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驟冷,京城裡許多人都染了風寒。初蘭府上,德郡王及元衡先後染病,時值吏部事忙,顧傾堯恐初蘭辛勞便自攔了府上大小事務,一老一小的兩頭伺候,沒幾日氣色也有些不好。初蘭忙叫來張醫官診脈,還好只是過於操勞,未染寒症,初蘭這才放心,卻也不敢讓他再去忙活,讓醫官開了兩劑調養預防的藥,便令他好生在屋裡養着。
德郡王病情日輕,只元衡間或發熱,雖不十分嚴重,到底讓人揪心。由是他上次發病才得大好,初蘭心裡更是擔心。請了胡太醫診脈,只說是染了風寒,並非重症,可前兩次元衡那沒來由的病至今未說出個一二,是以初蘭對胡太醫的話少不得存了幾分疑慮。一面着人按胡太醫的方子熬了藥,一面有又去外面請了郎中,郎中之言倒和胡太醫一般無二,初蘭心下稍安。
只說這日初蘭累了半日,纔要小歇片刻,忽聽屋外似有人竊竊細語。初蘭輕喚一聲,便有人推門進來,卻是畫眉與劉順。
劉順支吾着似有話說,畫眉則在一旁給他使眼色,似是不叫他開口。初蘭這連日來操持府裡府外本就心乏,不禁不耐煩的道:“有話就說,別在我眼皮子底下支支吾吾的。”
劉順諾諾上前,小聲道:“回公主,外面有人求見。”
“誰?”初蘭道。
“說是叫霍如煙。”劉順道。
初蘭先是一驚,怎的是這個女人!隨即又生了憤懣,覺得這女人可是個蛇精託生的不成?倒是纏上她了,莫名其妙又跑來作什麼,雖是好奇她的動機,可又怕她藏了什麼鬼心思,便就冷着臉道:“不見,往後這女人再找上門,全不用回我,直接打發走便是。”
畫眉瞥了一眼劉順,暗示他道:我可早說了吧,你非來討這個不自在。
劉順卻是未走,躊躇了一下,復又小聲開口道:“回公主,小的原也是想打發了她,可她說是來給世子看病的,還說世子的病只她一人能看好,所以……”
“胡說!”初蘭喝道,“世子好得很,容她來這兒妖言惑衆!你只去哄走她,告訴她若非見她是個嬌弱女子,定將她一頓好打,往後若她再敢胡言,就治她個辱蔑宗族之罪!”
劉順連連點頭,卻仍是不退,有些爲難的道:“可她說……是林大人讓來的……還帶了林大人的親筆信……”說着面就從袖管中摸出一封信,雙手呈上。
初蘭聽了林景皓,更是火大,他果真和這女子有糾纏,前她還怕是被這女子妖言所惑,冤枉了他,如今看來果真不錯!他竟還敢將這狐媚子招來她這兒!
初蘭氣急,一把抓了那信,摔在了劉順臉上,呵道:“本宮念在你自幼伺候的份上,幾次三番的饒你,你竟還敢跟他有牽扯!可真是不想活了!”
劉順膽顫,道:“公主明鑑,小的實不敢與林大人有聯繫了,這信是那霍如煙帶來的,小的這就去將她哄走!啊,不!將她打走!”說着便就連忙退了出去。
初蘭氣鼓鼓的在屋子裡踱着,餘光瞥着地上那皺巴巴的信,終還是站住,伸了手。一直跪在旁的畫眉會意,忙將那信撿了起來遞了上去。初蘭取出信一抖,細看內容,果真是林景皓的筆跡,信倒也是不長,只說見元衡幾次莫名發病,疑心他有甚奇症,這霍如煙有些祖傳的本事,或對元衡之病有益。
初蘭看完信,將這信紙揉成一團,摔在了地上,心中仍是氣憤難消,可到底元衡的病讓她憂心已久,雖她不識這霍如煙的底細,可林景皓這麼精明的人,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卻也不會讓自己的骨肉涉險。初蘭怨恨林景皓與那霍如煙的“情思糾纏”,可終歸念着元衡的病,又想當日滿月也說這霍如煙真是有些本事,思量再三,便讓畫眉出去傳那霍如煙進來。
未幾,霍如煙笑意盈盈的站在初蘭面前,款款的行了個禮,道:“公主府上的規矩可真大,迎客還帶着棍棒。”
初蘭沒心思與她逗貧,不接她的話茬,冷哼一聲,略帶了諷刺的道:“有勞神醫了。”
霍如煙笑着拱手道:“好說,好說。”
初蘭沉着臉將霍如煙帶到元衡屋裡,又怕她說出什麼話來,便就屏退了所有的下人,站在一旁細看着霍如煙爲元衡診脈望色,看那神情架勢到似有模有樣,忽又見她眉宇間微微一顰,初蘭心裡忽悠一下懸了起來,也顧不得什麼,忙上前問道:“如何?”
