快得了。見初蘭終是不肯下河,只得拉了碧心同去。
初蘭和璞玉站在岸邊,看着河中的滿月及碧心二人似孩童般的嬉戲,不由得笑了。
“你若是喜歡,可以和他們一起,不用在這兒陪我。”初蘭對璞玉道。
璞玉只笑道:“我喜歡陪着你。”
初蘭微笑,這便是璞玉讓她喜歡的地方。她不喜歡強迫別人,亦不喜歡別人委屈自己遷就她。而璞玉每每順着她的意,都似是甘之如飴。或許這便是與他在一起輕鬆自在的原因。
二人並肩在草地上散步,且行且聊,累了,便坐在草地上休息。此時正值初夏,草長花開,日頭也不是很足,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說不出的舒服。
璞玉伸手取了隨身帶來的竹籃,初蘭探身看去,裡面竟是各色點心,看着便讓人嘴饞。
璞玉取了一塊點心餵給初蘭。
“嗯……好吃!”初蘭笑道,“前兩次去瑤臺怎麼沒吃到,下次我可要和三娘好好說道說道,怎麼藏了這麼好的點心不給咱們享用。”
璞玉莞爾道:“如此你便是委屈三娘了,這可不是瑤臺的點心。”
初蘭隨口道:“那是你在哪家餅鋪買的不成?告訴我個名字,回頭我也差人去買。”
“這個姑娘可是買不到。”說話的是碧心,此刻他已與滿月上了岸,走了過來,兩人都是裸着腳,衣角都溼透了。
碧心道:“這可是咱們璞玉五更天便爬起來做的,一樣一樣都是添了情意在裡面,姑娘可去哪兒買呢?”
初蘭一愣,望向璞玉,他仍如暖陽般微笑望着自己。
“是嗎?那我可得嚐嚐!”滿月說着,伸手從籃中取了一個點心咬了一口。
“恩,果真是添了情意了。”滿月皺眉道,“只是這情意也太濃了些,忒甜,連這紅果糕也成了甜的了,我是消受不起。”那咬剩下的半口,她是如何也不願再放到嘴裡了。
“誰也沒請你吃,拿來我吃。”初蘭搶過滿月手中的半塊紅果糕,放在嘴中。果真,明明該是微酸的紅果糕卻是甜的,倒讓她覺得比普通的紅果糕好吃上數倍。忽然想到那日自己隨口和璞玉說的話,想不到他竟記得清楚。
“是了,我怎麼忘了,姐姐你是最愛吃甜的,這倒是正合了你的口味了。”滿月道,忽然又意識到什麼,看了看璞玉望着初蘭的眼神,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兒,笑道,“看我這豬腦子,定是璞玉特意爲姐姐做的,唉……我真真是沒這個口福啊。”說着一下子歪在碧心的身上,似有些不滿地說道,“你看看人家璞玉對姐姐這份心,碧心什麼時候對我這麼好,我就是折壽幾年也甘願啊。”
碧心伸手點了點滿月的鼻子,笑道:“你還說,人家蘭姑娘眼裡只有璞玉一個,你呢,哪次不是吃鍋望盆的?”
滿月擡頭,佯裝生氣地道:“如此還是我的不是了?”
碧心倒也知道滿月的性子,也佯嗔道:“自然是你的錯。”
滿月果然嘿嘿一樂,摟了碧心的腰道:“好,好,是我的錯,今後我定然好好疼你。”
初蘭見二人這膩歪勁兒不由搖頭笑了笑,又下意識轉頭去看璞玉,但見他和自己一樣,似也是對那二人沒轍,兩人相視會心一笑。
初蘭的手因剛剛拿了那塊兒紅果糕而有些粘,想找東西擦手。璞玉道:“粘的東西需用水洗了纔好,你在這兒坐着,我去河邊投了帕子,給你擦擦。”說着起身往河邊走。
滿月見此,忙把手伸到碧心面前,示意自己的手也粘。碧心佯裝用力地拍了她的手心,也起身隨璞玉而去。
滿月遠遠看着二人的背影,又轉頭看了看初蘭的目光,笑道:“我看璞玉對姐姐倒不像是對普通歡客,沒聽說哪個男子會爲了歡客半夜三更起來做點心的,可見他對你真是上心了。他看姐姐的眼神兒都有些不一樣呢。”
滿月見初蘭並不回話,只是望着璞玉的背影若有所思,接着說道:“我看姐姐倒也似是喜歡璞玉吧。”
“那又如何?”初蘭道,她覺得這滿月似又在打什麼小算盤。
滿月道:“我覺得,若是姐姐真的喜歡他,何不把他接到公主府,納做公子可好?省得他在瑤臺還要看人臉色,對着其他的歡客強顏歡笑。”
初蘭一愣,看着滿月似有些認真的表情,擡手在她的額頭上一敲,說道:“你這個小腦袋瓜子想什麼呢!”
滿月揉揉額頭,似有些委屈地說道:“我這是替姐姐着想啊,想成全了你們的好姻緣。”
初蘭眯着眼睛望着滿月,忽然一笑道:“說吧,你是不是許了那個碧心什麼願了?”
“關我們什麼事兒啊。”滿月道,眼神有些遊移。
初蘭嘆笑道:“別人我不知道,你滿月有幾根花花腸子我可是清楚得很。你必是跟碧心許諾將來會納了他做小。又怕他的出身進不得公主府,結果攛掇我納了璞玉,好給你鋪條平坦大道。我說的可對?四公主。”
滿月吐了吐舌頭,默認了初蘭的猜測。
“你別是告訴碧心你的身份了吧?”初蘭雖知滿月不會這般沒有分寸,但仍不免有些擔憂地問道。
滿月忙道:“那怎麼可能呢,他只當我是哪個官宦人家的小姐,我也只透露說家裡管得嚴而已。”
初蘭這才放了心,說道:“別說我沒提醒你,你我的身份,即便是納個公子可也不是隨隨便便的事兒。我只當你是玩兒心重,分寸還是有的,怎麼這事兒是隨便能許人的嗎?到時候人家當了真,你又做不到,那才傷人呢。”
滿月聽了初蘭的話,似是有些泄氣,說道:“那璞玉呢?姐姐就沒想過長久和他在一起?”
初蘭望着遠處璞玉的背影,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覺得這樣挺好。”
這是她的心裡話,她之所以喜歡和璞玉在一起,正是喜歡這種無拘無束的悠閒,喜歡這種拋棄身份的自在。她想,或許璞玉也同她一樣,喜歡這樣的輕鬆也未可知。
不多時,璞玉和碧心洗了帕子回來,二人便收了話題。
四個人放鳶、騎馬玩兒了整整一日,直到下午,才慢悠悠地回了城。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傍晚,雲霄閣。
初蘭歪在塌上,一邊看書,一邊吃點心。白天那一籃子的點心只合她的胃口,其他幾人基本上沒動,故而剩下了一大籃,全被初蘭打包帶回了府。
是時林景皓推門進來,看見初蘭正吃東西,便隨口問道:“怎麼才吃完晚飯,又吃上點心了?”
“我喜歡。”初蘭答道,“晚飯沒有點心好吃。”
林景皓走過來,笑道:“是嗎?那賞臣一塊嚐嚐。”
初蘭轉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笑道:“好啊。”說着在籃子裡挑了一塊遞給他。
林景皓接過來咬了一口,擰眉道:“這日子是糖都不要錢了?還是咱府上的廚子搶了糖鋪了?”
看着他那副表情,初蘭似是陰謀得逞般咯咯笑道:“是你自己要吃的啊,可不是我逼着你吃的。”
林景皓作勢要扔那剩下的半塊兒點心,被初蘭攔住,笑道:“你敢?這可是本宮打賞你的。”
林景皓無奈,只好硬着頭皮吃了個乾淨,連忙倒了杯茶喝了解膩,看了看那點心籃子,說道:“這不是咱們府上的點心吧,公主從哪兒買來的?這點心鋪子怕是快關張了。”
初蘭笑笑,她可不想告訴林景皓這點心的來源,只得轉變了話題,說道:“今兒個吏部有什麼事嗎?”
“倒也沒什麼大事。”林景皓一邊將外衫脫了掛着衣架上,一邊說道,“不過倒是也聽了一件和公主有點關係的事。”
“哦?什麼事?”初蘭問道。
“聽說上次行刺公主的那個刺客被判了大辟之刑,公主應該是知道吧。”林景皓隨口說道。
刺客?初蘭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難不成說的是上次劫持自己的那個少年?叫……洛飛的那個?心中一驚,被點心噎住猛咳了幾聲。
林景皓連忙過來給初蘭倒了杯水,撫了撫她的後背。
初蘭緩過勁兒來,忙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林景皓道:“這就不知了,怎麼公主常與四公主走動,她沒提過嗎?”
滿月?是了,她管着刑部,這事兒她應該是知道的,這小妮子,成日只知道玩樂,和自己貧些不正經的事兒就說個沒完,怎麼這麼大的事兒也沒聽她提過。
又想到那洛飛,那事之後也沒聽人提過,她自己也快忘了,只當是他跑了,原來還是被抓住了。這頂多才一個月吧,就被判了大辟了?不對,砍傷人最多也是牢獄之災,如何也罪不致死的。難不成因爲自己?這若是擔上行刺皇嗣的罪名,可不就是死罪嗎?初蘭覺得有些於心不忍,她覺得他劫持自己只是出於情勢所逼,若因此擔上刺客的罪名,也真是冤枉了。
不知道死刑的事兒刑部覈准上奏了沒有。不行,這事兒因自己而起,如何她也不能不管,明日還是去趟刑部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