霍如煙收了手,爲熟睡中的元衡蓋上被子,起身走到桌邊,道:“公主放心,世子只是略染風寒,想來太醫們也開了方子,上好的藥材公主也不缺,世子不日便可病癒。”
初蘭聽了先是鬆了口氣,隨後卻又有些憋悶,只覺被戲耍了一般,可卻是她自己請人進來的,她也不便發作,只冷着臉纔要令人封了診金送客,霍如煙卻是開口道:“只是……世子的風寒雖非重症,然身有隱疾,卻非一朝一夕可得痊癒的,若不及時醫治……怕會愈發嚴重。”
初蘭心下一驚,纔要往深詢問,可心思一轉,又怕她江湖遊醫掐了她的心思信口胡言,便就強做鎮定道:“姑娘莫要胡言,太醫早就診過脈,世子康健得很!請姑娘來,不過是怕世子風寒加重罷了。”
霍如煙淺笑,直言道:“若公主真信太醫之言,想必我也沒機會來得這房中爲世子診脈了。”
初蘭被噎的無話可說,霍如煙繼續道:“敢問公主,世子前兩次發病可是高熱不退,哭鬧不止,卻是來得快去得快,未如何用藥,便就自安了?”
初蘭一驚,竟全是被她說對了,不由得帶了幾分狐疑的道:“你這是聽四公主說的?”
霍如煙笑道:“如何用四公主來說!只不過趕巧,剛好我有個朋友也患有這種怪病,是以我對這病症倒是略有研究。我原以爲這天下只他一人患有這病,卻不想還有第二個。”說着忽是一頓,目不轉睛的盯着初蘭道,“啊……應該說,卻不想這病竟是會傳給子女的。”
初蘭怔住,一片混亂之後才似是回過神來,卻又是呆愣在原地一句話一說不出,被霍如煙這話驚呆了。
霍如煙似是早就料到初蘭會有這反應,索性直把這話挑明瞭,不緊不慢的道:“我認識林景皓的時候他就有這怪病了,說是自小就有的,發作起來便就是那個症狀,渾身發熱,疼痛難忍,嚴重的時候可真是生不如死。我會些醫術,又對疑難雜症有興趣,所以便與他結識了,一晃也有些年頭了,到如今他仍是每月按時來找我吃藥鍼灸。”說着又前一湊,衝初蘭眨了下眼,戲謔的道:“我上次跟你說他離不開我,總來找我寬衣解帶的可真不是唬你啊,是你自要往那方面去想,不干我的事。”
初蘭這會兒已是傻了,哪還管什麼上次她說的話。
林景皓……他……他有這病……她如何不知道?
霍如煙收了戲謔的笑容,正色道:“你放心吧,這病雖不是一時便可根治的,但憑我現在的手段,倒可保他不至發病,沒那些個痛苦。再依我的法子按時醫治,若保五年之內不再發病,或可痊癒。”
聽到元衡的病,初蘭纔是有些回神兒,道:“你有把握?”
霍如煙點了點頭,十分肯定的道:“有。”
初蘭心下稍鬆一口氣,可臉上凝重之色卻是未減一分。
霍如煙從旁看着,深嘆了一口氣,道:“所幸世子年幼,尚有醫治之法,可得痊癒……”
初蘭慌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霍如煙面色凝重的道:“這病原是隨着年齡增長愈發嚴重的,年幼之時最爲易治,可若十歲之前未得醫治……”
初蘭心中一涼,直凝着霍如煙,顫巍巍的道:“未得醫治又得怎樣?”
霍如煙嘆了口氣,望着初蘭,帶了幾分哀傷的道:“若是未得醫治,病情日重,即便是之後得了救治,只怕,也活不過三十……”
“嗯?”初蘭嘴脣微抖,怔怔的望着霍如煙,就好像她的話是天外之音,她根本就聽不懂似的。
“林景皓今年……有二十八了吧……”霍如煙哀嘆,擡眼去望初蘭,只見她仿似一個被人抽走了靈魂的木偶,雖仍是直直的望着自己,眸中卻是一片空洞,什麼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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